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夏轉過身子走到了綠羅和紅裳面前壓低了聲音道:“二爺今日許是有些莽撞了,但是這府中剛剛經歷了這麼些事情,再也經不得折騰了,妹妹們就當剛纔什麼也沒看到可好?”
綠羅和紅裳哪裡敢說半句不字,姑且不說平日裡與潤春和鬱夏交好,又得過了很多姨少奶奶的恩惠,即便是二爺也不是個好惹的,再借個膽子也不敢說出什麼閒話來。具是點着頭,喏喏應道,退了出去。
“綠羅妹妹,紅裳妹妹,”鬱夏走了過去將自己手腕戴着的一對兒玉鐲分別順到了二人的腕間,“這鐲子粗糙了些,兩位妹妹可千萬不要嫌棄啊!”
“鬱夏姐姐這可使不得,”二人極力要把鐲子褪下來,一邊的潤春忙走過來笑道,“我這人雖然是個粗人,但是也喜歡這些小零碎兒,你們若是再不拿着,我可是要搶走了啊!好啦!你們快去休息,等明早好替換陳媽媽和我們兩個去。等姨少奶奶身上的傷好些了,我給你們做我最拿手的點心吃。”
“那就多謝二位姐姐了!”兩個丫頭也是個明事理的,這樣的情形下若是不接受好意,倒顯得矯情了。
鬱夏看着兩人去了偏房休息,拉着潤春低聲道:“潤春,現如今這事兒着實來的蹊蹺,小姐怎麼會想起探望侯爺?侯爺又怎麼會病重?安惠夫人竟然大怒要杖斃小姐?這一樁樁一件件不是那麼簡單,你我二人需小心應付纔是。”
“嗯,”潤春指了指內堂,看着鬱夏。
“且等着,畢竟這不和規矩,”鬱夏也是鬱悶,二爺莫非還嫌棄小姐不招人恨嗎?選在這風口浪尖又是在這緊急關頭過來探望。還是夜色朦朧之時,真是令人無話可說了。
內堂榻上的帳簾被君騫輕輕掀了起來,沈苾芃巴掌大的小臉像是綻放在風雨中的白玉蘭。纖弱,素雅又帶着雨中的點點絕望。她細長的煙籠眉微蹙着。呼吸卻是極不平穩,聲音中帶着哭腔似乎是做了噩夢。
君騫緩緩擡起了手掌撫上了她的額頭,雖然不是很燙,但是卻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一定是疼得狠了,才這樣冷汗漣漣。
他的喉結微滾,半眯的鳳眸點點斑斑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該怎樣待她?這幾日通州那邊來了消息,這沈苾芃並不是從小生長在沈府,而是七歲的時候被沈長卿帶回了家。她是沈長卿拋妻別子養在府外的庶女,這都沒什麼。他也不過是一個庶子而已。可是爲什麼擄走她孃親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父親?燒死了她孃親的地方竟然是在梅亭?她是不是恨着整個君家?一定是的,若不是恨,爲何要將自己的父親害的舊疾復發?
“我該怎樣待你?怎樣待你才能讓我們彼此之間好好的走下去?”君騫收回了手,緩緩坐在了榻邊,掀開被子看向了她的傷口。沈苾芃腰間綁好的素色紗布上滲出了絲絲的淡紅色血跡。想那厚重的刑杖落在她嬌嫩的肌膚上。卻是疼在了他的心底。
他又將被子輕輕蓋上,垂着頭,前所未有的挫敗感,讓他幾乎要癲狂。這是第幾次了?第幾次她差點兒死在自己母親的手上?亦或是他的手上,他明白母親恨她的緣由。他越是在乎她,母親就越是痛恨她!母親有多痛恨那個奪去了父親魂魄的梅姨娘,也就有多恨沈苾芃!她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娶一個自己厭惡的女子。
“不要……求求你……不要殺我……”沈苾芃的呼吸日益急促起來,顫動的手不自禁的握住了近在身邊的君騫的手。
君騫一慌,知是她做了噩夢,正準備要抽出手,卻停了下來,任由她緊緊握着。他甚至帶着一點兒滿足的欣喜感受着那雙柔嫩將他粗糲的大掌緊緊包裹,宛若一層層盪漾開來的春水,將他長久以來的堅硬外殼擊得粉碎。他的另一隻手貪婪的撫上了她的臉,入手清涼滑嫩,像是夏季開的正好的蓮。他撫過她緊閉的眉眼,毫無血色的脣角,尖尖的下巴,還有微微敞開着的衣領下那截精緻的鎖骨。他顯得有點兒貪得無厭,自私自利,看着她在夢魘中掙扎,卻享受着她從不曾給過他的溫柔依戀。
若是能天天這般依戀着他該是多好?若是能這樣,他便放棄一切,甚至是那顆蠢蠢欲動的野心。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與大哥交換,用自己長存的野心,勢力,權位去換與眼前的人兒一段朝夕相處的時光。也僅僅是一段,他便知足了。
“救我……救我……”夢靨中的沈苾芃像是魔障了一般,上一世那個慘淡可怕的夢境再一次出現,“世子爺救我……世子爺……世子爺救我……我不想死……世子爺……”
君騫的手瞬間冰涼,緩緩從沈苾芃白玉般的額間滑了下來,他的脣角綻放出了一抹自嘲的悽苦的笑容,將另一隻被牢牢攥緊的手從沈苾芃的手掌中,緩緩的,一寸一寸的抽了出來。
呵!他再怎麼做也抵不過大哥在她心中的一抹清影,於這夢境中來看,她的心中絲毫沒有他的位置。他……又是何苦呢?
