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若水向冉續瞪了過去,“你又教壞他”
冉續攤了攤手,“我只是告訴他事實而已。他爹太忙,沒空來看他,平安就說要去找他,這又有何不可”
錢若水不理他,牽着平安的小手說:“爹很忙,暫時沒辦法來看我們,平安若是自己尋去,他也在忙,見不了平安,平安豈不是要難過了。”
“平安可以等。”平安奶聲奶氣地說道:“平安是懂事的孩子,不會哭鼻子。”
錢若水眼眶一熱,差點掉下淚來,擡起頭朝冉續不悅地撇了撇嘴,冉續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背過身去,獨對一池清水。
“等爹爹忙完了,就會來找平安的。”錢若水只能哄着騙着,“爹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每天要見很多人,沒有時間見平安,而且他見的那些人都不喜歡平安。”
平安噘了小嘴,“是因爲平安不愛說話嗎”
平安這孩子越長大越不愛說話,鎮日裡都吐不了一句話,只有對着錢若水和冉續的時候,話纔會多起來。平日裡,都會流露出一種超越年齡的成熟沉穩,只愛埋首書堆,可以一整天都不說話。但只要冉續回來,他就會纏着冉續學武功。也不是說冉續的武功有多好,夏家長老之中的陸解和陳豫照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只是那兩個人和平安是主僕,始終是恭恭敬敬,不能像冉續那般帶着他滿洛陽城亂逛,和他在府中無拘束地玩耍。
雖然平安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成熟穩定,但始終是一個四歲大的孩童。錢若水帶他出門的時候,總會有人問起他的爹爹,她總是搪塞而過,可平安會記在心裡。她不得不承認,對於平安的教育她是有疏失的,她總是儘可能地不與平安呆在一起,怕他那張與杜恪辰相似的臉勾起她掩藏在心中的疼痛,更怕平安會問起,而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一如眼下。
錢若水神情慌張,皺了眉頭向冉續求救。
冉續微嘆,把平安抱起,讓他坐在自己的肩上,“也不是不喜歡平安,就是因爲平安的出現會打擾你爹爹,讓他不能專注於自己的事情。平安還小,等你大一些的時候,能幫上你爹爹,你娘就會帶你去找他了。”
平安眨着無辜的眸子,眸中滿是失望的落寞,稚氣的臉龐微微皺起,眉毛高高聳起,那神態像極了杜恪辰。
“可是平安讀了很多的書,可以幫到爹爹的。”
錢若水不忍再看平安一眼,悵然若失地轉身。盛夏的夜晚,她無端地感到寒意侵肌。
冉續扶住平安的身子,小聲對他說:“平安不喜歡娘嗎你看娘都生氣走了。”
平安咬了咬脣,欲言又止的模樣,已然超過他的年紀所該有的天真無邪。見錢若水走遠了,平安才垂下眼簾,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亞父,娘好像不喜歡平安,平安是不是從路邊撿來的”
“誰說的”冉續扛着他往另一側走去,哄孩子的本事他在平安身上使得極其熟練,“這麼懂事的孩子上哪撿你告訴亞父,亞父多去撿幾個回來。”
平安到底是孩子心性,噗嗤一聲笑出來,“可陳家那個小鬼頭就是陳叔撿來的。”
冉續蒙了,陳叔就是陳豫照,他年前才一舉得男,怎麼會是撿的,“你聽誰說的”
“我問陳嬸,弟弟是怎麼來的,陳嬸說是撿的。我就問她,那平安是怎麼來的,她說是我娘撿的。”
冉續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哪有這麼哄孩子的,“小鬼頭是陳嬸生的,你是你娘生的。”
“那爲何我娘都不理平安”
“你娘她”只要是問到關於錢若水,冉續就開始詞窮。連他都覺得錢若水對平安有些過分疏遠,可她對平安的在乎和疼愛超過所有人。她那麼辛苦把平安生下來,卻爲了要救杜恪辰於危難,而丟了孩子,她曾經無比的內疚與自責,以爲孩子真的沒了。
“是因爲平安幫不了娘嗎”平安暗自神傷。
冉續嘆氣,不想繼續騙平安,只能保持沉默,把他送回自己的小屋。
屋前有伺候的丫鬟僕從眼巴巴地望着,從冉續的肩頭把他扶了下來,連聲道謝。冉續揮揮手,示意他們帶平安去沐浴更衣,這孩子練了一日的劍,身上汗漬漬的。
