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嫩面容,稚嫩聲音,聽在耳中絲毫沒有詢問請教的味道,而是感受冒犯之後的苛責。
十三郎呆愣無言,內心平添許多惆悵。
“那又如何?”
這叫什麼話?
這叫什麼態度!
敏銳感覺,不,任何人都能聽出來,男童並非任性而發,而是真的像他說的話一樣,不允許別人比自己高。
柔情始生,又見恙怒、甚至感受到危機,十三郎想起蓮仙子化月前那句提醒。
“帶兒子不容易,對他好點。”
“爲人不識恩義親仇,罪莫大焉。”
將雜念拋於腦後,十三郎略想了想,指天空那輪皎月說道:“生養爲大,來,給你娘磕個頭。”
說話時十三郎面色沉肅,暗下決心,假如男童拒絕這個要求,哪怕其剛剛出生,也要執行家法。
出乎意料的,男童一點都沒有猶豫,甚至沒問自己的娘爲何掛的那麼遠,立即曲身叩頭三次,神情恭敬的不得了。
“熊孩子有點別脾氣,內裡其實蠻懂事。”
鬆了口氣,十三郎叫他起來,又說道:“來,給爹也磕個頭。”
男童好奇、甚有些輕蔑的目光看着他,問道:“爲什麼?”
剛剛還在想自己的語氣太生硬,猛然聽到這個回覆,十三郎勃然大怒:“生養爲大,我是你爹!”
“我知道你是我爹。”
男童神情不改,問道:“你生我了?”
十三郎張口結舌,有心說沒我你怎麼生的出來,反過來想,這事兒到現在都沒弄明白。從事實上講,生這個兒子的過程與自己理解的生產完全不同,連供精者身份都拿不出來。如何理直氣壯。
男童再問道:“你養我了?”
十三郎依舊不知該說什麼好。
“懷胎兩百年,孃親燃盡生命才把我生出來。關你什麼事?”
男童三問道:“生養爲大,你既沒生也沒養,認你是爹就不錯了,還指望我給你磕頭,憑什麼?”
十三郎三度結舌。
對面,男童望着尷尬的父親,臉上絲毫沒有歉疚的意思,目光中透出的冷漠令人生寒。過來一會兒。他像是想到什麼,微微皺眉,擡腿走向法壇邊緣。
“你要幹什麼,小心嗬!”
看他這樣做,十三郎心裡明明知道他不會幹傻事,仍如普通的父親那樣感到擔憂,剛叫了一聲,又被下一幕所見驚呆。
男童彎下腰,隨手在託舉法壇的支撐上摘下一縷光,閃了兩閃。身上便多出一身衣裝。
衣裝簡陋、甚可以說有點醜,男童對自己的表現不太滿意,又根據自己的喜好一點點去改;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他連看都沒看十三郎一眼,沒有請教的意思,當然更不會迴應他的呼喚。
“生而知之,道法自通!”
十三郎失聲驚呼,心裡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相反極爲沉重。
“不行,這樣下去孩子得丟。”
出生不過一炷香,男童從凡人成長爲修士,這麼快就能使用道法。誠然其現在還很弱小。誠然其自身並無法力、而是調取生靈信仰,但以這種速度成長下去。去境界用不了多久便能追上十三郎,甚至超越。
到那時。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力量?男童並不缺少,相反只閒太多太強。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吸納界魂的力量,還有經十三郎送進來的狂靈之力;不這樣做,估計是他明白現在的自己還太弱,不宜大肆進補。
剛出生的獅子不吃肉,這何嘗不是生而知之。
總而言之,這個剛出生的兒子不能用正常人思維衡量,十三郎時間並不充裕。
心裡這麼想着的功夫,男童把衣裝改造完畢,標標準準一身公子裝,連頭髮都梳理好用木叉穿起來,腳下弄了一對登雲靴。眨眼之間,三尺男童看上去長大十餘歲,配合面容、等比放大到成人,絕對風靡天下。
“這套行頭是打扮啊,他的記憶哪來的?”一旁愣愣看完全程,十三郎如在夢中。
“我娘教的。”
打扮一新的男童踱步回到十三郎面前,一眼看穿其心中疑惑,解釋道:“我我記事時候開始,事後猜想是從懷上我那天開始,孃親每天都會抽時間心裡默唸,教我穿衣、吃飯、做人做事,還有修行。”
要說優點,唯一讓十三郎感覺安慰的是男童不會隱瞞任何事情,或許是他還沒學會;不管問出口還是看出來,都會把心裡的話合盤托出。
言罷稍頓,男童開口問道:“我娘對我好不好?”
