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猛這次回雲南,打着的旗號是巡查河道,沿途的三品以上的大員,都要到行營問安的,頭上掛着欽差的名義辦的就是皇差,楊猛也有意藉此打壓一下四川的一衆官員。
雲貴楊家控制的死死的,廣西如今也差不多少,唯有四川這邊,楊家的官員經常與總督府發生衝突,四川沒有巡撫,單單一個布政使是難以制衡總督這樣的封疆大吏。
如今的川督黃宗漢,算是個親滿的漢臣,與載垣、端華、肅順等人交好,這裡也有對抗他楊猛的意思。
船至重慶府,黃宗漢帶着四川的一應官紳在岸邊接駕,楊猛的打壓,也異常的跋扈,讓黃宗漢等人在碼頭上跪了半天的時間。
楊猛是欽差,黃宗漢等人一跪,楊猛若是不發話,哪個敢起來,哪個就是欺君,跪昏了三四個人之後,楊猛才睡眼惺忪的走出了駁船。
“黃宗漢是吧?老子的人在四川協餉,聽聞你老小子,處處給小鞋穿?
楊老子這人最是記仇,這次跪一跪算完,下次再爲難老子的人,咱們就要碰一碰嘍!
楊老子的靠山是聖上,怕是你那些個狐朋狗友,還不敢直接蹦出來跟老子叫板,不服氣兒,你可以接茬試試,老子大江大河都理得明白,你看看楊老子有沒有治理你的辦法!”
威脅,就是威脅!官位到了楊猛和黃宗漢這樣的程度,不合就是不合,很難走到一起的,委婉就是示弱,不若直來直去的威脅爽利。
“楊部堂威風無比,黃宗漢難以企及,部堂的話,黃宗漢記住了!”
楊老三示意之後,黃宗漢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這位也是個不服軟的,張口就是對峙的話。
“記住了就好!家破人亡的時候,也沒怨言不是?滾吧!”
說完之後,楊猛也不在重慶府逗留。施施然上船,一行人直奔雲南而去。
“黃口小兒,真是氣煞人也!”
這侮辱大了一些,合着這楊老三到四川,就是來打臉的,黃宗漢是前首輔穆彰阿的門下,見的、交的也都是些京師和地方大員,這一口氣,他自然咽不下去。
據折上奏,這事兒不好辦。一旦鬧大了,憑着楊老三如今的威勢,勝負之數還真不好說。不能參劾,就只能用暗手了,背地裡詬病楊老三。就是黃宗漢出氣的法子。
消息傳到了京師,對此軍機的一衆大員,只是一笑了之,黃宗漢這廝惹誰不好,偏偏要惹上皇帝的楊三哥,這次算黃宗漢走運,沒用摺子說事兒。不然就該輪着黃宗漢倒血黴了。
矛盾因何而起,軍機們心知肚明,楊猛之前的摺子裡,就有四川不怎麼支持協餉的話,只是軍機的衆人沒想到,這楊老三的下馬威如此令人難堪。黃宗漢的歲數也不算小,在碼頭一跪半天,還真是不好消受。
對此,四色棍也是呵呵一笑了事兒,他這邊就怕楊三哥一點兒毛病也沒有。跋扈是楊三哥的本性,至於下面的臣子,受些委屈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了,不願受這份氣,不是可以辭官嗎?
楊猛與黃宗漢之間不用摺子說事兒,那就算是暗鬥,雖說朝野上下人人盡知,但這事兒還算是暗鬥,一場爭鬥之後,黃宗漢完敗,白白的跪了楊老三半天,這也說明了朝廷對楊三哥的優待,只怕是江南的兩江總督,與楊老三對上,也要吃癟吧?
到此楊猛的戲還沒唱完,過了重慶府,楊猛直接就在四川上岸了,巡視了幾個州縣之後,才坐船離開了四川,這就是楊猛的表態,四川有沒有黃宗漢,都無所謂!
