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來勢洶洶的下了三天。
送走b市領導,從機場出來的時候,莫驕陽仰頭看着天空中壓下來的灰色,眉頭蹙緊,從大衣兜裡掏出車鑰匙,一邊把手機開機,一邊對謝朗吩咐道:“你先回單位,督促一下環衛部門加大力度,不要讓這場雪對城市的交通造成太大的影響。”
謝朗加緊了腳步,跟在莫驕陽身後,一邊記着他的吩咐,一邊疑惑道:“莫書記不回去嗎”
莫驕陽腳不遲疑的往停車場走去,搖了搖頭,“我還有事兒,工作總結的事兒,你安排下去,關於這次下訪的體會,也讓同去的各部門領導交上個書面材料來,還有,視察中百姓反應的問題,該是哪個部門的,都加大力度,別等到最後撕破了臉面,大家都難看。”
謝朗腳步一頓,覷着莫驕陽肅然的側臉,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發動了車子,莫驕陽第一時間按下了杜若的電話號碼,關機。
心頭,有一股不安在滋生,從前天早上做了那個夢,他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因爲天氣惡劣,視察的任務不由的延後一天,若不是他堅持,只怕今天也未必能回來的這麼快。
下午四點四十分,莫驕陽開車行駛在機場進市區的道路上,想了想,在手機通訊錄裡找到了羅主任的電話。
“羅主任,我是莫驕陽。”
“莫書記,您好reads;。”雖然有些意外,不過羅主任還是用了敬語。
莫驕陽對這樣的稱謂與口氣早已司空見慣,所以並不在意,直接問道,“杜若下班了嗎她電話關機。”
“啊杜若今天沒來啊。”羅主任心存疑惑,昨天院長就通知她,杜若被派到國外學習去了,那個去外省的名額,給別人吧,難不成莫驕陽會不知道
莫驕陽眉心又蹙了一下,敷衍一句便掛了電話。
“哎,莫書記”羅主任聽着電話裡傳來的嘟嘟聲,心裡的疑惑非但沒消,反而更甚一些。
對杜若,畢竟與別人不同。
羅主任也不明白,之前讓杜若去外省,她都一副不樂意的樣子,這怎麼才兩天的功夫,就同意出國了呢
原本她以爲這是莫驕陽的主意,比起去外省,自然還是出國鍍金回來平步青雲更快一些,只是這會兒,她怎麼聽着莫驕陽到像是不知道這件事兒似的
“主任,還沒下班呢”
朱羽凡拿着一張患者的片子敲了敲門,不請自入。
羅主任點了下頭,看着他手裡的片子,笑了,“這個時間,還給病人看片子。”
朱羽凡無奈的聳了聳肩,“又是一個積年的老病,片子是前幾天在別的醫院拍的,這不是聽說了之前咱們那個手術效果不錯,所以也想過來看看,主任,你給看看。”
羅主任知道朱羽凡那個之前,就是他剛上任那會兒接的那個手術,的確,兩個多月過去了,那個病人恢復的不錯,爲此,骨科去年的獎金又翻了一番。
“你看就成了,這種病例,你的經驗可是比我要豐富多嘍。”
羅主任一邊打趣着朱羽凡,一邊接過他遞過來的片子,細心的看了起來。
朱羽凡跟羅主任就着片子上的病處討論了一番,又簡單的研究了一下手術方案,末了,才狀似疑惑的問道:“杜大夫這兩天怎麼沒來上班不會是病了吧。”
羅主任到是沒多想,因爲上次是杜若給朱羽凡當的副手,所以這會兒接到新病例,提到杜若,很正常。
“杜大夫一段時間之內不會來上班了,你要是選副手的話,我看吳大夫也不錯。”
朱羽凡看着正在收拾東西的羅主任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不來上班”
