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陸一微的婚訊傳來時,我正在法國參加戛納電影節,晚禮服長長的拖尾掃過紅毯,我昂首挺胸,眯起貓一樣迷離的眼,從萬千閃光燈中走過。
看上去無比風光,其實僅此而已。
我並沒有作品入選,不過是電影發行商想炒一炒熱度,找組委會弄來的邀請函,我清楚地看到,當我經過時,那些外國媒體、記者都紛紛放下照相機開始休息,我甚至都能感覺到他們漠視的目光。
然而,就是爲了這麼一張入場券,我也需要付出自己的身體。
頒獎典禮沒有我的事,於是我躲進車裡休息,爲了勒出胸型,我的禮服非常緊,兩肋都有些發青了,我於是自己拉開拉鍊,甩掉高跟鞋,從那沉重的禮服中金蟬脫殼,套上運動衫。
我給自己點了支菸,煙霧從喉間吐出時,疲憊的身體才稍微感到放鬆。
我拿出手機刷微博看今晚的照片,工作室把我拍得很完美,妝容十分,角度也是十分,心情略好,可一看評論,全是諸如“又去蹭紅毯了,真是丟臉丟到國外。”、“建議在演員和明星之間增加一個品種,毯星,以秦雪默爲代表的。”、“這女的除了臉還有別的嗎?根本不會演戲,也不知道是睡了多少導演。”、“打臉啪啪啪,人家老外根本沒在拍你。”
我怒火一下就上來了,切換小號給自己點了個贊,想想又發了一條回覆。
“雪雪,別在意那些黑子的話,你是最棒的,最喜歡你了,下部作品好好加油!”
發完這條連我自己都臉紅的評論,我決定不再和這些人一般見識,關掉微博,鐺鐺兩聲,微信響了。
竟然是kathy。
這輩子我自認最對不起的人。
到現在我都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但她結婚的時候,我還是去了,墨鏡風衣,圍巾在腦袋上裹了三層,縮在喜宴一角,原本想悄悄離開,可是臨走時,她卻在門前拽住了我的手。
“來了,怎麼不打招呼就走?”
我急忙忙地點開那個小雛菊的頭像,對話框裡是一張照片和四個字。
“一微嫁了。”
照片上的陸一微,身穿婚紗,卻沒有一點莊重的樣子,不知道哪裡伸來的一隻黑手,正往她臉蛋上抹蛋糕,她躲進白澤懷中,笑得沒心沒肺。
我猛然按掉手機,怔怔看着會場那沸沸揚揚的頒獎,突然流下淚來。
從小,我都以爲我比陸一微強,強太多。無論是相貌也好、學習成績也罷,甚至課外技能,我都是最優秀的。
同齡人在玩耍的時候,我在埋頭苦讀,除此之外的課餘時間,也在練琴,練聲樂,練芭蕾……
因爲我知道,皮相之美不能長久,只有憑藉實力才能立足,我不想讓別人戳脊梁骨,我想得到肯定,我想證明給衆人看,我並不是那種空有膚淺美貌的繡花枕頭。
可是憑什麼?
憑什麼她陸一微渾渾噩噩過日子的人,卻一路好運,天上掉下土豪爹不說,連陸景商和白澤這兩個鑽石王老五都要爲她傾心被她吊着?憑什麼多年後我孤身一人坐在車裡給自己按摩腳踝,她卻能披上婚紗縮在男人懷裡擋風擋雨?
我很久沒有這樣痛哭過了。
即便是在
被網絡攻擊得體無完膚的時候,也沒有,那種發自內心孤獨和絕望,來自我曾經最好的朋友,因爲她的幸福,映襯了我的不幸福。
但我知道我別無選擇,走上這條路,我已經沒有辦法回頭。
回國以後,我依舊繼續着我的事業,蹭紅毯、接爛片、炒緋聞……沒有工作的時候,我披頭散髮,憔悴着面容,窩在沙發裡吃着泡麪,木訥地聽着電話裡媽媽抱怨錢的事情。
真累……
洗完澡,我擦着頭髮轉身看到落地鏡中的自己,不由自主走過去,摸上鏡子裡那張美豔動人的臉,問。
“魔鏡,魔鏡,我漂亮嗎?”
然後我對自己說。
“是的,秦雪默,你很漂亮。”
我對自己笑了一下,換衣服化妝,以最完美的姿態迎來送往,禮服就是我的盔甲,笑容就是我的武器,我要武裝自己,以便面對敵人時無懈可擊。
和陸景商重逢是在雨花江邊的燒烤攤上,那是我曾經經常和陸一微去的地方,不知爲什麼,這裡纔是我的安全島,而高檔餐廳給我的都是討厭的回憶,勸酒、奉承、還有投資商的鹹豬手。
我從公寓裡出來,沒有化妝,身上穿着寬鬆的運動服,馬尾隨意綁,因爲近視,還帶着一副黑框,沒有誰能認得出我就是電視上那個風情萬種的女明星。
“小薛!又來照顧大叔生意啊?今天還是老樣子?”