十三郎還能說什麼,內心酸苦只剩下點頭。
男童目光轉冷,繼續說道:“要不是你,我娘根本不會死,你不覺得羞愧”
“等等!”十三郎揮手叫停,放緩語氣說道:“先說一件,我養過你。”
男童默默看着他,就像看着的是個騙子,或者傻子。
十三郎忍受着那種目光,如臨大敵般問道:“我不知道你記得多少事。這麼着,你瞭解界魂嗎?”
男童回答道:“界魂就在我體內,失去了思維和說話的能力;可以這麼講,現在的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暫時意志由我做主。”
十三郎的心一下子懸起來,關切問道:“暫時什麼意思?界魂還能反撲?”
男童擺手不屑說道:“當然會,難道他甘心被我吞滅?”
聽着好有道理。十三郎啞口無言,對自己的智商產生懷疑。
男童如大人一樣想了想,又說道:“不過不能叫反撲,應該叫算了算了,不用你管。”
這都不用我管?那我這個爹算是幹嗎的?!
臉上苦笑,心內苦澀。所幸界魂的確不醒,十三郎強迫自己專注眼前,緩緩說道:“你之所以能出生。一條重要原因在於吸收界魂之力。界魂隨我三百年,它的力量由我而來。是不是等於我養過你。”
男童微微皺眉,小臉看着格外肅穆,沉聲說道:“不知者無罪,故意騙我就是欺天,大罪難赦,爹你可要想清楚了。”
滿滿譏諷,這聲“爹”聽着心裡夠苦;十三郎暗罵一聲“靠!”,暗想這叫什麼事兒。
男童說道:“九十九歲那年。界魂入體,開始吞併我爹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十三郎知道他想說什麼,可是沒法迴應,此時他滿腦子想九十九歲不出孃胎的娃長什麼樣。
這次男童沒能看出十三郎的心思,粉嫩面孔冷冽表情,寒聲說道:“你養界魂,界魂要殺我,如今你說養他等於養我三百年,是不是欺天!”
末尾突然怒喝,天地頓生感應。頭頂隆隆雷動不停,身下怒濤席捲,法壇爲之顫抖。
天怒!
男童雖弱。但他是天,天怒便是天下怒,天下視天敵爲自己之敵。讓十三郎驚訝的是,此前界魂與蓮仙子都曾有過舉天下成志,但就威勢、尤其那種一呼必應的效死感覺均不及男童,甚至沒能引發天動。
是因爲生靈滅絕太多,還是別的?
稍一轉念,十三郎心裡有所明悟;界魂上身、內裡蓮仙子從未真正屈服,後來幾大強敵搗亂。外有十三郎強力壓迫,已然力不從心。至於蓮仙子。她本就不是正統天道,充其量是個代言人身份。號令之威難免降低。
現在不同了,界魂沉眠甚至沉淪,蓮仙子化月,剩下道胎內含界魂,成爲這個世界的真正主宰,且是唯一的那個。上天下地只認一主,怒其怒仇其仇,威勢自然增強。
這邊心內胡思亂想,那邊天威動盪轟鳴,可惜男童到底還是太弱了,引發雷動狂濤容易,要指揮它們作戰遠遠不及。話說回來,就算指揮得了,他也沒辦法將其力量集中與一點,平常幾道雷霆海濤,哪怕十三郎傷的更重些,仍能視之如無物。
風暴中,雷霆下,十三郎看似呆若木雞,實則心裡轉着別的念頭,根本連看都沒看周圍一眼。這副樣子落在男童眼裡,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怎麼不說話?爹剛纔不是挺能說的嗎?”
背身負手,三尺小兒擺君王姿態,眼望四野,睥睨八方。
“欺天有罪,罪不容赦。可你是我爹,弒父殺君是更大的罪,所以我不會責罰你。但要記住,我管你叫爹是情分,你敬我爲天是大道,大道無情,千萬記到心裡去。”
仰望星空,男童小臉上浮現出追憶緬懷的神情,自語般說道:“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夠主掌世界,之後再過段時間,我就能便能恢復對昊陽的控制,能夠自如登天。到那時,我會先把那團該死的劫力抹去,再把這星天清理乾淨,之後好好陪着孃親,問問她當初、爲何會看中這麼無情的爹”
“等等!”
十三郎沒法再保持平靜,急問道:“得福,你說你要幹嗎?”
男童轉身望着他,毫不遲疑說道:“我要問問孃親,爲何會你剛剛叫什麼?得福,得福是誰?”
“是你的名字。”十三郎認真回答道。
“我的名字?”男童皺起眉,嘴裡不知不覺唸了兩句“得福”,“得福”。
“是的。是我給你取的名字,在你還不記事的時候就取好,希望你出世後多福少難,事事如意,逢凶化吉。”
眼臉盡是沉痛表情,十三郎半弓着身子湊上前,聲音異樣溫柔。
“你娘沒告訴過你,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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