羅主任把桌面收拾好,又把白大褂脫下去,從衣架上拿過自己的大衣,好心的解釋道,“院方送杜大夫出國深造,至少也要三、四年才能回來吧。”
“什麼時候的事兒,我怎麼不知道”語帶急切,朱羽凡目光緊鎖着羅主任。
羅主任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朱羽凡,似乎覺得他這話說的有些怪異,可還是耐心的回答道:“就這兩天的事兒,院方領導的決定,想來,朱大夫也覺得杜大夫有這個能力吧。”
朱羽凡有些不敢確信的看着羅主任,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的死死的,悶悶的,喘不過氣來。
鼎盛豪園。
莫驕陽直接把車開到了地下停車場,動作利落的關了車門,落鎖。
快步邁入電梯間,正值電梯使用高峰,等了差不多十分鐘,電梯纔來到地下一層。
好在,上的人,明顯沒有下的人多,轎廂裡只站了三個人。
當十五層的按扭變暗,莫驕陽在電梯門剛剛打開的時候,已經邁步跨出來,急切的身影仿似前方有什麼重要的事兒在等着他。
扭動門鎖,眉心再度蹙緊,兩道,鎖了暗鎖,家裡沒人。
拉開房門的時候,一股清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外面雪花飛揚,屋子裡二十四小時不間斷供暖,每次回家都會覺得熱氣撲臉,這樣的清冷,似乎,還是第一次。
第一直覺,窗戶沒關,心下忽而一鬆,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縱容的弧度,小女人一定沒走遠,或許只是下了趟樓扔垃圾,或者去了小區裡附近的超市買東西,所以才忘了關窗。
不管哪種,至少,她在。
帶上了門,鑰匙扔到了玄關的屏風臺上,一邊脫着腳上的鞋子,一邊擡眸望向窗口。
關着,目之所及的陽臺窗戶,都關的好好的。
換了脫鞋,腳步不停的走到了廚房,窗戶緊閉,再轉到臥室,客房,每一間的窗戶都關的好好的。
可爲什麼還是會覺得清冷
空氣中沒有塵垢的味道,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是纖塵不染的,那是被擦拭過的痕跡,出差歸來,家裡有人打掃,明明該覺得溫暖的,可是爲什麼還是清冷呢
從客房走出來,腳步下意識的邁向客廳沙發,沒有急着換衣服,洗漱,而是想着,坐在這個位置,杜若一開門進來,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他想第一時間看到她歡喜的眼神。
突然,腳步停滯,目光如炬般定格在茶几上並排擺放的幾張卡片,上面刺目的visa標識,讓他的心,忽然一空,心底,仿似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抽走,隨後,一團隱於暗處的火苗,悄悄的引燃,迅速燃燒成了熊熊烈焰,火紅的顏色透過瞳仁映襯出來,連周邊的眼白都煊染了一片紅。
閉上雙眼,深呼吸,垂在西褲兩側的雙手緊握成拳,青筋暴起,心底想要自欺欺人的催眠,他看到的是假象,可是心下卻又是那樣的清楚,杜若向來細心,就算是出門,也不可能把家裡的卡就這麼大肆肆的擺在茶几上,就算是擺,也不會這麼規矩、整齊。
杜若不見了,這個認知一但在腦海裡形成,那團燃燒的火苗非但沒有要熄下來的意思,反倒像是被人添上了一捧汽油,瞬間躥天,越燒越烈。
眸底沉暗,如暴風雪席捲而至,遮天避日,寒氣瘮人。
絲毫不猶豫的拿出電話撥了謝朗的號碼,在電話被接通的第一時間,直接吩咐,“我要一條b市的政要專線,儘快安排,回話。”