他走進平安的屋子,書案上整理得很乾淨,讀過的書放在一側,正在讀的放在另一側,每一卷書冊都做了標註。屋裡沒有多餘的東西,除了日常的生活所需,只有幾把木劍和彈弓放在門邊,不見孩童玩樂時的物什,全然不像一個四歲娃娃該有的純真。
冉續又是一聲長嘆,負手走了出去,把秦仲卿叫到正廳,氣勢洶洶地質問道:“秦長老,平安還是個孩子,而且他不會是夏家或是雲家的家主,你沒有必要對他如此嚴苛。”
秦仲卿帶大了夏辭西,是出雲山莊中資格最長的一位。他已經算是性情溫和,另有一位性子暴躁霸道的長老,也就是那位不讓霍青遙和夏辭西成親的長老,已經在前年去世,如今接掌他長老之位的是他的長子,也沒有承襲其父古板的性子。
“這都是平安自己要的。”幾位長老都沒有過於嚴格要求平安,但由於他的身份特殊,也都沒有放鬆對他的教導。可平安太過早熟,根本就摸不清他的喜好。
秦仲卿對此也是十分擔憂,“大小姐總是對他說,要多讀書,纔對你爹爹有幫助。爲了早日見到爹爹,平安就讓老朽把府裡的藏書都搬到他那去,還找了西席每日給他講學。你不說,老朽都忘了,這個月已經有四位西席被平安問住,再也不敢來咱們出雲山莊了。”
“還有這樣的事以往講學不都是秦長老您親自傳授嗎”
秦仲卿老臉一紅,“老朽也是被問住”
冉續也沒問平安都問了些什麼,總之他讀的書並不多,問多了他也是不懂,索性就不問了,徑自去找錢若水。
錢若水在賬房算賬,提筆專注,卻遲遲不見落筆。
“後悔了”冉續看出她的不悅。
錢若水淡淡地睨他,“你說誰呢是你自己嗎”
“關我何事”
“若你沒有把平安抱走,讓所有人都以爲他已經夭折,我也不必帶着他過着沒有爹爹的生活。”錢若水存心揶揄他,“要不是我自己發現平安,你是不是準備把孩子抱走,再也不還給我了”
冉續說:“我只是找不到時機說而已。”
“你是想用他來威脅我,只是再沒有機會罷了。”
“我不知道平安會不會有回京的那一天。他若是回不去,就要承擔起整個雲氏的復興,他不能有一時的懈怠。”錢若水神情嚴厲,“你看看如今的夏辭西,爲了在朝堂上站穩腳根,曾經那麼努力想和霍青遙廝守終身的人,也不得不另娶他人。爲了雲氏,有太多的人放棄自己的堅守,平安有什麼資格不努力。若是他能回去”
錢若水頓了一下,“我聽說他又添後宮了”
冉續說:“不奇怪啊,這些年來他已經添了不少的後宮佳麗,又不是第一次了。”
“有子嗣沒”錢若水下意識地問。
“沒有。杜氏子嗣向來單薄,廢帝時不也是一樣。”
錢若水沉默半晌,又道:“若是他能回去,面對他的後宮和未來可能出生的皇子們,他如何能夠立於不敗之地。”
冉續抱胸,用一種驚奇的目光看着她,“你很奇怪,別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健康長大,無憂無慮,而你的孩子卻要過早地承擔重任,失去身爲一個稚童的純真童年。”
“我也希望他能平安,所以給他取了平安的小名。”錢若水合上賬冊,“他若是無憂無慮,那麼他以後該如何在困境中求生一個是雲氏,一個是天下,任何一方都不允許他是一個平庸的孩子。”
“你的野心還真大你怎麼能肯定,他回去之後,就會是儲君”
“不想當儲君的皇子,都沒有一個好孃親。”錢若水清傲地揚起頭,“想要永遠立於不敗之地,只有站在比別人高。”
“聽見沒有,王贊,你主子其實是想回去的,快給你家陛下飛鴿傳書,把這個妖孽收了,不要再禍害人間了。”冉續扯着嗓子大喊,驚起夏蟬聲聲。
王贊倏地出現在門外,倚在門邊很不屑地瞪冉續,“你能不能小點聲,萬一讓平安聽去了,不知道又該怎麼想”
冉續東張西望,確定平安沒有跑來,才放心地說:“你快給杜恪辰傳書,說他兒子還活着。”
王贊在錢若水身邊不到三個月就被發現了。錢若水本是無意理他,可平安出現了,若是王贊一紙密函告知杜恪辰,她就不能遠離朝堂。是以,她威逼利誘,把王贊變成了她的貼身侍衛,還給他娶了親,每旬送往京城的奏報都是錢若水擬好,讓王贊抄的。
“陛下近日要西巡,首領還是快些回關外吧。”王贊不得不提醒他,“畢竟你們有奪妻之恨。”
“他要西巡”錢若水大驚,“快,去平安送出去,別讓他在洛陽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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