君騫的臉色在照進窗櫺的月影下顯得分外猙獰,眼眸中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溫柔深情,他居高臨下看着榻上這個狠心的女子,心中的傷痛刺破了情絲的膿瘡,滲出惡毒的血液來。沈苾芃!你就這麼在乎他?呵!我偏不能讓你如願以償!
他猛地轉過身來,之前的惶急變成了再難掩飾的濃濃恨意,看的外面的鬱夏和潤春膽戰心驚。兩個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像一股暴戾的風捲了出去,隨即消失在夜色中。
潤春同鬱夏忙衝進了內堂,沈苾芃依然沉沉睡着,呼吸卻顯得有些沉重。
竹園裡的風颳得正猛,將素錦暗紫色的裙角高高飛揚了起來,她在亭角的臺階上終於等到了那個既愛又恨,既怕又敬的男子。
君騫邁着略有沉重的步履緩緩走上了臺階,停在了素錦的面前,沒有任何言語,素錦卻能從他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冷意
。
“二爺!”
“今日你去了哪裡?”
素錦一怔,沒想到他半路從通州折回來,問她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樣。
“妾身去了廟裡爲二爺祈福!”素錦的聲音不吭不卑,也有着說不清楚的酸楚在其中。
“今日映心閣的事情你可知曉?”君騫的聲音很悶。
“剛知曉,本來要去看沈妹妹,卻曉得二爺回來了,就在這裡候着二爺。”
“……”君騫很長時間沒有說話,突然一把抓起了素錦的手臂,鳳眸微眯,幾乎要將她的腕骨折斷。他眼眸中的一點精光直射了過來,壓抑着聲音,“你是故意的?對嗎?其實你早已經知曉了沈苾芃定會去找我的父親?那幅畫卷是不是你放在了燒燬的梅亭中?你放在了梅亭的殘垣斷壁中?你料定這件事會激怒我母親,然後一怒之下會處死她?告訴我爲什麼要這麼做?”
素錦沒想到他心思竟然如此縝密,自己的一個小把戲被他輕易就拆穿了,一時間臉上涌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惶恐。
君騫脣角微冷:“不愧是我教出來的人,心腸夠狠,做事夠絕,你……很好!可惜你忘記了,你的一切害人的技巧都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你派出去的人在通州查到了沈苾芃的身世卻故意隱瞞下了那幅畫卷,你倒是藏得很深啊!”
“二爺……”素錦跪了下來。
君騫眉眼間反倒平靜了下來,取出一粒藥丸遞到了素錦的面前:“你知道的太多了,也想得太多了,今夜本該殺了你,可是念在你的身份還能替我打一個掩護……這枚啞藥你自己看着辦吧!”
素錦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爲了沈苾芃可以將這麼多年的情分拋卻,可是她爲了他殺了那麼多他潛在的對手,爲了他,她幾乎連原本作爲殺手的自尊都拋棄的一乾而盡。
她猛地擡起了頭:“不錯!二爺猜得不錯!我恨她!但是我……”她猛地吸了口氣,將奪眶而出的軟弱眼淚狠狠吸了回去,卻不想又翻滾着落了下來。
“二爺,我對你的心雖然你感受不到,可是永遠都在那裡,規規矩矩的擺放在那裡,不曾有半分改變。我可以替二爺照顧着她,替二爺守護着她,替二爺爲她做一切我能做的。可是我最不能容忍二爺可以爲了她拋棄自己的命,爲了她,二爺竟然要將自己投進熊熊燃燒的大火,二爺,她真的不值這個價兒!二爺於我是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我不能看着二爺爲了她將自己命也丟棄了去,她不配!!”
素錦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這一世最想對他說的話也在這分秒之間,心中頓時覺得暢快了許多。她猛的一把奪過君騫手中的藥吞了下去,只覺得嗓子裡像是被尖銳的刀鋒劃過一樣,痛的沒了呼吸,也幾乎沒了心跳。
君騫冷漠的看着她,緩緩繞過趴在地上揪着嗓子痛苦掙扎的素錦,再也沒有看她一眼。配與不配,他君二爺自有定奪,豈是一個小小的侍妾決定得了的?他君騫只信奉一點,這世界上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得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