“莫書記”二十八度的室內溫度,謝朗握着電話的手,如同握着一塊冰,激的渾身冷顫。
莫書記的聲音,好冷。
“有問題”比起剛纔的冷,這會兒更像是凝成了冰柱,沉聲喝氣,仿似你一個遲疑,下一秒,就會被冰柱包圍。
“沒,沒問題。”這是謝朗參加工作以來,第一次結巴,“馬上安排,一會兒給您電話。”
莫驕陽並不是多在乎稱呼的人,平時對你,或者您,也沒什麼感覺,謝朗還是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像個新兵入伍見到首長一般,總會說您,不過幾天之後,便說成你了。
這會兒,或許是因爲莫驕陽的聲音太過冷肅,他又不自覺的把你字,變成了您。
掛了電話,莫驕陽目光沉沉的盯着茶几,上面除了幾張卡片,還有一封牛皮紙袋,一張用過的手機卡。
關機,也有了解釋。
屋子裡沒有開燈,幕色初降,卻因爲窗外飄着大雪,光線,反倒比平日還能亮上一些。
莫驕陽目光深邃的定在那封牛皮紙袋上,擡手,拿了起來。
纏繞在牛皮紙袋上的白線被男人骨節分明的五指輕巧的打開,一個倒控,裡面的東西,便嘩啦啦的掉在了茶几上。
嘴角扯出一抹譏諷的笑,腦子裡一但恢復了清明,所有的意識也變的越來越清晰,一瞬間的怒不可厄之後,他才知道,原來,他被他最敬重的親人,狠狠的擺了一道,所謂的兩年之約,不過是一個障眼法,而他,竟然可笑的相信了
錄取通知書,銀行卡,還有一張全新的手機卡,護照,離婚證書
“好,好,真好,真是我的好爺爺”
怒極反笑,連說了三個好,明明心被凌遲,撕扯着痛不可擋,可他還是撐開了嘴角的弧度,慢慢的讓嘴角的笑,漫延開來。
只是那笑,任誰看了,也只會覺得冷,冷的渾身打顫,冷的想要逃離,尤其那樣的眼神,非但沒有半點笑意,反而像是龍捲風正在肆虐,狂暴狠戾,所過這處,房毀屋榻,人傷牲亡。
眼神不屑去瞟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胡亂的推到了一邊,任由那些蓋了紅戳的紙張如同垃圾一般的掉落,反倒是那幾張被杜若擺好的銀行卡,一張一張被他收起。
低垂的目光看到茶几下面放了一個信封,並未多想,隨手提了上來,剛想把銀行卡放到裡面,卻感覺到信封不是空的,裡面好像裝了什麼東西,此刻才記起,有了電話和電腦以後,這種東西,早就被遺忘在角落了,什麼時候被擺到了茶几底下
心,忽爾一緊。
信封上面沒有署名,可是衝着光亮,能看到裡面有東西,並不厚,至少沒把薄薄的信封鼓起來。
懷揣希冀,莫驕陽像是想到了什麼,手指微顫的伸了進去,一張便箋,被他的拇指和食指夾出。
一聲輕呼,帶着小心翼翼的壓抑。
光線太暗,不想開燈,莫驕陽拿着便箋,單手抄兜,緩步走到了窗邊。
在洋洋灑灑的雪花下,他靜靜的看着便箋上熟悉的字跡。
“驕陽,對不起,沒能跟你說聲告別,就離開了。”在這句話的後面,杜若畫了一個笑臉。
莫驕陽目光沉沉的看着那個笑臉,想像着當時她下筆的心情,怕是一手捂着嘴,一手打着顫吧,明明是個弱女子,卻總把自己表現的很堅強,這個執拗的傻丫頭。
“四年多的時光,謝謝你給我一個溫暖的家,寵我,愛我,縱容我,雖然有些捨不得,可我,還是決定離開了。
驕陽,別怪我。
也別怪爺爺。
知道你聰明,一定會猜到是誰把我生病的事兒告訴我的,所以,在這裡,我先坦白了。
怎麼辦呢,我做了逃兵。
誰讓我是個自私鬼呢,沒辦法冒着生命危險去懷孕,所以只能對不起你了,驕陽,你是不是不喜歡這麼自私的我了,哎,所以你看,我無顏以對,這種不告而別,總算是保留了一點顏面,對嗎