跪碼頭,跪的是楊猛頭上欽差的帽子,黃宗漢不算太吃虧,但楊猛不經黃宗漢,就大張旗鼓的巡視四川,這就是掘黃宗漢的祖墳吶!
這對江南的一衆督撫來說也是個提醒,得罪了楊部堂可不是小事兒。
楊猛的招數至此只是個開端,接下來一份彈劾的摺子就到了軍機們的手裡,楊猛的摺子裡,說的是四川吏治朽壞的事兒,但明眼人都知道,楊老三這是要把黃宗漢擠出四川吶!
幾句口角之後,就是窮追猛打,朝臣們再次見識了楊老三的睚眥必報與難纏,這份摺子一上,黃宗漢川督的位子,也就搖搖欲墜了。
如今的朝廷許多事兒,都要依仗楊老三的,這事兒四色棍挑出來,作爲上書房議事的一個條陳,皇帝點了楊老三的摺子,彭蘊章等人就知道黃宗漢那廝的黴運來了。
想想也是,河道工程大功告成之後,朝廷這邊並沒有給楊老三什麼恩賞,與其拔高楊老三的地位,不如藉着黃楊兩人之間的矛盾,打壓一下黃宗漢,這樣一來遂了楊老三的心意,就算是朝廷的封賞了。
對於楊老三,軍機衆臣如今都是極爲警惕的,一衆軍機都是京師的大員,楊老三在地方的位置已經夠高了,萬一皇帝把他拉來京師,還不知要頂誰的缺呢?
京師大員的官位,可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的,楊老三上來了,沒個當朝一品的官位,顯然是不可能的,與其讓皇帝提拔楊老三,不若打壓黃宗漢以示恩寵,這樣一來,楊老三還能繼續在地方任職,衆人也就不怕楊老三進京搶地盤了。
幾個軍機想要達成一致很簡單,在針對楊老三的問題上,軍機也是一團和氣的,打壓黃宗漢,縱容楊老三也是捧殺的策略之一。
在處置黃宗漢的事情上,皇帝卻與軍機們的意見不同,四色棍的意思,是讓黃宗漢調職兩江,既然黃楊二人有仇,就是可以利用的,將黃宗漢調職兩江,他在江南還能牽制一下楊三哥的。
而彭蘊章和一衆軍機的意見,卻是將黃宗漢調職京師,做個內閣學士,這算是明升暗降,做了此事之後,河道工程那邊也算有個交待了。
彭蘊章一干軍機,做出這個決定。也並不是全由着他們的利益出發,這裡面也有楊老三的利益,河道工程竣工一事,是兩湖的官署報上來的。這裡面的功勞該算在誰的身上,軍機和皇帝自然清楚。
但如今的楊老三,依着他的歲數已經是賞無可賞了,再封賞就是爵位了,朝廷的老臣子,有幾個封侯的?
現在封賞楊老三爵位,一旦長毛賊滅了,楊老三該是公爵還是侯爵呢?之前這楊老三拔擢的太快了,兵部尚書之位、欽差提督江南軍政之尊,雖說大多是榮寵的官職。但朝廷要削去這些官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吶!
