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初時分,天色麻蒼蒼的,潭拓山腳下的小鎮,店鋪都已經上了門板,巷口賣燒雞,餛飩各色小吃的攤子也是寥無人跡。街巷上一簇簇的羊角風燈隨着狂風來回映照着,雨季中的風暴似乎馬上就要來臨。
“醃筋殺才!倒跳的好準頭!”張管家的兒子福來搖搖晃晃從賭場裡晃了出來,卻不想撞見了迎面匆匆晚歸的張宏身上。
“福來哥!”陳宏便是陳媽媽的遠親侄兒,在梅亭種植花樹的那一個。
“趕着去投胎啊!撞着老子了!”福來打了一個酒嗝,噴了陳宏一臉酒氣。
陳宏家就在譚拓山腳下的小鎮裡,最近梅亭的花樹還缺幾樣花色,便回到了家中休整一番等着新樹苗。不曾想晚歸的時候碰到了張管家的兒子,府裡面的人沒少受張管家的氣,他的兒子福來也是個討人厭的。平日裡欺男霸女,作惡多端,但是自己也不敢得罪,忙賠罪笑道:“福來哥這是去哪兒啊?要不小的請福來哥前面的酒肆坐坐?”
陳宏長得濃眉大眼,卻不像一個粗人,舉止斯文倒也懂些禮數。
“你……這還差不多……不過老子沒空……”
陳宏忙又將兜裡的銀子盡數掏了出來遞到了福來手中:“福哥可不湊巧的,本想孝敬你的,今兒沒想自己不長眼衝撞了福哥,這是個怎麼說的,福哥別嫌棄,這是小弟孝敬大哥的喝茶錢,梅亭那活兒計還需要張管家多多擔着些
。”
“好說。”福來頓時眉花眼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很神秘的眨了眨眼睛:“梅亭那幾個小浪蹄子你可曾見過了?”
陳宏一愣,眉頭微微一蹙,這是什麼話兒?再怎麼說梅亭裡住着的人可是世子爺的侍妾。他心頭突然閃過了潤春那張圓圓的娃娃臉,清澈的大眼睛,上一次帶她混出府去,對自己甚是恭敬有禮。
“嘻嘻……呃……”福來噴了一個酒嗝。突然壓低了聲音:“嘿嘿!你就等着瞧好吧!知道不?”
“福哥……”陳宏被他掐着脖子硬着頭皮聽着。
“我……我爹……今兒拿了一方子……嘻嘻……帶勁兒……呃……”福來確實喝多了,扶着陳宏的手臂,“白蓮蕊,韭菜籽兒龍骨……呃……嘿嘿這麼一炒,返老還少,滋陰補腎,什麼疲能變健,弱能變強,舉而不堅。堅而不久,統統見效,若是那女人吞食了……嘿嘿……小子那個滋味啊!等今晚上過了。哥哥以後玩兒夠了。將梅亭……那兩個小妮子送給你接着玩兒……”
陳宏一聽頓時大驚失色,他知道張管家和他兒子福來不知道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難不成他們要對梅亭的那個姨少奶奶不利?可是……那個還未行及笄禮的圓臉小丫頭着實可憐。
“嘿嘿……不說啦……不說啦……哩個愣格兒愣……鏘鏘才……”福來哼着混濁的小調緩緩走進了夜色中。
晚風愈加冷清,陳宏早已經溼透了脊背,不行,他得想法子告訴姨少奶奶去。雖然他與那個女子不甚熟悉,但是在他心中確實對那個圓臉的丫頭早已經生出了一番情愫。前兒還打聽到了她的名字叫潤春。琢磨着等種完這些花樹攢了銀子便去求姑媽在世子爺面前說個好話兒,讓他娶了潤春回去。
沒曾想這個福來竟然要加害他的心上人,那是萬萬不能的。陳宏想到此處,腳下的步子更是踉蹌了開來,差點兒摔在了地上。
府中的護衛都是二爺的人。偏巧今夜二爺不在被三殿下叫到了山上議事,加上長途跋涉護衛們也是疲憊了。看守的自是鬆懈了不少。陳宏在護衛中認識一個本鄉的發小,自是有幾分顏面,他趁着夜色小心翼翼的潛了過去。
也真是事有湊巧,今夜在門口值守的恰好是自己的同鄉,他不禁低低喊了出來。
“王景!王景!”
那個叫王景的護衛一看是陳宏,快步走了過來:“你來做什麼?!!速速回去!”
“王景幫個忙,我想進去見一個小丫頭,當面就幾句話的功夫不會耽誤太多時間。”
王景苦笑:“你不會是看上了府中哪個丫頭了吧?”
陳宏臉色一紅,忙陪笑道:“求求王大哥了,小弟就說一句話,遞個東西進去,不消一刻鐘的時間。”
“算了算了,”王景卻不過他的哀求,“哪個院子的?”
“梅亭的潤春!”
王景揶揄地戳了戳他的胸口:“那丫頭我倒是打過一個照面,小子豔福不淺,啥時候好上的?什麼時候請哥哥我吃酒?”
“哥
!說來話長,你先讓我見她一見!”
“去吧去吧!我陪着你找她,二爺的規矩多,賞罰分明,但是責怪下來也是要人命的主兒,你可別給我惹事兒啊!”
