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苾芃容顏平靜,內心卻掀起了驚天巨浪,今夜真的是好險,如此不尋常的事情接連發生,想必宮中的情形定然糟糕透頂。不然歐陽雲闊不會選這樣一個倉促的時機帶着她走,而歐陽雲闊的人將她帶出府去,也太過順利了一些。君騫那套陰謀詭計騙騙別人還行,但是她兩世爲人太瞭解他了,她便是君騫給歐陽雲闊設下的套。
暗門勢力強大,死士無數,君騫要是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擒住歐陽雲闊,絕不會允許自己離開的。
君騫的玄色衣袍在夜色中獵獵鼓盪,整個人像是印在了暗夜中的一抹詭異影子,英俊的臉龐因爲生氣和嫉妒而笑得很僵硬。她竟然放棄了自由去維護歐陽雲闊,突然覺得自己好沒意思,如果能夠換取沈苾芃對自己的一星半點的關心,他便願意拿整個天下去和歐陽雲闊換。可是這個狠心的女人,心思不在自己這裡。
沈苾芃看着他冷笑道:“君二爺打得好算盤,可惜差點兒火候。”
“哦?”君騫脣角一勾,還是被她激起更多的興趣。
“說說看!”君騫向沈苾芃緩緩靠近了幾步。
“你讓我逃得太順暢了,”沈苾芃嘲諷道,“一向爲人狡詐的君二爺這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從麗明軒到侯府的角門,沒有一個人發現我們。我還真不信大鬍子那麼高的武功莫非還能將你的手下一個個都點了穴道?”
君騫苦笑着搖了搖頭,一陣風颳過,將沈苾芃單薄紗衣的衣角吹了起來,顯得弱不禁風。他嘆了口氣,解下自己身上的厚實披風,緊緊罩在了她的肩頭上。
沈苾芃一愣,看着他明暗不定的鳳眸。
君騫小心翼翼將大氅外面的兜帽擡起來罩住了她似玉般的嬌顏,沉沉看着她,臉上再沒有半分嬉笑和勾心鬥角。
“想知道我爲什麼這麼順利將你放出來嗎?”他苦笑着寵溺地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若是攔截那個人便會有打鬥,有死亡,有血腥,我知道你如今厭倦了這些。我怕會傷害你。你還真以爲我不能將這場陷阱做得真實一點兒?芃兒!我只是顧及你,我不忍心你害怕或受傷。”
沈苾芃一愣。
君騫垂下頭湊到她耳邊,灼熱的呼吸能將冷夜燃燒掉:“芃兒,我再問你一次,若是你願意心甘情願的陪我在一起,若是你能在心中給我哪怕留一點兒位置,我便放棄我到手的一切好嗎?”
沈苾芃覺得渾身麻木木,恐懼如同洪水一樣蔓延而來。
君騫不甘心追問道:“好嗎?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我就給你創造什麼樣的生活?跟着我走好不好?”
他的語氣卑微到了極處,若是被埋伏在四周的屬下聽到一定會驚掉下巴。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君二爺竟然有如此卑微的一面,乞求着一個他似乎永遠也得不到的希望。
沈苾芃咬着脣:“不能!”
君騫那一瞬間定格了。兩隻拳頭攥得緊緊的,鳳眸中本來是冰卻燃燒着火,他緩緩擡了頭恢復高高在上的傲驕。垂眸看着眼前那張倔強的明麗俏顏咬着牙道:“很好!芃兒!你真心的很好!很好!”
沈苾芃冷笑不語。
君騫盯視着她突然壓低了聲音,嘶啞着猶如萬年荒漠:“那好!那我就殺光你喜歡的每一個人!既然得不到你的愛,我便要讓你恨我入骨。不管怎麼樣我不想做你人生的過客,我只要你記住我……這就夠了!”
“瘋子!”沈苾芃有點兒慌亂,她知道面前這個魔鬼一定會說到做到。
“芃兒,”君騫一把打橫將她抱了起來,“只要你在我的手中,歐陽雲闊就一定會掉進我的陷阱中來,不若咱們走着瞧?”
沈苾芃突然覺得天旋地轉。這種無力感再一次襲來,她怎麼玩兒都玩兒不過身邊這個混蛋,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
君騫脣角的笑容卻也掩飾不住自己心頭濃濃的醋意,她對誰都好,唯獨對自己冷若冰霜。這個沒良心的壞女人,難道自己莫非真要死在她手裡?他有點點害怕。害怕自己會被她活活氣死!!
宣化門外大鬍子急瘋了,本來說好的同門主在這裡會面,怎麼會走了呢?他正準備要同門主謝罪,不想人去樓空。正懊喪地一塌糊塗卻發現牆角處留下了暗門之間聯繫的暗號,不禁連連捶胸。被剛纔那個女人氣糊塗了。
他沿着暗號七拐八轉,卻聽身後傳來悶哼聲,一轉身是暗門的人。
“糊塗傢伙!你身後有尾巴!”又從小巷中轉出來幾個人。
“門主呢?”大鬍子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今夜自己是怎麼了接連出錯,門主會不會不高興想到此處倒滲出一頭冷汗。
“在裡面!”
