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蕭瑟,月亮躲進雲層裡,只露出微弱的光亮,遠處馬蹄聲漸行漸遠,嘈雜的軍營隨着杜恪辰的領兵離去恢復了井然有序,值夜的軍士往來巡查,更加地認真細緻,不敢有半分鬆懈。
曼丹從營帳裡走了出來,與錢若水相視一眼,微微勾脣,“看來慕容擎也不是那麼好對付。”
錢若水面色不變,淡然地回道:“夜襲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贏了也不算是什麼英雄好漢。”
“我聽聞上皇調教的驍將營也是以夜襲見長,在南境剿滅周崇年叛軍時,也是夜襲成功,一舉奠定勝局。難道說上皇也贏得不光彩嗎”曼丹反譏。
“至少上皇沒幹搶人糧草的勾當。”錢若水笑了,“十一城,二十萬將士的溫飽,這還只是開始,若是城中的百姓都吃不飽,本宮倒要看看慕容擎要如何應對了。”
曼丹完全沒有想到糧草的問題,他們這些遊牧民族本就沒有餘糧,都是靠不斷地搶掠維持生存的需求,更不用說精確地計算二十萬將士每月所需要的糧食數量。她不知道慕容擎想過沒有,可若是早已準備過了,眼下就不會趁夜來搶。
曼丹說不贏錢若水,轉身要回帳。
“站住。”錢若水輕喝,“你既是答應上皇,如何又出言相譏難道說你嘴上說着臣服,可心裡卻不是這麼想的”
她大步走到曼丹面前,“鮮卑人會挑今夜來襲,不是因爲偶然,而是有人通風報信,因爲慕容擎知道你今夜要侍寢,而上皇苦短,營中的巡查也有鬆散,這個時候最宜偷襲。”
曼丹繞過她,“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錢若水心中警鈴大作,不,不是這麼簡單,若是隻爲了偷襲,沒有必要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悄悄地來,悄悄地走,達到目的就可以了。
難道
她抓住曼丹的袍袖,用力往後一貫,曼丹防範不及摔倒在地,她怒目:“太后娘娘這是想做什麼”
還沒等錢若水發難,軍營再度傳來雜沓的馬蹄聲和兵刃相交的刺耳聲,寂靜的午夜的靜謐再度被打破,月亮已完全躲到雲層後面,再看不到一絲光亮。
“龐統,王贊,去看看是怎麼回事”錢若水一腳踩在曼丹的胸口,冷靜地下令,袖中的匕首已出,眸中殺意盡現。她不能確定此時的聲響是杜恪辰回營,還是慕容擎的再一次偷襲。
所謂的偷襲,目的就是爲了以最快的時間打敗敵人,在敵人沒能做出防範的情況下,一舉奠定勝局。可慕容擎大張旗鼓地出現,甚至還敲鑼打鼓地告訴別人,他是來偷襲地,如此明目張膽地來,可卻只撈了幾袋糧草,這似乎並不符合慕容擎的性格。
慕容擎此人之行事與他的容貌極是相符,慕容氏一族的相貌都極是俊美,慕容擎更是劍眉朗目,芝蘭玉樹,過目難忘。他的排兵佈陣也是一樣,高調進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也是杜恪辰與他苦戰近一年,傷亡過萬,只攻克三城的主要原因。
杜恪辰也從不諱言慕容擎是勁敵的事實。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只搶了幾袋的糧草,就灰溜溜地逃走。
這不正常,非常的不正常。
錢若水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龐統去而復返,輕聲對錢若水稟報,“娘娘,是鮮卑人。”
她的疑惑迎刃而解,可隨之而來的卻是嚴峻的戰局。杜恪辰去追慕容擎未歸,而鮮卑人又殺了一個回馬槍,再度把大魏軍殺了個措手不及。
他們這是中了慕容擎的調虎離山之計。
“龐統聽令。”錢若水冷靜地下令,“上皇不在軍中,指揮權暫時交到你手中,各營聽候你的調派,務求儘快退敵。”
她相信龐統,就算杜恪辰不能及時趕回來,龐統也能穩定軍心,驅逐鮮卑人。
打仗不是她的強項,她最擅長的是拷問犯人
外面兵刃撞擊的聲音仍未平息,她不在乎帳外的局勢是勝還是負,她要先解決曼丹這個禍害。
曼丹被五花大綁,她仍舊大聲疾呼,用錢若水聽不懂的匈奴語,似乎是在求救,可在營中除了大魏的軍士,也找不到能聽懂匈奴語的人。所以,錢若水大膽猜測,在營中一定潛伏着她們的人。早先,她曾把與曼丹公主有過接觸的人都趕出軍營,但她相信軍中還有不少未能及時發現剷除。
錢若水毫不猶豫地卸了她的全身關節,她疼得無以復加,出口的話成了斷斷續續的囈語,臉糾結成一團,痛苦地望着她,眸中盡是恨意。
