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t市被綠意覆蓋,閒暇時,阿笙很少出門,天氣太熱,真正外出活動通常都放在了黃昏和夜晚。
依依曾問過阿笙:“陸子初除了是你戀人,還是你什麼?”
他是她的精神寄託。
原本毫無交集的兩個人,從陌生走向熟悉,再一起奔向親密無間,期間度過的風雨和情感歷程是阿笙一生中最寶貴的記憶。
他們從未向對方說過“我愛你”,但卻在平淡中把對方變成了彼此的不可或缺,那麼親近的距離,有時候就連夢境也可以纏繞在一起,驚人的相似。
他說:“昨晚夢到你,在笑。”
她說:“夢境裡全是你的笑容。”
她依賴他,那種依賴的方式有時候連她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但事實上他確實狠狠駐紮在了她的心裡,她的靈魂裡。
八月走到一半的時候,迎來了陸昌平的生日,家宴,只有韓老太太、陸昌平、韓淑慧、陸子初,還有一人,那就是……阿笙。
陸昌平給阿笙打電話:“來家裡坐坐,人多熱鬧。”
接完電話,她坐在院子裡的鞦韆上,陸子初站在鞦韆後,手指安放在她的雙肩上:“如果不願,可以不去。”
擡手覆上他的手背,阿笙沉默笑了。
還是要去的,她深知這是他和她在一起必須要經歷的一道坎,在她看來任何擺在面前的坎都不可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面對和跨越。
儘管知道這頓飯並不會吃的很舒心,但被陸昌平邀約,內心還是很歡喜的。
想要被人接受,就必須要先付出。
……
陸昌平生日那天,陸子初開車帶阿笙先去接韓老太太。
去的時候,老太太正蹲在院子後面的菜園裡忙活着,阿笙很難想象這樣一位身家驚人的老太太,晚年生活竟然會過得如此平凡家常。
一處院落,一片菜園,偶爾油走嬉戲的流浪貓……老太太獨處一隅,歡喜自在。
看到陸子初帶着阿笙走來,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就移開了眸子,繼續忙着手頭工作。
陸子初緊了緊阿笙的手:“叫外婆。”
“外婆。”阿笙輕輕叫了一聲。
老太太沒應,只對陸子初說道:“你們先去客廳坐着,等我忙完再走。”
陸子初沒多說什麼,離開前無聲示意阿笙留下幫老太太,她明白他是想讓她們私下裡多相處。
“外婆,我幫您。”這話多少帶着試探,老太太拔着蒜苗沒擡頭,但卻開口說道:“客廳櫃子裡有手套,你問子初,他知道在哪兒。”
阿笙笑了笑,沒有起身,就那麼伸手把蒜苗拔掉,老太太不是也沒戴手套嗎?年輕人雖然愛乾淨,但也懂得什麼叫“入院隨俗”。
一顆顆蒜苗拔出來,連帶白希的手指上沾染了潮溼的泥土,老太太側眸看了她一眼:“味道怎麼樣?”
阿笙把泥土湊到鼻前,聞了聞,笑了:“很新鮮,也很清新。”
老太太聽到她的回答,嘴角終於有了溫暖的笑容,她確信這是個傻孩子,一個懂生活的傻姑娘。
“我問的不是泥土,是蒜苗。”尋常人聽到她的問話,直接會往蒜苗上面想,只有這個孩子,想到的是泥土。正是因爲她能發現別人忽視的“平庸和醜陋”,所以才顯得難得可貴。
“呃……”阿笙有着小小的尷尬,拿起堆放在一旁的蒜苗,聞了聞,這才說道:“有點辣。”
“我種得是辣蒜。”停了幾秒,老太太說:“不嫌辣的話,可以拿些回去慢慢吃,就是味道比較大,年輕人可能不喜。”
“不,我很喜歡,外婆。”
那些堆積在一起的青翠蒜苗,只是家常蒜苗而已,老太太種得不是寂寞,她也無需吃得優雅。
年輕人在外再嘚瑟,回到家照樣需要柴米油鹽犒勞一日來的勞累和辛苦。她喜歡這樣的平凡瑣碎,欣賞韓老太太這樣的“俗人”:深居簡出,耐得住寂寞,平淡的話語裡充滿了故事。
對於老太太來說,阿笙言語輕輕,笑意淺淺,敏慧輕靈的女子,置身一片孑然的盈綠中,無疑是美好的。