不說再見了,驕陽”
抄在兜裡的手,不斷的收緊,咯吱咯吱的響聲不斷在靜謐的屋子裡響起,如果是他的戰友,一定會以爲他此刻心裡正慍着氣,若是誰敢在這個時候招惹他,必要惹來一頓好打。
只是這股氣,慍着,慍着,就變了味道,所有的氣忿都抵不過那一句“不說再見”來的讓他心疼,那麼依戀他的小女人,需要用多大的勇氣,才能寫下這幾個字,從此生命中沒有彼此的痕跡,所有的過往都變成了回憶,風雪中前行,再也沒有人爲她撐起一把傘,寒夜獨眠,再也沒有人圈緊她暖手,暖腳,怎麼辦
一聲輕嘆,淡淡呢來,“傻。”
信箋被攥緊,那樣的力道,仿似隔着信箋,他正攥緊那道離去的身影。
手機鈴聲打斷了莫驕陽的思緒,收整了信箋,摺疊好,放進了西褲的口袋裡,單手抄兜,直接握進了手心。
來電跳動着謝朗的名字,接起,“說。”
“莫書記,航空公司那邊建議延後起飛,這個時候的能見度太低,b市那邊也一直在下雪,現在的情況還算好,就怕等飛機要降落之前,若是風雪變大,就麻煩了。”
謝朗不敢耽擱的把航空公司那邊委婉的建議給提了出來,就是普通的乘客,這樣的安全考慮也要放入其中的,即便飛機滯留,也比天災造成事故要強上許多,更何況,這會兒出行的還是莫驕陽,航空公司那邊更是不敢怠慢了,生怕真有個萬一,到時候,屁股下面的椅子怕是又該換人了。
莫驕陽眼梢微挑,冰冷的眸光裡比外面飄落的雪花還要寒冷,“這個是可能,還是一定”
呃
謝朗嘴角一抽,聽出莫書記言下之意就是此行不能延了,他雖然不知道莫書記這麼急着去b市幹什麼,可是身爲首席秘書,他必須爲莫書記的安全負責。
“莫書記,b市那邊的天氣預報也說了,風雪會在晚上七點以後加劇,黃色預警已經在下午三點發了出去,各個單位都在三點半之前讓員工下班了reads;。”
第一次在莫驕陽面前撒謊,謝朗有些心虛,不過相比於莫書記的安全,他寧可回頭謊言被拆穿,被罵,也不想讓莫書記涉險。
“七點,要是我沒記錯,b市領導坐的那趟專機,應該也差不多會在那個時間降落吧。”
“”謝朗沒想到莫驕陽會心思縝密至此,b市領導既然能坐飛機離開,自然是要確保安全無虞的,他這話,的確是等於自打嘴巴,索性也不辯解,認命的說道:“我馬上給航空公司打電話,您現在要是從家裡出來的話,大概多長時間能到機場”
“告訴航空公司,半個小時之後,飛機起飛。”
謝朗眉梢狠跳,就半個小時,這樣的天氣,莫書記從家開車到機場
掛了電話,毫不猶疑的先給交通大隊去了電話,報了鼎盛豪園到機場的路線,又專門囑咐安排兩輛專車開路。
這邊掛了電話,謝朗就給航空公司去了電話,可想而知,這樣的天氣,接到這樣的電話,航空公司的領導,腦門也見汗了。
莫驕陽開車從鼎盛豪園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兩輛警車一個在他前邊,一個尾隨在後,大有保駕護航的意思,知道這必然是謝朗安排的,索性,就隨他了。
出了市區,油門一轟到底,半個小時趕到機場,說到,做到。
機場的領導一路送着莫驕陽登了機,想說點什麼,只是瞧着莫書記冷若冰霜的臉色,到嘴的話,生生的嚥了下去,只在飛機起飛的時候,兩手合十,看着天上飛揚的雪花悄悄的祈禱着這一場雪,快點停下來。
政要專機,除了機長,空乘人員,就只有莫驕陽一個人。
閉目養神,仿似這是一趟輕鬆的旅行,除了面色沉凝,周身氣息發冷,到讓人感覺不出半分異常來。
誰也不知道,莫驕陽是在養精蓄銳,接下來,他有一場大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