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河堤爬上來的時候,我滿身掛着水草和淤泥,狼狽的像個水鬼。
湖水灌入口鼻咽喉的瞬間,我突然後悔了,瀕臨死亡的痛苦遠遠超過我目前的經濟負荷,所以我閉住氣,用力划動雙手。
還好人工湖借的是活水,通往別墅外的河流,杵着河岸咳嗽了半天,我站起來,扭了幾把裙子上的水,開始慢慢順着河道向前走。
到kathy家的時候,天色已亮,而我身上的裙子已經乾透,被淤泥染得髒兮兮的,我頂着路人異樣的目光,敲開了她的門。
作爲夜工作者,kathy此刻明顯纔剛開始補覺,看見她揉着眼睛來開門,我就知道打擾了她的好眠。
“抱歉……”
說完這兩個字,我就倒在她懷裡,沉沉睡去。
這一睡,足足一天一夜。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渾身精力充沛,整個人彷彿也跟着振作起來。
我洗了個澡,穿着kathy的睡袍,坐在客廳裡吃她叫的外賣。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達令?報警?或者我找東哥幫你卸掉那姓顧的一隻胳膊?”
我一面吸溜麪條,一面搖頭。
報警顯然是不可行的,事情發生在陸家別墅,沒有證據,沒有目擊證人,以顧愷現在的財勢,整件事只會被草草了之。
至於東哥,顧愷找來的那些人也都不是善類,我不想再拖累別人。更重要的是——
想起手術依舊沒有着落的陸景商,我心底一沉,竟然連面對的勇氣也沒有了……
我正要開口說話,kathy的電話響了,她對我揚了揚手機,點開免提鍵。
然後我聽到了雪默的聲音。
“kathy,你能找到一微嗎?從昨晚到現在,她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她不會出事了吧?”
我一摸身上,空空如也,那時我已經想到了死,哪裡會注意手機沉到湖裡這種事……
我嚥下嘴裡的食物。
“雪默,是我,我在kathy這裡,我的手機……”
“太好了!太好了!”
雪默一下子哭了起來。
“一微,嚇死我了,我還以爲你想不開做了傻事!對不起……你的事,我還是自作主張告訴了白先生,因爲我想,你是白澤的未婚妻,這種事,怎麼也該……”
我於是沉默,這讓雪默有些緊張,趕緊道。
“白先生有話要和你說。”
幾秒鐘之後,電話那邊,白伯父的聲音滿含慍怒。
“一微,你這丫頭,怎麼那麼不懂事?你是阿澤的未婚妻,白家未來的兒媳婦,陸家出了那麼大的事,也不知道只會一聲?傳出去,讓別人怎麼看待我們白家?”
我不能與這位長輩爭辯,只好認錯。
“對不起,我知道您此行美國的目的,所以不想再用這些小事來煩您。”
白伯父頓了頓,似乎更惱怒了。
“小事?致遠去世,景商醫院的費用被叫停,你繼承了華氏負債,你把這些事叫做小事?你還有更好的藉口嗎?”
“我……”
“好了,好了,我不是要教訓你,我知道你現在非常難受,好吧,讓我
們談一談正事,華氏電子的事,我已經疏通了關係,並且幫你找了很優秀的團隊,會盡快幫你申報破產,至於景商,你放心,就在昨天,我的秘書已經把一切的費用繳齊,手術的日期也定好了,你自己去醫院把字簽了。”
我愣了愣,心跳不由快了起來,一時有些語無倫次。
“可是顧愷那邊,醫院……”
“哼,毛頭小子,他那點手段,還不配在白家面前耀武揚威,你記住,在A市,還沒有人敢動我白家的人。”
掛掉電話,我心情十分複雜,於我而言的絕境,卻在短短一天內,在白家的勢力介入下,輕鬆化解,讓我覺得自己之前的誓死堅持有些可笑。
其實這個結果,我也能想到的,之所以不肯尋求白家的幫助,說到底,還是因爲……我猛地搖搖頭,不管怎麼說,我個人的尊嚴,和陸景商的生命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
趕到醫院的時候,白伯父的秘書已經在那裡等我,那是個看上去很精明的女人,她辦事果真滴水不漏,陸景商在醫院的一切都安排妥當了,甚至還給我帶了一部新手機。
謝過她,臨走的時候,我把一張卡塞給她。
“這是我哥在醫院的一切費用,謝謝之前幫我墊付。”
秘書有些驚訝,微笑着搖頭。
“陸小姐,你這麼做,白先生要不高興的。”
我知道她不會收,於是撒了個謊。
“這是我繼母和姐姐的錢,她們早就說過,陸家不缺錢,我哥的費用如果由白家承擔,陸家會被人取笑,我相信,白伯父能體諒。”
女秘書這才露出輕鬆的表情,輕輕接過。
我不能再欠白澤什麼,尤其是,當我做了那樣的決定以後……
