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唐韻頭顱在男人臂彎中埋了半晌,眼看着離長信宮越來越遠了,這才緩緩擡起了頭來:“您真囂張。”
“不過,徒兒好喜歡呢。”
樂正容休低頭,正看到懷中女子笑的彎彎如月牙一般的雙眸。似乎一時間心情大好,脣角也彎了彎,擡手揉亂了她細軟的長髮。
“傻。”
溫柔的聲音貼着唐韻耳垂傳來,唐韻半眯了眼眸。只這一個瞬間,紫染對她的羞辱,他長久以來對自己的不聞不問,還有他在大殿上毀了自己清譽的事情,突然就叫她放下了。
只要他還願意護着自己,這整個北齊天下還是可以任由她唐韻橫着走。跟這個比起來,什麼都不重要。
於是,她便將頭顱朝着他胸膛更貼近了幾分。貓兒一般的乖巧,不住蹭着他前襟上的暗月紋。
“唔。”
耳邊突然傳出男子一聲悶哼,唐韻分明感到樂正容休的身子劇烈的顫了顫。說不出的孱弱。
“師父,你……。”
變故太突然,她嚇了一跳,立刻擡頭去看。陽光下樂正容休膚色異常蒼白。
他的膚色本就易於常人的白皙,如今看起來竟幾乎成了半透明的一般,彷彿一具精雕細刻的冰晶,叫太陽一曬隨時就能融化了去。與膚色相反的,他的嘴脣卻透着一抹妖異的紅,血一般的鮮紅。
唐韻心頭一驚。
“師父,你怎麼了?”
樂正容休朝着她擺了擺手:“爲師方纔動用了內力……”
他皺着眉,似乎強忍着什麼,好半晌才又繼續說道:“不要聲張。”
唐韻眨了眨眼,動用了內力是什麼意思?
“噗。”
樂正容休的脣畔邊驟然溢出了一抹鮮血。
唐韻分明看出他原本是要極力忍着的,卻終究是忍不住了,到底還是叫一口心頭血從脣畔溢了出來。
她也是個極其通透的人,幾乎就在他脣畔的血剛剛出現的時候便已經將自己的衣袖蒙在了他的臉上。不着痕跡的將那一抹血痕給擦了個乾乾淨淨。
他說不要聲張,那麼他的樣子便絕對不能叫除她以外的任何一個人看到。
“藥。”樂正容休微微掀了掀眼皮,指尖指了指自己衣襟。
唐韻伸手果然在他胸口摸到了只小小的錦盒,打開來,裡面躺着枚黑如墨染的丹藥。味道並不怎麼好聞,她果斷皺了皺眉。
“這個有劇毒!”
樂正容休卻不待她說完,一把捏過了藥丸丟進了口中。三兩下嚼碎嚥了下去。眼看着他透明如冰晶一般的肌膚緩緩爬上了一絲紅暈。
“師父。”唐韻冷了眉眼:“你是在飲鴆止渴。”
她對毒物一向很有研究,只消一打眼便能瞧得出那一顆藥丸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無妨。”樂正容休仍舊半眯着眼眸:“爲師只是稍微有些不妥。”
唐韻:“……。”
稍微不妥?稍微不妥!都吐血了好麼?那叫稍微不妥!
“先去無極宮,我去請老國師。”“不用。”樂正容休搖頭:“直接回國師府。”
他似乎並不大願意說話,只說了那麼幾個字便閉了口。唐韻立刻哦了一聲,沉聲吩咐道:“都走快着些,立刻回府。”
擡着樂正容休的宮人自然都是他的心腹,方纔樂正容休在飛霜殿說的話誰沒有聽到?
在這些人心中,樂正容休說的話自來便是比聖旨還要靈驗的。所以,在他們的心中這會子自然已經將唐韻給當成了自己的女主子。
聽見她的吩咐,果真就加快了速度。步攆便如一條飛龍直奔着宮門口去了。
樂正容休已經閉上了眼睛,看起來竟似睡着了一般。
唐韻一手按着他的脈搏,但覺得一切都正常的不得了。可是,樂正容休方纔的表現哪裡正常?原來方纔在飛霜殿裡他表現出的倦意根本就不是作僞,他是真的倦了。
閉關?!
師父這分明就是在療傷,誰能傷的了他呢?
她眼中漸漸浮起一絲冷意和連自己都不曾覺察到的殺氣,誰若是傷了師父,她定不會叫他好過!
“楚姑娘留步吶。”
眼看着步攆馬上就要出了內宮,等樂正容休上了馬車便能一路暢通無阻出宮回府去了。身後卻抖得出來一陣大喝。
唐韻聽出那是福祿的聲音,心下煩躁的皺了皺眉。卻不得不吩咐人放緩了腳步。
樂正容休受傷的事情一定不能叫外人知道,更不能叫宗政鑰知道。自己若是還叫人走的那麼快,難免會惹了人懷疑。
話說,這些人怎麼就跟蒼蠅一樣處處粘人呢?真真的煩人!