坐車去陸家,老太太適應不了冷氣,開了車窗,天氣很好,藍藍的蒼穹間沒有云朵的痕跡,彷彿回到了春日,風颳打在滄桑的面孔上,*的像是做了一場韶華美夢。
記憶深處,老爺子年輕時對她說:“阿玉,等我們老了,種一院蔬菜可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風溫柔的拂過她的發,再後來被他繞到手指間,繞成了半生的孤守和想念。
他死了之後,她信守承諾,一個人種了滿院蔬菜,她要活着,因爲她還有兒女需要照顧;兒子死了之後,她依然要好好的活着,因爲她還有女兒需要照顧……
堅強是給別人看的,脆弱是留給自己的秘密財產。
老爺子臨死前對她說:“阿玉,不管是愛,還是人生,都是自己跟自己的對手戲,所有的悲喜都是持續的妥協,再忍一下,人這一輩就過去了。”
06年8月18日,韓老太太坐在車裡,閉上了眼睛,嘴角掛着雲淡風輕的微笑,手心裡有溫暖傳來,響起女子清淡的溫暖聲:“外婆,這麼睡,到時候頭會疼。”
老太太睜開眸子,入目是一張清麗的面龐,眉目如畫,嘴角的那抹微笑,有着老太太舊時的模樣。
……
陽光明媚,陸家外表看似古樸,裡面卻是佈置奢華,有財不外露,客廳裡擺放的古董,隨便一個都價值不菲。
阿笙關注的不是這些名器,而是滿院的花草。
陸昌平和韓淑慧都是喜愛花草的人,那一叢叢的花開得極其鮮豔,驕傲的盛放在陽光下。走進室內,隨處都有花影,滿室香味撲鼻。
韓淑慧面色如常,內心卻是隱隱動怒,飯桌上的風平浪靜,也僅僅是風平浪靜罷了。
期間,陸子初接電話去了,阿笙沉默吃飯。上了新菜,韓老太太有心緩解韓淑慧和阿笙之間的氣氛,對韓淑慧說:“小姑娘第一次來陸家難免拘謹,不好意思夾菜,你幫她夾一下。”
韓老太太開了口,韓淑慧只得夾起一隻蝦放在了阿笙面前的碟子裡。
阿笙說了聲“謝謝”卻沒動筷子,韓淑慧見了,放下筷子說:“不喜歡吃蝦嗎?”
阿笙想,如果說她吃不得海產品,韓淑慧縱使不會逼她吃,但心裡總會是不高興的。
“不,我很喜歡吃。”那隻蝦最終被阿笙吃了下去。
那天中午,阿笙用微笑武裝着自己的不安,一隻蝦不會要她的命,不會像那日一樣,因爲誤食太多海產品進了醫院,但一隻蝦足以讓她坐立難安了。
幫韓淑慧洗碗,她支走家傭,對阿笙說:“在我接受你之前,能不能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空間驟然間縮小,阿笙低頭看着水流沖刷過她的手指,語言被凍結,化爲了沉默。那道沉默是一道撒了鹽的疤,縱使放在白日,依然被悄悄撕裂。
韓淑慧比起有些人脾氣已經很好了,至少沒有對她口吐惡言,拿錢砸她…..
她在洗手間給許飛打電話:“許飛,十分鐘後你給我打電話,就說找我有急事,好不好?”
“爲什麼要說謊呢?”許飛察覺出了異常。
她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忽然間覺得有點累:“有這樣一個飯局,想早點脫身。”
“好。”
十分鐘,這樣的距離是安全的,因爲彼時她已經坐在客廳裡風平浪靜的陪陸昌平一家人聊了一會兒天,許飛電話響起,她委實鬆了一口氣。
她起身告辭,對陸昌平說着抱歉,陸子初也沒往深處想,拿起車鑰匙要送她。
到了院子裡,她說:“我打車過去,今天是你父親生日,我這時候走已經很不合適了,你至少應該留下來陪他說說話。”怕陸子初繼續跟着她,她說:“子初,別讓我爲難。”
她叫他子初,因爲他們是親密的人,他無法避開這樣的語言*。
他是不會讓她爲難的,執意把她送上車,這才返身回去。
坐在出租車裡,阿笙覺得難過,自己竟然開始學會了撒謊的小伎倆,而且臉不紅氣不喘,多麼可悲。
遠離陸家地域,阿笙方纔淡淡開口:“師傅,麻煩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