“恨我”錢若水並不介意和她反目,相反把臉撕破了,對她最爲有利,“你要是不恨我,也不會同意和親,陪上一輩子的幸福。還是你覺得可以取我而代之,讓上皇乖乖地聽話”
曼丹憤怒地看着她,可受制於人的她什麼也做不了。
“慕容擎會選今夜偷襲,是因爲他知道你今夜要侍寢,趁着防範鬆散,上皇在你的溫柔鄉中,他可以儘快地得手。就算像今夜這般,上皇一力死追,那還有後招正在等着我。這一招調虎離山之計,本宮覺得玩得甚是熟稔,且達到了你們預想的效果。”錢若水並不奢侈給敵人以讚美,“本宮不知道上皇如今的局面如何,興許他還在追趕鮮卑人,或者是被鮮卑人圍困,無論哪一種可能都是爲了留住他,不讓他儘快回營。說起來,上皇已經不是當年年少輕狂的少年郎,不會一味地衝殺,他有自己的原則,不會窮追不捨。他一走,必然是帶走他的親衛驍將衛,雖說驍將衛人不多,但主帥不在營中,必然會造成軍心渙散,鮮卑人就能一擊就中。”
“你一定也是這樣想的,對不對”錢若水往貴妃榻上一靠,根本不再多看她一眼,“偷襲向來是最有效的戰術,將敵人打個措手不及,從而奠定勝局。兵法有云,兵不厭詐,本宮不想說慕容擎是小人,兩軍對壘,各出奇招,只要能戰勝對方,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的。但是慕容擎能贏是因爲什麼,本宮就得從源頭上杜絕。”
“你倒是喊啊”錢若水冷哼,“繼續喊,把你的人都喊來,本宮正好一次性全部解決,省得留下後患,還要挨個排查。”
“你一定在想,本宮既然知道是你,爲何不殺了你”錢若水這纔回頭看她,她痛苦地咬着牙,渾身癱軟,無法動彈,“殺你其實很容易,可一旦殺了你,也就表示正式與匈奴決裂。本宮還不想這麼早撕破臉,利用匈奴人牽連鮮卑慕容,不是更有利嗎”
曼丹虛弱地說:“你,你可恥”
“可恥難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光榮的嗎本宮方纔說過了,只要能戰勝對方,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的。”錢若水不知道曼丹有什麼勇氣竟然能說出“可恥”一詞,若是論及可恥,鮮卑慕容侵吞幽州十四城,難道就是光彩的事情嗎曼丹到底還是太嫩了,被利用了不說,還妄圖站在道德的至高點。
“秋蟬,封鎖消息,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曼丹公主被囚禁,只消對外宣外,因慕容氏的偷襲,本宮和公主受到極大的驚嚇,待驅逐鮮卑人,本宮和公主立刻回京。在此期間,所有試圖進入本宮營帳的將士或是雜役,格殺勿論。”
曼丹疾呼,“錢若水,你不得好死。”
“你該慶幸,你還能繼續活在這個世上,還算是一個有用之人。”杜恪辰說過不怕西北戰事重燃,但錢若水不想在此時再生枝節,唯有用曼丹牽制匈奴。
龐統帶兵苦戰至天亮,纔將鮮卑人驅逐,傷亡慘重,他接掌了兵權,對駐軍的區域重新進行了佈防,以免慕容氏捲土重來。
及至第二日的深夜,杜恪辰還未歸來。
錢若水已一夜未眠,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斥候一個都沒有回來,仿若石沉大海,一種無力的恐慌在她心頭蔓延開來。王贊等不了天亮,親自帶人出去,可北境山林覆蓋,積雪未融,簡直就是大海撈針。他沿着驍騎衛的馬蹄印跡追尋而去,可到了分岔路口,每一條路的痕跡都被破壞了。很明顯是慕容擎所爲,而且是早有預謀。
王贊當即返回,把一路所見所聞一一向錢若水稟告。
“找不到了”錢若水困惑,“若是上皇遇到危險,他和驍將衛會發信號求救。可一日一夜過去了,誰也沒有收到信號。也就說明,他們並未遭遇真正的危險。不過,還有另一種可能”
錢若水擡眸,目光從龐統和王讚的臉上慢慢滑過,“若是上皇和驍將衛同時遇險,無法求救”
“這不可能”兩位跟隨杜恪辰多年的將領異口同聲。
“且不說慕容擎沒有這個本事,上皇和驍將衛身經百戰,怎麼可能同時遇險”王贊有些急了,向來沉穩冷靜的漢子滿頭是汗。
“本宮和曼丹來此已有數日,曼丹一直在營中大喊大叫,想必與慕容擎早有預謀,私下勾結。漏夜來襲,沒有絕對的把握,以慕容擎的行事,絕不可能如此。”
錢若水不願意承認敵人的棋高一招,可杜恪辰至今未歸,就已然說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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