那邊的雲貴不能給楊老三,湖廣、兩江、閩浙、兩廣,這四大總督之位,依着楊老三的年紀,也是不成的。
雖說古有甘羅十二爲相的美談。但那只是美談而已,無論是對朝廷、軍機、皇帝還是楊老三本人,拔擢太快都不是什麼好事兒。
據說那楊老三身體健壯異常,這樣的體格,活的歲數肯定不短,如今的皇帝身子骨卻是孱弱的,一旦皇帝過早的賓天。活脫脫就是一個臣強主弱的局面,康熙時的鰲拜就是前車之鑑。
一旦這楊老三三四十歲的時候入閣,對皇位的威脅太大、太大,以處理黃宗漢爲賞賜、榮寵,看似朝廷做的不地道,但這無疑是處理河道工程之功。最好的辦法。
楊老三不急着報功,想來也有這方面的考校,如今楊老三、軍機、皇帝之間的關係相當微妙,皇帝親近楊老三,軍機想打壓楊老三。而楊老三的功勞卻壓不住。
依着皇帝的意思,就是繼續拔擢楊老三,那這楊老三對皇位的威脅也就大了,他威脅的不是如今的皇帝,而是以後的幼帝。
即使皇帝能再活十幾二十年,對楊老三來說,繼位的新帝,依舊是幼帝,這些話不能明着說給皇帝,但軍機在這些事兒上必須要有一個處理的辦法,不然是要受後世唾罵的。
彭蘊章等人,對皇帝的說法就是這楊老三封無可封、賞無可賞,不若藉着黃宗漢之事,打壓黃宗漢、斥責楊老三,這樣一來功過相抵,誰也不欠誰的了。
對咸豐帝來說,黃宗漢這樣的漢員總督,本就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彭蘊章的話說的也明白,這事兒君臣之間一商議,也就達成了共識。
調黃宗漢入京師任職內閣學士,斥責楊猛要厚待地方大員的諭令,就這麼一路走了下來。黃宗漢完敗,楊老三完勝的局面,也讓江南的大員們,對楊老三重視了起來,看來這楊老三短期之內是萬萬不能得罪的人吶!
楊猛的應對,也是徐子渭和魏五共同商議的結果,現在這局面,不僅對內、對外到了關鍵的節點,楊猛的官路也是一樣,河道工程之功,不比楊猛攻佔九江,完敗石達開小,甚至還有過之,一旦兩湖今年雨季水量充沛,且沒有洪水,那河道工程就是治世之功了。
與其到時候讓朝廷在封賞上爲難,不若趁機敲打一下江南的一衆督撫,將黃宗漢擠出江南,是徐子渭與魏五的策略,兩人也沒想到,朝廷如此明步,直接讓黃宗漢做了冷板凳,這結果,無論是對楊猛的官路,還是對他的聲威來說,都是極爲有利的。
這事兒看着複雜,其實很簡單,利益交換而已,楊猛的官職近期不能再升了,依着魏五的意思,這提督江南軍政的官職,也該在近期解去,不然江南王的名頭傳出去,朝廷那邊的猜忌,將會更大。
兩湖的駱秉章和胡林翼,都是幹員,籍着河道工程,楊猛也爲兩湖肅清了吏治,這一兩年之內,兩湖的局面必然是要大變的,駱秉章和胡林翼,如今跟楊猛就是一個派系的,不管各人的立場如何,起碼他們三人之間的利益是相通的。
兩湖有了大的起色,也有楊猛的一份功勞,大忠似奸、大奸似忠,有些事兒,楊猛要提前避嫌了,不然將來很難入主軍機的。
對於魏五的謀劃,楊猛也算是贊同,以後這段時間對外爲主,對付朝廷還不是時候,與其與朝廷對立,不若現在表表忠心,畢竟,誰也不清楚接下來對外的事態是個什麼樣子,沒了朝廷的支持,楊猛也很難將對外的權力,攬到自己手裡,利益交換、以退爲進算是個不錯的法子。
朝廷的諭令下來之後,就輪到黃宗漢傻眼了,誰能想到,楊老三在朝廷之中的榮寵如此之重呢?這次兩人的衝突,算是小小不然的,朝廷讓他入京做個虛頭巴腦的內閣學士,這樣的結果,讓黃宗漢很難接受。
與朝廷對抗,黃宗漢還沒這個膽子,內閣學士雖是虛職,但未來,他黃宗漢未必沒有再起的機會,畢竟這也是朝廷的二品大員吶!
楊老三輕易撂倒了黃宗漢,到了雲貴的地界,新任的雲貴總督恆春自然是老實的不得了,顛顛的跑到了鹽津接駕。
恆春是滿員,在雲南的這段時間也算是安穩,楊猛也沒難爲他,數年沒回家了,楊猛自然是心切無比,寒暄了幾句之後,楊猛丟下恆春就直奔昆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