秘書走後,我獨自走進陸景商的病房。
陽光透過淡藍色的窗簾傾瀉進來,柔柔地灑在他的眉眼上,看上去非常安詳,我忍不住伸手撫上他好看的眉毛、脣角……
“哥,我回來了,等你醒來,我們一起好好活下去。”
下午的時候,我去看了幾處房子,最後看中一處兩室一廳的小居室,地段比較偏遠,但乾乾淨淨,又勝在幽靜,打開窗戶,就能看到大片樹蔭和已經開得正盛的三葉梅,很適合陸景商養身體,我和房東砍了半天價,最終以很優惠的價格租下它。
工作的話,由於我還身兼華氏電子總裁的空名頭,暫時沒有哪家公司可以和我籤合同,我想是不是請kathy牽個線,再回海上蜃景賺個外快,那裡小費充足,在我擺脫華氏電子債務之前,應該夠我和陸景商兩個人的生活,但我想起陸景商對海上蜃景的鄙薄,決定還是不要刺激病人,最後硬着頭皮打電話給林素,她倒是很夠意思,說會給我找幾個外包的設計項目,並且酬金不低。
一切似乎都向着美好的方向發展,我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
看,離開陸家,我依然能夠活得很好。
單調的提示音響了起來,我反應了一下才想起那是我的新手機,我之前的手機鈴聲都是白澤的歌,但這一次,我不會再設置了,就這樣也不錯。
看着屏幕上的“白澤”兩個字,我按下了掛斷。
女秘書很貼心,新手
機,就給我單獨存了他的號碼,並別有深意地提醒我:白少爺已經在飛回來的路上了,或許今天下午,就會來見您。
可是,我卻暫時不想見他。
新的開始,新的生活,我不想再和那些令人傷心的過往糾纏。
從那天起,我搬進出租屋,平時拼命地做設計掙錢,夜裡不定時到醫院陪陸景商說說話,慢慢等待手術日期的到來。
這麼做,就是不想遇到白澤。
儘管如此,陸景商手術的那天早上,我們還是無可避免的在醫院相遇了。
他穿着乾淨的白襯衫,眼神像湖水一樣清澈,還是當初讓我沉淪的美好模樣。
我笑了笑,對他說。
“嗨!什麼時候回來的?”
白澤走到近前,低下頭,注視了我整整一分鐘,然後展開雙臂擁住了我,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悲傷。
“一微,別這樣對我說話。”
我輕輕推開他。
“白澤,這裡是醫院。”
陸景商被推進手術室後,我們一起站在醫院的窗前,看着搖曳的林蔭,一直沒說話,掛掉了無數白澤的電話,就是爲了現在能抑制情緒,心平氣和地面談一次。
許久之後,白澤先開了口。
“一微,那天在美國,我接到一張死亡通知單,被告知引章在利比亞政府軍和反政府武裝的一次衝突中意外身亡,她沒有家人,大使館那邊,留下的唯一聯繫人只有我,我必須過去。”
這個真相讓我不知所措,開口也變得有些艱難。
“她……”
白澤回頭看我。
“我過去以後才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個誤會,那名不幸的女記者並不是她,只是發生了一些狀況,她們互換了證件……”
我鬆了口氣,依舊微笑。
“萬幸,那麼你見到她了?她過得還好嗎?”
白澤頓了頓,移開視線,淡淡道。
“見到了,她很好,黑了瘦了,也比兩年前更加堅強了……”
關於宋引章,他並沒有說太多,一句話帶過而已,我知道他是怕我多想,嘆了口氣。
“我並沒有怪你,白澤,換位思考,如果是雪默,或者kathy出了這種事,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趕過去,何況是宋引章,只是……對不起,這道坎,我真的過不去,也許是因爲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我需要一段時間冷靜一下。”
我沒有對他訴說那些絕境中我的孤立無援,幾乎輕生的事情,因爲這聽上去很怨婦,我擡起手,欲取下求婚戒子。
“這個,我想暫時還是……”
“不要拿下來,一微。”
白澤緊緊握住我的手,讓我不能動彈,且骨頭都被他捏得有些發疼。
“我知道在那個時候我沒有陪在你身邊,並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但我請求你不要輕易說分開好嗎?我願意給你時間冷靜,直到你覺得沒問題爲止。”
我還想說什麼,但此時手術室的門打開了,我顧不得其他,轉身箭步衝了過去。
醫生摘下口罩,露出來的是笑臉。
“陸小姐,你哥哥的手術非常成功,我相信過不了多久,他一定能夠醒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