大鬍子匆匆走進一座再平常不過的院落,幾步跨進了軒閣,歐陽雲闊一襲銀袍坐在了八仙桌邊。臉色陰鬱的嚇人,眼眸中卻含着不怒自威的冷峻。
“門主!屬下該死!單憑門主發落!”大鬍子跪了下來,從懷裡摸出來一枚簪子雙手捧着,心中雖然對沈苾芃一萬個不滿意還是不敢詆譭半分,只道:“君夫人不願意跟隨屬下來,只留了一枚簪子,還說什麼……說什麼……恩斷義絕……”
歐陽雲闊派出去接應的人早已經將剛纔發生的那一幕告訴了他,他突然明白沈苾芃一定是想要告訴他什麼。隨後留下來的人發現果然是君騫在搗鬼,也是自己急切了些,今夜這事兒辦的有點兒急促。可是宮中形勢已然明瞭,自己若是不離開京城的話,此後怕是很難離開了。
他接過了大鬍子遞過來的簪子,緊握在手中,明明知道沈苾芃剛纔那些話都是假的,可是聽到她恩斷義絕的幾個字,心頭還是狠狠痛了一下。
“門主,出城的車馬已經備好了!”
歐陽雲闊緩緩站了起來,看着黎明前那抹最濃的夜色。嘆了口氣:“我義父年事已高,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他!”
“門主?”圍着歐陽雲闊的幾個人登時嚇傻了,這人不是又要反悔吧?爲了逼着他繼任門主之位,老爺子不知道動用了多少手段。
“我從今往後不是你們的門主了。我也不適合做你們的門主,”他將九殿下給的那塊兒牌子遞到了大鬍子面前,“你帶着這些人儘快出城。”
“門主你呢?”大鬍子真急了,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他之前對老爺子選這個文弱書生繼承了自己的衣鉢,當了這江南十三道的總瓢把子總是不服氣的很。但是近幾個月來的相處發現這人實在是難得的有情有義之人,而且足智多謀在他的管理之下倒有老爺子最頂峰時候的氣象。
“我留在這裡,”歐陽雲闊嘆了口氣,沈苾芃沒有走,他怎麼能棄她於不顧?她因着自己而被困。他也定要守在這裡。這一次他知道自己碰到君騫那樣的一個對手,也是命中的一個劫難。但是他絕不會退縮,守在這裡,守在離她最近的地方。
“門主,我們也留下來!”大鬍子脖子一梗。突然將那牌子舉了起來轉身看着身後的那些人。
“你們若是誰要走自是可以拿着這牌子走!”
無一人應答,老爺子挑了他們幾個最心腹之人跟着歐陽雲闊,千叮嚀萬囑咐要讓他們護着自己這個得來不易的義子。若是這樣子將歐陽雲闊丟在京城,他們卻逃回去自是十二萬分的不講良心了,老爺子也決計不會放過他們。暗門那些收拾叛徒的刑具可是令人生不如死的,哪裡敢做出這樣背叛門主獨自逃亡的事情來?
歐陽雲闊嘆了口氣,即便自己已經修書給老爺子不要責怪他們。他們卻還是選擇留下來。頓覺肩上沉了不少,他本來江湖逍遙很自在的一個人,如今卻是被深深禁錮在世事紛亂之中。
延慶三十五年,十月二十三,靖安侯府。
君謇臨危受命帶兵征討北戎,北戎挺進的速度實在是驚人。已經攻下了永平關附近的各處隘口。永平關守將王軒榮參將守着的關口成了一座孤島,好在大燕朝還有這樣血性的守將存在着,不至於京城門戶洞開,大好河山淪落。
侯府已經瀰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緊張氣息,很多富家大族舉家開始南遷。權貴們更是帶着金銀細軟去了江南避難。山雨欲來風滿樓,這樣的蕭殺讓處在望月堂軒閣內的沈苾芃和君謇似乎更加無言以對。
君謇沒想到沈苾芃竟然沒有跟隨歐陽雲闊離開,心頭竟然生出一些微妙的情感,看向她的眼神比以往柔和幾分。
“侯爺,這一次出征不比南詔邊地,大多是苦寒之處,我已經將路上需要用的禦寒衣物交給了平安。”
“芃兒!”君謇伸出胳膊突然將她攬在懷裡,堅毅的下頜抵着她鬆軟的發,聞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梅香,“你爲何……不走?”
沈苾芃掙脫了他的懷抱,退開一段距離,緩緩福了下去:“夫爲國事盡忠,做妻子的不能走!不光我不走,靖安侯府也不會隨着那些大族南遷。這樣京城的百姓會看到我靖安侯府抗擊北戎韃子的決心。”
君謇失落的看着她,她明明知道自己問的是爲何她不跟着歐陽雲闊走,她卻偷換了概念搪塞。她與自己的那道鴻溝已然是再也填不滿了。
“侯爺,還有一個消息想要告訴你,”沈苾芃斟酌了一下,“紅裳腹中的胎兒保住了!”
君謇一愣,眼眸中夾雜着悲傷和無奈,他不知道沈苾芃這一次爲何幫他?那安惠夫人明明將紅裳灌了紅花湯,卻不曾想被沈苾芃掉了包,掩飾了過去。
“芃兒!謝謝!”他只知道至從陳媽媽去了後,沈苾芃對他的態度倒是有些緩和了。
“侯爺珍重,活着回來!!”沈苾芃看着他,雖然這個男人混賬的利害,但是於國於民來說他沒有絲毫虧欠。這一點,她敬重他。但是於家於己來說,她永遠鄙視他的沒有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