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宗事變第三天的夜晚,天黑地白彷彿顛倒,亂舞城亂象加劇又呈現幾抹之前沒有的新氣象,似有些東西在顛倒中被顛倒。
又或許,從原本顛倒的狀態擺脫,重新扶正。
城西,天狼與土蚌族的兩支隊伍相遇,彼此冷冷相望半響,不知怎地突然有人發狂衝向對方,喝而不止終引發激鬥,死傷慘重。
城南,一名閃靈內門修士率領衆人搜索蹤跡,被不知何處而來的一支長箭穿心而死;隨後驗證爲欽克哲射特有的穿雲技,引發宗門憤怒。
城北,幾名神射莫名死亡,身體被撕碎,原因不明。唯一可用來追查的線索是他們的神情極爲恐懼,彷彿遇到什麼難以置信的情形,又或則怪物。
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整個晚上整座城亂爲一團,嘶吼喊殺聲不斷,彷彿發生十萬人大戰一樣。直到天明喊聲停頓後人們才發現,亂舞城......已變得有些不同。
最大的鉅變發生在城東,獲知西營主帥身亡的消息後,東大營主帥田剛枯坐一宿,喝乾了珍藏數十年的女兒紅,拋下萬名親隨飄然遠去,就此消失在衆人視線內。
關於陳山的死,至今沒有人知道準確消息;因戰場發生在城外,且距離五狼山較近,大家均認爲是之前那幾名高手聯手所殺,但又無法求證。如今可肯定的是,那些高手對林如海確有維護之意,或許是皇室之人暗中所爲。具體情形不詳。
需要提到的是,七宗雖相對獨立。但若事情發展到極端情形,他們肯定會呼喚本族予以支持;這也就意味着,即便皇室有心整頓亂舞城,也必須考慮七族反應。
還是那句話,分寸!
局勢還沒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七宗內門無損,不會也不敢急慌慌向本族求救。然而經過這一夜的殺戮,不知不覺間人們發現。不光七宗發生了變化,就連城內居民、也就是那些普通民衆似也有所不同,生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憤怒,那是憤怒!”
有好事者四處打聽,在將各處消息彙總後發現,就在之前那個徹夜嘶喊殺戮不斷的晚上,各大宗門死傷遠超想象。幾達到兩三千人之多。
七宗龐大,直系外門弟子通常過萬,附庸小宗不計其數,如今總共才死掉兩三千幫徒,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麼了不起。然而真實情形並非如此,在經過一番調查加體會後。七宗在兩天後得出結論:他們對外宗的掌控力,變弱了!
這種說法不夠嚴謹,準確的說法是,死亡的那兩三千人多爲各宗大小頭目,上至門主下至街片之長。基本上都是骨幹。
試想一下,假如一支軍隊失去絕大部分中層統領。結果會如何?
宗門是軍隊嗎?當然不是,他們只是幫派,黑社會,或者乾脆就是流氓團伙,永遠都不可能像軍隊那樣鐵血凝聚,更沒有那樣的機率。組織本就鬆散,突然間發現沒了頭領,結果又會如何?
一個字:亂!
宗門亂,亂舞城自然跟着亂,只不過這種亂象與往日不同,主要體現在宗門間的矛盾再也無法壓制,同時因爲缺乏指揮與控制,與普通民衆間衝突也隨之變得更加激烈,更加不可調和。
私仇、家怨,幫派之爭,亂舞城的亂波及到每個角落,幾無人可以倖免。城內人員結構複雜到極致,亂軍、潰盜,遊匪,還有那些從城外偷偷混入的殘餘雪盜,通通加入到這個漩渦中來。三三兩兩,成羣結隊,一團團火焰在亂舞城各處燃燒,一場場廝殺在各個角落發生;有種族之爭,也有幫派之鬥,還有憤怒的民衆開始反撲,以海洋之勢將數量少得多的幫徒淹沒,或則淹死。
最最要命的是,七大宗門直到兩天後才發覺情形有異,再想採取措施加以控制,爲時晚矣。
內門強大,然而能修道的人萬中無一,亂舞城任何一個種族都沒有超過三百萬人口,內門才幾個人?去掉那些不問世事的老怪,能夠動員的修士寥寥無幾。平日裡有外門首領幫忙,內門大佬覺得一切都再掌控之中,等他們發現不妙、試圖以內門弟子代替外宗行駛職權的時候才發現,論及領導幫派,神仙遠遠不如凡人。
當那些平日難得一見、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修士們出現在大街小巷,結果發現根本沒辦法把散落在四面八方的幫徒聚集起來,同時也沒辦法讓亂舞恢復平靜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可想而知。然而有什麼辦法呢?難道將那些弱小但又狡詐的東西全部殺光?
奇怪嗎?一點都不,只有點好笑。
更可笑的還在後面,派出的修士非但整頓不了局勢,反倒屢屢被不知哪裡鑽出來的黑手所殺,手段千奇百怪,指向亂七八糟,根本無從查起。結果在各宗損失數十名人手後,宗內大佬再也無法忍受下去,同時決定收兵,將能收回的內外門弟子通通聚集起來,封閉山門再不過問亂舞局勢,任憑它亂下去。
這種決定不能說錯,亂到極致便是靜,只要各宗實力不動,過段時間當這股漩渦稍稍寧靜些,再以雷霆之力降服便可。
“亂舞城是我們的,永遠都是!”欽克族長老宗清面色凝重,肅然說道:“不要再管城內如何,不要再內鬥,黨務之急是解決之前討論過的那件事,那纔是禍根,是生死大計!”