“楚姑娘,我們殿下想請您借一步說話。”
步攆下頭,福祿仰着一張臉笑容可掬的說着。唐韻在心中嘆了口氣,垂眸看向躺在自己腿上的樂正容休,那人此刻眼眸已經緊緊,合上了。似乎連動動手指都不願意。
“你們送大人先回去,稍後我自會回去與他會合。”說着話,她將樂正容休擺了個舒服的姿勢,自己下了步攆。
宮人們答了聲是,擡着步攆飛快走了。福祿狀似不經意的朝着步攆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臉上便浮起一個單純而好奇的微笑來。
“國師大人的步攆怎的走的那麼快呢?奴才險些就追不上姑娘了。”
唐韻低笑:“這話,你可以追上大人親自去問問他。”
福祿立刻打了個哆嗦:“還是不要了吧,奴才並不好奇。”
唐韻冷冷斂了眉目,想從她這裡打聽出什麼對樂正容休不利的消息來?做夢!
這麼想着,她眉眼中還是透出了些淡淡的憂傷。
聽說,樂正容休已經閉關有好幾個月了。今日宮裡頭這些人又見着他那麼迅速的離宮,只怕便能猜出些什麼來。如今,不過是攝於他往日的積威不敢輕易的有所動作罷了。
“你不是說太子殿下要見我?”唐韻冷冷開了口。
福祿是陸家調教好了專門送在宗政鑰身邊來的。他的心思可不是一般的縝密,絕對不能給他機會叫他再琢磨下去。
於是,唐韻果斷的先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果然就見福祿立刻斂了眉目。
“殿下就在長信宮前頭的花圃裡頭。”
唐韻小小鬱悶了一下,自己離開長信宮那麼久了,這是又要走回去麼?早知道不走一直等着好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帶路。”
福祿倒也安分,一路上沒有再開口問過關於樂正容休的一個字。唐韻心裡頭惦記着樂正容休的傷,只盼着能早點見着宗政鑰,等他費完了話好趕緊的回去國師府。
於是,這一路走的飛快。她並不介意大傢伙知道她是個會功夫的,隱世世家能夠存世自然得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則。會武功並不稀奇。
難爲的是福祿這一路上竟然也沒有被她給甩下。
“在哪呢?”唐韻皺着眉飛快打量了一眼馥郁芬芳的花圃。宗政鑰可真會挑地方,這裡一片的鳥語花香,真真是個賞景談戀愛的好地方。
可惜,她此刻可沒心情來跟他賞景談戀愛。
“就在那。”福祿擡手指了指,唐韻便看到了繁花掩映下一條青竹的長椅。宗政鑰正不聲不響坐在長椅上。那椅子用料並不十分高貴,不過是尋常的竹子。只怕那椅子在園子裡立了不少時候了,上頭翠綠的色澤已經隱隱發了黃。那不過是宮裡花匠累了歇腳的地方,實在與宗政鑰這樣的身份格格不入。
然而,此刻那尊貴的人就那麼安安靜靜坐在花間的竹椅上。難爲的是他一身的太子朝服,竟與這花間盛景沒有半點的違和。
“姑娘請自己過去吧,奴才便在這裡守着。”福祿弓着身子,態度很是恭謹。
唐韻知道這大約是宗政鑰的吩咐,也不勉強他,只管自己走向了花間的長凳。
“你來了。”宗政鑰顯然知道她已經來了,卻並沒有起身的打算。只緩緩擡了眼打量了她一下,伸手拍了拍身邊椅子的空地。
唐韻皺了眉:“殿下有什麼話還是快些說吧,民女哪裡敢與殿下平起平坐?”
宗政鑰挑眉:“好一個平起平坐!你不敢與本宮平起平坐,便只顧着與那個妖人平起平坐麼!”
麻了個蛋的!
唐韻撇了嘴,最不耐煩的便是他這個樣子,但凡自己說些什麼,他分分鐘就能聯想到樂正容休身上去。
“殿下若是叫悠然來就爲了說這些個廢話,那麼容悠然告退了。”
“不要跟我提楚悠然,你根本不是楚悠然!”宗政鑰突然間便如一隻被點着了的爆竹,一下子炸了毛,三兩步竄到了唐韻眼前,將她手腕一把攥住:“你分明就是唐韻!”
唐韻動也不動,任由他扯着自己手腕,清眸一分分在他臉龐上滑過,卻是一個字也不肯說。宗政鑰終是有些受不住她目光的壓迫,緩緩鬆開了手。
“韻兒,我們不要吵了,我們好好說說話不成麼?”他說。
唐韻驚了一下,他叫她什麼?韻兒?韻兒!他們什麼時候有這麼熟了?
“殿下在叫誰?”
宗政鑰:“……既然你喜歡楚悠然的名字,我自此後便稱呼你悠然。只要是你說的,我都聽。”
唐韻:“……恩。”
這個對話節奏有點……叫人吃不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