“曉得,曉得,”陳宏額頭早已經滲出汗珠來。
皓月臨空,浮光霧靄,沈苾芃帶着鬱夏和潤春在連池邊坐了一會兒發着呆。剛纔那位老婆婆的話顯然讓她的心境亂了,她其實早就想到害死自己孃親的定是先夫人那個賤人。難道此生自己要與世子爺結這血海深仇嗎?
“小姐,更深露重,明早還要上山朝拜聽高僧講經,回去歇了吧!”鬱夏不禁勸慰,都坐了這麼長時間了,不要再生了病纔好。
“好吧,我們回去,”沈苾芃緩緩站了起來,行過了水仙橋便到了通往倒廈的長廊。露水洇溼的甬道上,連着裙裾碰撞的聲音,沙沙作響。
“潤春?”一個小丫頭怯生生的喊了過來,沈苾芃停了步子。“潤春有人喊你,你且過去看看,說不定是前院有什麼交代。”
鬱夏別過臉,卻發現那個喊住了潤春的小丫頭是素錦身邊的,關鍵是她臉上的表情怎麼那麼古怪。
燈影一晃而過,鬱夏也沒有過多猜想。潤春狐疑的走了過去,那小丫頭嘻的一笑點了點芭蕉叢後:“有人找你!”
“誰啊?”潤春更是奇怪。
“看看不就知道了,”小丫頭輕笑着將手中剛纔那個人送的銀錁子塞好了。輕快地跑了。這種事情哪個府裡面沒有?有些小廝喜歡上了內院的丫頭們,都是悄悄地相會。這潤春卻裝的好像沒事人一樣,忒沒意思了,改日問問她去。
潤春撩開芭蕉葉子果然看到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轉過身來,竟然是陳媽媽的侄子,她倒是將他快要忘記了。
“陳大哥?”
“哦……你來了……”陳宏乍一看到了潤春,心頭又是猛烈的驚顫,臉色紅的能滲出血來,幸虧這夜色遮掩不太分明。
“我……”
“你有事嗎?”潤春更是奇怪了。
“這個……你拿好……給姨少奶奶看……我走了……”他猛地轉過身去。突然又停住了腳步轉過身看着潤春,“你……且保重……小心些……”
“喂!陳大哥?”潤春剛要喊住他問個分明,卻不想人早已經走遠。“奇奇怪怪的做什麼?”她捏着一張幾乎洇溼了的帕子。轉過身回了倒廈。
鬱夏一把將她拉住小聲笑道:“給姐姐乖乖交代,剛纔做什麼去了?”
“哎呀,別鬧了,碰到了一個奇奇怪怪的人。”
“哦……”鬱夏促狹的笑道,“我們的春兒也長大了,合着有人也開始惦記着
。”
“鬱夏姐姐。”潤春臉色一紅,忙指着內堂,“小姐睡下了?”
鬱夏嘆了口氣:“剛剛睡下了,不知道今日那婆子同她說了什麼,總之一晚上不高興。哎,潤春別進去啊!小姐剛睡下……”
“有事兒。”潤春雖然覺得陳宏有些古里古怪,但是他那樣子分明很緊張,自己也不能掉以輕心。
“小姐!小姐!”潤春奔至沈苾芃的榻邊。
沈苾芃還沒有睡實,緩緩坐了起來:“你呀!總是這麼不讓人安生!”
“小姐你看!是陳宏給的,陳媽媽的本家侄兒,他要讓小姐你親自看看,說什麼保重小心之類的話,好奇怪啊……”
沈苾芃倒是警醒過來:“鬱夏加一盞燭光來!”
鬱夏忙將榻上的簾子捲了起來,案几上放了燭盞,回過頭嗔怪的看了潤春一眼,這丫頭太冒失了。
啪的一聲!沈苾芃腕間的鐲子狠狠磕在了案几上,臉上神情劇變。
“潤春,陳宏呢?”
潤春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小……小姐……那個混賬惹小姐生氣了嗎?他……他已經跑了。奴婢這就稟告少夫人尋了護衛將他拿了,私……私自……”
“不要說話,快將門關好,”沈苾芃披了一件月白色外衫急着下了榻,看着窗外的月色,“我們非但不能抓他,來日我沈苾芃一定要重重謝他!謝他的活命之恩!”
“小姐……”鬱夏和潤春都愣住了。
“你們且看看這上面寫着什麼,”沈苾芃將絹子遞到了鬱夏和潤春的手中。
潤春手指顫抖拿不穩,鬱夏忙搶了過來,只見帕子上面歪歪扭扭寫着一行字:“小心福來和張總管,下藥,今夜萬萬小心!”
鬱夏緩緩坐在了椅凳上,今夜,那豈不就是現在?下藥?下什麼藥?他們要幹什麼?
潤春看過後已經帶着哭意:“小姐……”
“都別慌!!”沈苾芃喝斥了一聲,眼角突然閃過一絲凜冽,暗道靖安侯府的這些賤人們難不成一刻鐘也不放過她嗎?她們不放過孃親,也不會放過自己,比狠嗎?我沈苾芃奉陪到底!
“你們兩今夜想不想活命?”沈苾芃從來沒有過的嚴肅。
“小姐,”鬱夏突然冷靜了許多,緩緩道,“小姐,今夜便是下拔舌地獄奴婢也隨着小姐!”
“小姐說怎麼辦?奴婢便怎麼辦?”潤春點了點頭,稚嫩的眼神中少有的堅毅。
沈苾芃緩緩看着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兩個小丫頭,眼角掠過一絲悔意,很快便被一種殺伐果斷所代替:“你們且聽我的吩咐,咱們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