“沒錯!之前走錯了路。”各族長老紛紛附和,神情各異。
“藥效不錯。”
靜室門開,十三郎一臉疲憊走出來。目光清亮。
“連着讓你守了兩個晚上,真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你還知道不好意思!”
藍瓶兒憤憤不平。心裡想這也叫護法?守夜還差不多。
連續兩天,十三郎每晚悶在屋內,藍瓶只能察覺到數十股神念波動自屋內散向八方,時間持續整整一個時辰。這也就意味着,他在吞服丹藥加強神念後,每時每刻都沒有浪費,正全力做着什麼勾當。
問題是,他做了什麼呢?
藍瓶兒不知道。她試過跟蹤十三郎的神念。但隨後就發現這樣做太不明智,十三郎做的並不是什麼持續性任務,而是一發即收,很快轉往下一處。除非藍瓶兒全力以赴,否則的話,要同時跟蹤數十股神念且要時刻留意......她可是護法來的。
答應了就要做到,藍瓶兒知道十三郎不可能將安危寄託在自己一人身上。但也不想讓他誤解。眼下雙方合作還算愉快,那樣做不僅不務正業,且有小人之嫌。
無奈鬱悶中,藍瓶兒老老實實在門外坐了兩天兩夜,一刻沒敢放鬆。
“我也不容易啊!不信你看,法力都快用沒了。”
十三郎沒有作假。此刻的他極其疲憊且虛弱,精神萎靡不堪;以至於藍瓶兒忍不住要想,自己若於此時出手的話,多半能夠一舉建功。
十三郎完全沒有留意到她眼裡的兇光,溫和開口道:“去休息吧。現在沒事了。”
藍瓶兒有些無語,心裡想你咋能這麼平靜。一點都不覺得過分?
“你到底幹了什麼?還有,現在該做什麼?什麼叫沒事了?”
“幹了該乾的事,沒事了就是說事情已經做完了,效果也已達到,現在不用再幹什麼,等着就好。”
“等......等什麼?”
“等他們投降,還有反擊。”
十三郎舒展雙臂伸着懶腰,意興闌珊說道:“政變嘛,過程終歸差不多。不過接下去都是硬仗,得養好精神。”
投降?反擊?藍瓶兒沒問出來,只拿眼睛瞪着他,一副你不說我就不走、也決不讓你走的架勢。
十三郎無奈,解釋道:“七宗大佬都是聰明人,聰明人不會坐以待斃;事情到了這一步,擺在他們面前的無非兩條路,投降或則反擊。很難理解嗎?”
事情到了這一步?到了哪一步?藍瓶兒當了兩天護士,對外界的消息一無所知,完全不知道他說的什麼。
“好啦好啦,你有興趣不妨自己出去看看,我可要休息了。”
十三郎揮手作別,頗爲肯定地說:“估計沒錯的話,今天就應該有人來;你注意下身份,不要被人察覺妙音門與我勾搭在一起。”
“滾!”藍瓶兒飛起一腳。
藍瓶兒不懂十三郎的話,吳忠懂。此刻他正面臨此生最大的兇險,被一名修士、兩大門主聯手追殺!
亂舞城亂到這種地步,七宗內部再次統一看法,均認識到城主府纔是各宗最大的難題,之前那個被擱置的話題被重新拎出來。
穿牆破壁,一路飛奔,吳二爺像獅子一樣橫衝直撞,像兔子一樣倉惶失措,臉上寫滿苦澀。
“你媽啊!出動這麼多人,太看得起二爺我了吧!”
“叛賊,受死!”身後傳來厲喝,一道劍光閃爍而來,再無可避。
“不識好歹的東西,早該做了他!”兩大門主齊齊呼應,聲音憤怒中帶有幾分疑惑,顯然是爲吳忠之前所展現出來的實力、準確講是速度而震驚。
叛賊?吳二爺突然間暴怒,回身怒吼。
“老子是官!”
彷彿老天聽到了他的吶喊,兩道聲音先後自周圍響起,輕蔑之極。
“賊喊捉賊?今兒長見識了!”狂放的聲音說道。
“嘿嘿,你不懂,聽少爺說這叫狂犬病,沒得治的那種。”憨厚的聲音緊跟着響起。
聲到人到拳頭到,聲落人落血光四射,待吳忠懷着必死念頭“輕輕鬆鬆”接下那柄飛劍時,戰鬥已經結束。
“二爺好啊,我是老大!”一名獨臂大漢把利爪狀的假肢從修士胸口拔出,笑呵呵打招呼。
“好......好好。”吳忠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早想見你了,我是老二!”一名獨腿大漢歪歪扭扭走過來,雙手各拎一顆人頭,兇狠的目光盯着吳忠。
“我纔是二爺!”
“呃......”吳忠咧咧嘴,竟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吭哧半響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讓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