滄浪星曆史遠不止萬年,出現過無數精修大能,新紀戰前還曾有超出化神的存在,可謂之繁盛。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歷史,出衆乃至傑出之士不知凡幾,怎麼會甘心做奴才。
和尚的話聽着簡單,內裡實包含無盡豪邁,當然,更多的是酸苦。
新紀後萬年,滄浪靈魔一分爲二,衰落的不僅僅是一兩個境界,更重要的是從此不再安寧,再無合力對抗外辱的時候。
什麼是外辱?山君是,金烏是,四足、甚至涅祖都可算成其中一份。相比這個星球上的巔峰大修,他們太強大,強大到讓絕望,雖看起來被封印於地下,威勢仍如壓在頭上的一座大山,懸在脖子上的屠刀,讓人不得喘息,不敢反抗。再加上靈魔相互仇視,彼此糾結不分高下,兩域雖有無數英才,仍不能不生忍下來。
若非如此,山君弟子何以威懾天下,區區幾十名獸血修家,何以能夠得到“可殺不可辱”的榮號。
反過來想想,假如真靈真的能夠無所顧忌,又何須那個“不可辱”,乾脆來個“不可殺”,更加顯得真修威嚴。
即便如此,萬年中仍有桀驁之才行豪傑事,試圖將山君從自己的頭上抹去,哪怕爲此身滅道消。
比如大先生,假如有機會與山君一戰,劍尊想必能夠開懷大笑,奮擊此生最最絢麗的一劍。比如老祖宗,當初如有機會爲子報仇,哪怕機會只有萬一,那名烈女子也會義無反顧,行逆天之搏。
知道的有這些。那句“都死了”,隱藏着多少豪情,多少悲壯,多少無奈與鮮血,誰又能知道?
活佛說道:“想當年。昕昕施主救子無門,竟然穿過靈魔分界找到落日塔,希望藉助佛門的力量破解邪術。可憐天下父母心,歷盡千辛萬苦,等她的只可能是降魔手段......幸好遇到了我。”
聽到的人面面相覷,暗想這件事若是傳出去......
活佛感慨說道:“落日塔居然來了個魔修。和尚真真嚇了一大跳,我倆先是打了一架,昕昕施主真正大才,和尚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猶不能輕鬆。施主她一邊打一邊說,打着打着。和尚就打不下去了。”
這番話說的含糊,但能想象當初老祖宗情勢如何艱難,好在她遇到的是活佛,假如是另一個與之修爲相當的僧人,恐怕已沒有今天的魔宮掌座,也沒有那個會失憶的小宮主。
“和尚無能,破不了山君邪術。只好隨便糊弄幾句,傳了幾篇淨心經文與法咒,又給這孩子賜一個‘安’字。”
一下子簡略大半,活佛唏噓說道:“其實那些東西啊,和尚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用。”
“大師所傳,家祖一樣都沒忘,安安自從有了記憶,也在修行。”小宮主早已壓抑不住,埋在和尚懷裡哭到擡不起頭。
能讓老祖宗如此掛念,可以想見活佛所傳絕非幾篇經文那麼簡單。只是傳法於魔不能宣告,便是活佛也需顧忌悠悠之口。
“不哭不哭。”
和尚神色憐愛,安慰說道:“當年和尚對昕昕施主說,這孩子不是夭折之相,命中必有貴星出現。你看你看,這不是應驗了嗎。”
噗嗤,小宮主哽咽中忍不住笑起來,梨花帶雨更惹憐惜。
貴星就是我?十三郎不知怎麼做纔好,咕噥道:“大師,您剛剛還說不會算命,也不信那個。”
“有嗎?”和尚大氣揮手,說道:“有就有吧,小事情,無所謂。”
無所謂?
對着那張坦然坦蕩的臉,燕山等幾名大佬紛紛收斂敵意,鄭重施禮。
“多謝大師指點。”
何謂看開?什麼叫心境空明?什麼叫糞土功名身後事?
什麼叫強大?
