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和尚破相了,而且被活捉。
鼻子被打扁、歪到一邊,鮮血汩汩不停地流,其頭上盤踞一隻綠皮蛤蟆,長舌伸縮望之令人生畏。在其周圍,三卡手拉着手圍成圈,一頭體型壯碩的怪驢呼呼直喘,死死咬住了活佛的腿。
十三郎呢?他看着比和尚還慘,兩隻前臂血肉模糊,雙手好像被煮熟了一樣冒着氣,不少地方露出白生生的骨茬,觸目驚心。
但他贏了。
判官鬼域尚且有限度,何況一箇舊力已去、新力未生的凡間和尚,十三先生得道多助,在近百人的拼死捍衛下,最終獲得這場戰鬥的勝利。
此時的十三郎,一隻手牢牢扣住和尚的脖子,另一隻手豎起兩指緊貼着和尚面孔,隨時能挖出其雙眼。反之和尚持禪的那隻手歪歪扭扭、險些把持不住,另一隻手明顯是斷了、且不止一處,垂掛在身體一側晃呀晃的,有些可憐,更多的是滑稽與可笑。
很明顯,面對羣修圍攻,和尚進行過“誅死”抵抗,最終不敵人多勢衆,被生擒活捉。
這真的很好笑,不僅僅因爲結局荒誕,還因爲和尚在笑。他被十三郎捉在手裡,表情卻好像千軍萬馬中斬將奪魁成功的戰士,笑意斐然,歡暢自如。
“太弱了啊。”
脖子被扣,漂亮和尚頭顱移動不太方便,他竭力繞開那兩根頂住眼皮的手指,目光滿滿失望。
“比我想的還弱,弱多了。”
這是活佛?這人會是活佛?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活佛?
人人心中有問,奇妙的是經過最開始的憤慨過後,人們驚奇地發現、對這位莫名其妙的和尚居然生不出殺意!剛剛經歷的那場戰鬥、那種兇殺,彷彿就是個玩笑,一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茫然中人人回頭四望,發現不少同伴見了血,還有人氣息奄奄負了重傷,劍閣三老護身法寶被毀且都帶傷這怎麼能叫惡作劇!
羣修重新憤怒起來,都把目光投向兩個人,一個是小宮主,一個是被認爲活佛第二的不凡大師。
事實荒誕,人們希望他們倆能把眼睛睜大仔細看看眼前這個禿驢,別是冒充的。
那怎麼可能喔!
“啊這不要啊!”
事情到了這一步,小宮主徹底傻掉,癡癡呆呆滿目茫然,看起來連當初失憶的時候都不如。相比其它人,不凡大師同樣沒能醒過神,但其受到驚嚇的程度遠遠超出,幾次險險魂飛魄散。
活佛降臨最受驚嚇的是他,活佛出手最受驚嚇的是他,衆人殺佛最受驚嚇的是他,活佛落敗最受驚嚇的是他,直到現在活佛遇險,生死只在須臾之間仍“視死如歸”,最受驚嚇的還是他。
“不能啊先生,不能啊佛祖,不能啊不能啊”
可憐大師面無人色,神情倉惶猶如猛獅吻下幼狼,踉蹌着撲上去,想要抱住十三郎的大腿。
蓬!
大灰一蹄子將不凡蹬出八丈遠,哼哼唧唧想罵不肯鬆口。
“不能啊”
不凡大師身手矯健,落地即刻騰空,再上。
蓬!
神驢不跟他客氣,又是一腳。
“不能啊!”
不凡落地,再上。
蓬!又是一腳。
“不能”
不凡不敢反抗,不是害怕大灰也不是怕死,只怕引來周圍誤解,萬一再像剛纔那樣來一波齊射,活佛非被打成骨頭架子不可。他不甘心又想不出該怎麼辦,只知道自己不能幹看着,非衝不可。
一個死也要證明存在,一個死都都不肯讓他湊熱鬧,一人一驢較上了勁,飛過來又踹回去,吸引着衆人的目光來回晃動,神情個個呆滯。
“這他媽是活佛?”
連鬼道都傻了,東瞅西瞅上看下看,連連嘆息連連搖頭。老頭子自覺做人失敗,居然會有這種貨色同歸於盡的想法,簡直不可原諒。
事情結果暫且不論,可肯定的是,今日之後落日活佛、乃至整個落日塔在滄浪修士心中的神聖地位一落千丈,再無往日莊嚴。
太不像話,實在不像話。
“不能啊!”
近百雙鄙夷目光注視下,不凡大師徒勞地呼喚着,哭喊着,前衝着,掙扎着
蓬!沒有人迴應,除了那隻與他同樣執拗的蹄子。
“不爭氣的東西,用點腦子!”
數遍世間,此刻能阻止不凡的只有兩個人,一個當然是十三郎,只要他發話放人,別說讓不凡別在發瘋,讓他脫衣慶祝都可以。十三郎不肯開口,另一個能阻止的便是活佛自己,當即開罵。
“先生不會殺我,哭什麼哭,鬧什麼鬧!”