我朗聲笑道。
“是啊大叔,記得多放辣椒!”
我轉身正要找個位置坐下,對上某個正注視着我的視線,一瞬就收回了笑容。
爲陸景商做的那些破事,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過,我也知道自作孽不可活,靠算計得來的感情,不會長久,所以在他對我說了分手,真正愛的人不是我以後,我哭過鬧過,卻沒有阻止他離開。
搞成這個樣子,即便狹路相逢,也該裝作不認識,免得彼此尷尬,可我還是走了過去,在他對面坐下,點了支菸。
“嗨,好巧啊!怎麼回國了?”
他頓了一下,才道。
“一微結婚。”
我突然有點想笑,幸災樂禍地對他吐了個菸圈,歪頭道。
“很傷心吧?是不是有點明白我當初的感覺了?”
他皺眉,伸手從我指尖將煙搶走,掐滅。
“什麼時候開始抽菸的?女孩子不要這樣。”
我愣了愣,笑道。
“我一直都抽的,你今天才知道?”
陸景商怔了怔,移開目光,我託着下巴。
“我們在一起半年,你連這個也沒發現,是有多無視我啊?”
陸景商的目光果然有些愧疚,我不喜歡他這種眼神,正好大叔把燒烤端上來,我給他倒了一杯啤酒。
“喝吧!她結婚,你心情不好是嗎?我也心情不好,喝一杯,我們一笑泯恩仇。”
直到我一口仰脖把啤酒喝完,對面陸景商杯中的酒還是一滴未少。
我擡起酒又把自己的杯子添滿,向面前這個依舊一臉冷凝的人舉杯。
“乾杯。”
苦澀的酒水順着我的下巴滑落到我的脖頸上,與此同時還有我的淚水。
我閉起眼睛
,這是我這輩子唯一動過心的人,或許也是唯一……愛過的人。此刻我一杯杯宣泄買醉,在他面前狼狽失態,失意頹喪,是要博取他的同情心嗎?
然而直到身邊的啤酒瓶已經空了一地,對面的男人還是沒有半點要阻止的意思。
我對自己笑了笑,第一次鄙視自己的搖尾乞憐。
我說陸一微缺愛,可是自己呢?
過分執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畫地爲牢越陷越深,可憐得自作自受!!!
我揉揉頭髮,踉蹌起身就要去結賬,那個一言不發的人終於開口。
“我已經幫你付了。”見我擡眼看他,陸景商的目中閃出一抹我看不懂的顏色。
“你一直都是這樣嗎?”
我聽不出他話中的情緒,不過這個似塵埃落定的語氣讓我有些不暢。
“或許吧……一直抽菸喝酒,深夜買醉,徘徊在一個又一個男人身邊,爲了那些看不透的虛名和利益……”
我笑了笑,裝作不勝酒力的樣子順勢靠在他的懷裡,貪戀地吸了一口氣。
“看你這麼寂寞,要不今天晚上我陪你。”
陸景商渾身僵硬,卻沒有立即推開我。
“你醉了。”
常年混跡於各個應酬酒桌,這點酒量完全難不倒我,不過若是他這樣認爲,我不介意順水推舟。畢竟能再靠近他,大概也只有藉着意識不清的混亂局面才能讓我生出勇氣,於是我有些輕@浮地笑道。
“陸景商,沒關係,跟誰不是睡?我又不會要你負責。”
“夠了!”
終於,陸景商推開了我。昏黃光線下,他的臉上終究還是露出不忍與掙扎。然而,此時此刻,我才發現我竟然沒有想象中報復的快感,更多的是重重的疲憊。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我設想了無數多個和他再見的畫面。
事業巔峰間彼此擦肩;歲月侵蝕後一笑而過;抑或是永不相交相對無言……
若說此情此景也算其中一種的話,但是……我突然發現自己有些後悔了。
就像網絡段子說的,上帝給了我一手好牌,可我卻越打越糟。
一時之間,我忽然有些想哭。
臉側便是陸景商的肩膀,我沒有靠上去,因爲我不敢。
“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我搖搖頭,幾乎是慌不擇路,我攔下一輛出租車逃也似絕塵而去。回到公寓,我打開了那個裝着關於陸景商所有一切的行李箱。
水滴狀的鑽石項鍊,我偷拍他的所有照片做成的相冊,還有新聞中關於我們的所有剪報……終於,一張卡片從剪報本上掉下來。
黑白色的簡約風格,剛勁有力的字體,正是出自那個遙不可及的人。
我呆了一呆,指尖輕撫着紙片上筆觸帶來的凹凸,這纔想起這是兩年前,因我失去白澤新劇的女主角後,他爲我各種尋找出路重新包裝時隨禮物一起送我的卡片。
“期待你的蛻變。”
蛻變嗎?
腦中什麼東西快速閃過,憋得我胸口一陣鈍痛!
眼前一片酸澀,我把卡片倒扣回去,迅速鎖住行李箱。
……我從小都是優,你讓我怎麼從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