這就是了。
一樣的行爲,放在普通人身上叫無信,然對這位享譽千年的活佛而言就是高妙,是地地道道的逍遙。如果說之前活佛襲殺十三郎顯得荒唐,現在大家對其看法完全不同,多了理解。
當然,這樣講並不意味着立場轉變,假如活佛持舊意殺人事,大家該打的打該殺的殺,斷不會手下留情。
相比幾名大佬,十三郎留意到的是另外一件事,內心微凜。
之前那場片刻交鋒,活佛受襲四面八方,一手持杖應付羣修,同時還以單掌對雙拳,與十三郎連碰十三次。看似以一敵二,實際情況遠遠不止,活佛剛剛施展過大神通,還要分神兼顧八方,純以金剛法體作戰。十三郎則全力以赴,法體同施用盡手段,最終才得慘勝,打斷其一條手臂,自己也遭重創。
如果還不夠,眼下僅僅過了片刻,十三郎肌膚尚未癒合,活佛那條斷臂卻已經行動自如,恢復能力哪是強悍所能形容,幾可稱得上非人。
幾者相加,活佛說他太弱,一點都沒有歧視狂妄的成分,大實話。
目睹如此,想到這些,十三郎越發後怕,同時也有後悔。
後怕因爲生死一線,後悔的原因就多了,主要在於他覺得自己對這位大師太過分。一個連魔族大拿都不願殺的靈域和尚,怎麼看都稱得上慈悲爲懷;作爲經常穿梭靈魔之間的那個人,十三郎最能體會到靈域敵意,尤其知道這樣的作爲對和尚而言有多難。
老祖宗與十三郎的關係算得上親近,可即便是這樣,也不敢透露半點關於活佛的那段往事;因爲她明白,相比一言九鼎的她,活佛看似聲望更高,實則受到的制約更重,這樣的事情一旦傳出,後果不堪設想。
總而言之,活佛不愧是活佛,真正的慈悲大德......可偏偏對十三郎下手這麼狠,差一點點就要了他的命。
心中複雜。十三郎問道:“後來呢?”
“後來?後來就談了談,談着談着居然談到一塊兒去,我倆都想試試前人沒做成的事:殺掉山君。”
活佛的表情隨意,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聽到的人心情鬱悶,尤其他剛剛還試圖以殺人手段阻止十三郎。更加顯得滑稽。
滑不滑稽別人說的不算,活佛覺得應該那樣做,就能爲之捨棄一切;從這方面講,似乎所有意志強大的人都差不多,想做便去做。
又或者反過來,想做便能去做的人。才稱得上強大。
不管衆人何思何想,活佛繼續說道:“談談說說,我倆覺得這件事情很難,要分幾個步驟,要做很多事,急不得。”
這句基本是廢話。
活佛說道:“首先當然是力量。剛剛你說到罰天大陣,和尚估計,你只是一知半解。”
十三郎苦笑說道:“您太過獎了,晚輩只知道有這個名兒。”
活佛說道:“知道名兒也不錯了,整個滄浪,如你這樣知道各宗最高機密者,不會超過五十人。”
十三郎不知該說什麼好。
活佛說道:“罰天大陣起始爲了對抗天災。比如隕星、落石之類,想用它弒神,需要具備很多條件,做出很大改動才行。”
“這很難,難如登天......算了,以你的道行,說了也不會懂。”
天星墜地,威力可能不比真靈差,但那是死物,遠不能與活人狡詐相比。活佛的話其實是在提醒十三郎。你還嫩着,想事情過於理想化。
十三郎沒法反駁,只好默默聽着。
活佛又說道:“魔宮立足時間短暫,那時候的昕昕還不是掌座,根本不知道魔宮有沒有類似陣法。因爲與我的那次交談。其返回後開始朝此方向邁進,爲的是掌控魔宮,進而才談得上彙集羣力。和尚這裡當然也沒閒着,詢師問友、裡外裡忙了些年,也算作了一點事情。”
換個說法,十三郎在做的事情,靈魔兩域早就有人在做,從來沒有停下。
活佛繼續說道:“力量的事情需要慢慢積累,一代、幾代,總之傳承下去就是。事情最難難在山君本身,一不知其身在何方,二沒見過修爲高低,三不知其能否化身......這個你已經知道了,連其門下弟子都有幾條性命,遑論山君自己?”
聽到這裡,十三郎眼神微亮,面色慢慢變冷。
“所以......”
“所以只有一個辦法,從其弟子身上着手。”
活佛接下去說道:“有點巧,事隔不久發生兩件事,讓這個全無頭緒的事情變得有些眉目。一是陸放天,他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我就不多說了;再者是魔域出了個血千愁......”
深深嘆息,活佛神色滿是悲苦,憐憫說道:“唉,挺可憐的孩子,遇到那麼悲慘的事,還要被我們這些老傢伙利用。”
十三郎啞口無言。
至此,千愁公子一事纔算得上真相大白。操縱他的既不是道盟也不是戰盟,而是這些心懷大志、真正擁有強大力量的人;最最可悲的是,老祖宗也是其中一員。
當初羣魔逼迫千愁公子殺妻,背後有沒有魔宮的影子,老祖宗是不是默許,甚至主動促成其發生?
千愁公子誓言滅魔,卻不知他就像一根風箏,捏線的人可能就是魔宮掌座......該說什麼好。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條線至今都沒有斷,且馬上被提到。
“血千愁之妻是九子,理應知道山君機密,可惜啊,她......”
活佛頓了頓,忽問道:“仙靈殿聖女,如今和你在一起?”
極爲突兀的問題,十三郎心中已有所料,神情頃刻間變得冰冷。
“我警告你,別打她的主意。”
“佛祖慈悲......”活佛唸佛,眼中悲苦之色愈濃。
“若無九子,如何找到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