“是嗎?”不凡聽後楞了一下,有些猶豫。
“當然。”活佛斷然回答。
“我要是殺了呢?”勝利者十三郎終於開口,冷冽目光並未在活佛身上停留太久,而是在四下橫掃。
“不能啊!絕對不能啊”不凡又在大喊。
“閉嘴!”
活佛與十三郎同時開口,於是不凡終於閉了嘴,委委屈屈坐倒在地上,圓而厚的臉盤子上滿是淚水與泥土,活像個被攆出家門的小媳婦。
十三郎將目光收回,望着活佛說道:“我要是殺了呢?”
不再漂亮的和尚嘆了口氣,回答道:“殺了殺了唄。”
這他媽是活佛!不光鬼道,許多人都忍不住要罵娘。
許是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和尚嚴肅說道:“求仁得仁,先生殺了我,和尚所謀依舊能夠成功;而且我很厲害,你未必殺得了。”
“我靠!”三卡七隻眼,個個尷尬人人羞慚,心想咱是不是先撤,別被這傻子給氣死。
咕呱!胖胖覺得停在這種人頭上一點不光彩,蹭的一聲飛走。
“這不是活佛,這就是個魔頭。”不知多少人心裡這樣想。
“冒牌神域,金剛法身。”
與其他人所想不同,十三郎扣住和尚脖子的那隻手緊了緊,說道:“還不是被打成一條死狗。”
和尚平靜說道:“打是一回事,殺是另外一回事。就好比我殺你,明明看着勢在必得,結果還不是落空你輕點。”
這句話有道理,十三郎說道:“你爲什麼要殺我?”
和尚坦然回答道:“因爲你要殺山君。”
嗬!周圍羣修嚇得一跳,不凡豁然睜大眼睛,神情難以置信。
堂堂活佛,幹出這種勾當已經讓人無法相信,如再自爆與山君相勾結,其後果
十三郎依然平靜,說道:“山君與你有什麼關係?”
和尚艱難搖頭,回答道:“沒關係。”
“你爲何幫它?”
“我沒有幫它。”
“你來殺我,還說不是幫它?”
“當然不是。佛門心繫天下蒼生,不能讓你胡來。”
聽了這句話,十三郎沒有發怒,皺起眉頭,神情若有所思。
和尚期許的目光望着他,說道:“明白了?”
十三郎沉吟說道:“我死,殺山君之事無疾而終,山君不被驚動,人間纔可避免浩劫。”
和尚欣然讚歎道:“先生真乃有慧根的人,別人很久都不明白的事情,一想便通透。”
十三郎微諷說道:“雖然我更願意把你當成騙子,但不能不承認你在人家擁有崇高威望,真佛也好,僞僧也罷,怎麼講你都是個人,爲何甘願做個奴才。”
和尚搖頭,說道:“先生錯了,和尚不是奴才,和尚一點都不喜歡山君,只是沒辦法。”
十三郎淡淡說道:“殺了它,就是辦法。”
和尚平靜迴應道:“你可知道,今日爲何未死一人?”
十三郎嘲諷說道:“你想說自己未盡全力,還是想說你手下留情。”
和尚搖頭,說道:“不全對,和尚殺你用了全力。”
臉上滿滿誠意憂傷,和尚自責說道:“和尚來殺先生已然不對,若在牽連無辜,罪莫大焉。”
弄到這份上,他倒像是成了受害者!周圍羣修瞠目結舌,偏偏心裡還真的跟着和尚覺得難過,似乎他受了好大委屈。
十三郎氣得笑了,說道:“可惜,你還是沒能成功。”
和尚認真點頭,惋惜說道:“是啊,真的蠻可惜。”
十三郎一時無言,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和尚不管他如何思如何想,幽幽自語般說道:“和尚此來,沒有使用夠一次傳送,爲的就是有足夠時間思考,到底該不該殺掉你這個不該殺的人。”
“不談修爲,僅論所爲,後輩中再找不出一個能與先生相較者;靈魔兩域,四土六方,哪一方都有你的痕跡,哪方都要感你的情,承你的恩。”
“這樣的人,殺掉真的可惜。”
感慨之後語調輕轉,和尚神情漸漸嚴厲,緩緩說道:“個人很好,總不能與整個人間相比;和尚走遍山川大漠,看盡人間喜樂愁憂,越看越覺得人間秀美,不能因爲一人葬送。及至去年,破天觀真人傳來信符,言明他已看透天機,三年內必有滔天大劫,血海無盡,禍及億萬萬蒼生。”
聽到這裡十三郎冷笑。
“不用說,我就是那個引劫的人。”
“和尚就是那個應劫的人。”
微笑之後和尚自答,說道:“以人力犯神修,神怒天罰由整個人間承受,這是必然之事啊!假如你真有殺神之力可你沒有,你太弱,弱如螻蟻,連我都能隨手將你抹去。”
“力弱偏能蠱惑八方,和尚實在想不出辦法,只好把你殺掉。”
面色沉痛誠懇,和尚靜靜望着十三郎,滿眼滄桑,滿目憐惜。
“爲了人間,請先生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