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軒璞撂了袍裾,嚴肅地單膝跪地向離軒轅,“殿下!朋友遍天下,知心有幾人。微臣從未與殿下離心離德。”
離軒轅眼眸剎時紅了,他霍地起身,誠摯地攙扶起月軒璞,拉着他的手復走到崖邊,“軒璞!一切還來得及!”
兩人相視一笑,相拉的手扣得緊了些。
京城的整頓,由每家每戶的戶主到衙門登記變成了禁軍親自進家查看。且每一路禁軍都袖藏女子畫像,對脣下有顆美人痣的年輕女子更爲謹慎,非要親自過目。那戴着半邊銀色面具的男子若是聽到哪戶人家養貓,更是要親自到家中查看。
“大人們這是在搜查逃犯?”
會有人心中犯疑問,大膽相問。但禁軍都是和顏解釋,說宮中失蹤了一名女子,排查時隨便看看。
消息傳到冷雪鵲的耳裡。與離玉轅在小池塘邊玩躲貓貓遊戲的她陷入了沉思中。
無葉這段時間不曾來過。婉春早說反常。由此可見無葉是怕暴露了雪鵲別苑。而冷顏也不曾找來,他定知道她還在京城。月軒璞親自遍城的行動,應該是意圖尋找到她。
這段時間,她的日子看似無憂無慮,歡樂多多。而夜深人靜,小牀上的離玉轅睡着了,小白貓也在坐榻睡下,她卻依舊睜着那雙悽迷的大眼睛。
白日的歡顏,不過是想掩蓋內心的思戀。而刻苦的練功壓制傷情,也並未讓那條要施法才能如常的左臂有所好轉,相反,那麻感還有慢慢向身體侵蝕的趨勢。
她思忖下來,得出結論:
拋不開紅塵。左臂不會好!
她不知道她還有多少時間。也不知道還能強支撐多久。
大牀雖近在咫尺,可她從未去睡過。每夜都是抱着離玉轅而睡。可就這種暗傷懷的日子也將過到盡頭。
正在池水邊搓着手絹的婉春扭頭向沉默的冷雪鵲道:“太好了!到時查到這兒,奴就可以見着少爺了。”
稟報消息的伊劍早從冷雪鵲的態度上察覺到這事可疑,幾次張嘴,都沒說出話。
“這天氣太好!”冷雪鵲驀然勾脣淺淺一笑,她折轉身向還躲在一株柳樹後的離玉轅走去,“轅兒!咱們出苑玩玩。”
“出城嗎?”離玉轅閃出樹。歪着頭。“可是伯孃,昨兒剛栽下的小辣椒,轅兒不放心。”
冷雪鵲俯身抱起離玉轅。在他紅撲撲的小臉蛋印上一個吻,哄呵道:“伯孃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放風箏。那地方可大了。”
孩子眨巴了下眼瞼,“什麼地方。比得了這兒,比得了我府風景美嗎?”
冷雪鵲不再回答。而是正經吩咐婉春與閉月趕緊去收拾她與離玉轅換洗的衣服。
閉月早瞧出了不對勁,她遲滯未動。婉春卻歡天喜地地拽着閉月,嘴裡嚷嚷,“這下好了。可以出去玩了。”
這話令閉月瞅了婉春一眼,因羞花與落雁也遲遲不動。所以婉春斂了喜悅,陷入了沉思中。她轉瞬大驚失色,“小姐!你不帶奴嗎?”
冷雪鵲也懼怕着婉春。小丫頭若離玉轅一樣,會纏死人。此時她更是無法面對顯得沮喪的婉春。硬着心腸向起居室走去,嘴裡道:“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煩人。”
嗚嗚……身後響起了婉春小聲的哭泣聲,而她硬沒停一下。
哭歸哭,對冷雪鵲的吩咐,婉春可不敢違抗。
兩個龐大的包袱,令冷雪鵲眉頭深鎖。
她爲難的目光落到那條木臂上。左手不能動,右胳膊肘兒上還掛着個包袱。包袱裡裝着離玉轅的玩具與一包點心。而她不能總是施法,得習慣單手生活。
她擡頭時接過裝了離玉轅衣服的那包袱。轉身朝出苑的小道疾走。
小白貓撒開四爪,奔跑着追去。
婉春衝着冷雪鵲匆匆的背影揚起被留下的包袱,“小姐!還有你的換洗衣服……”
冷雪鵲沒回答,而身後又傳來婉春的問話。
“小姐!你幾時回來?”
若月軒璞查到這兒,雪鵲別苑自是不能呆了。冷雪鵲也不知何時能回來。婉春這話令她心頭升起一股酸楚,猝然感到自己在逃亡。
急慌慌的前進中,離玉轅突然道:“伯孃!月伯伯還會找到我們的!”
“他不會找到了!”冷雪鵲卻對剛想到的地方信心十足。
離玉轅又神秘地道:“我爹曾對我說過。事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他若真有心。我就原諒了他!”冷雪鵲脫口而出,但這話一出口,她立即就後悔了。
下的決心怎麼能輕易改?這不是她!
次日一早,晨曦初綻。一身便服的月軒璞便來到雪鵲別苑門前。
那苑門上方的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刺激了他的雙眸。讓他心潮澎湃。
他沒忘,這曾是一處聞名京城的鬼宅。
在這裡,冷雪鵲深夜尋來救了他一命。冷顏也因此而結識。
這地無主,住人不宜,無人能鎮壓那股鋪天蓋地的煞氣。也只有冷雪鵲會在這地兒建別苑。
他憑着府門前的雪鵲別苑四個大字與這想法敏感地意識到終於找對了地方。嬌妻真的並未遠離京城,只是躲了起來。
她不願意見她。而真的確定她在這兒,他連日來的迫切化爲嫋嫋雲煙,變得惶恐不安。
他的雙手捏得緊繃繃的,猶豫會兒,忐忑不安地敲開了苑門。
剛一進苑,就被苑中的優美風景所迷亂了眼。
嬌妻哪兒來的銀子?
他心頭打了個大大的問號,而隨後就想通了。定是疼愛女兒的張氏揹着自己又給了嬌妻銀票。
許多往事涌上心頭,他感到冷雪鵲離他越來越近,甚至幻想着她正坐屋內等着他到來。
他顧不得門房在後面追問,展開輕功,向苑中深處飛襲。
卻是花紅柳綠,竟然在苑中迷了路。
繞了幾個時辰,麗日當頭時,終於來到一處紫藤花遍地都是的院中。
他輕抽鼻腔,想在空氣中捕捉到一抹嬌妻身上散發出來的自然淡香。
幾次下來,他眸中有激動的淚光。
穿過藤蘿垂懸的幽深迴廊,下了兩級臺階。柳暗花明又一村,遠遠的就能看見翹角房屋。
屋前佈置得猶如府內的鵲歸苑。
一株老香樟樹下,有一張光滑潔白的石桌,四個小圓石凳。四周是錯落有致的花壇。
他欣喜若狂地來到那看起來是主人正居室的臺階下,拾階而上,就見屋內有幾個丫鬟在默默地忙碌。
她們有的在用雞毛撣清掃帷幔,有的在摺疊女子衣裙,也有的在擦拭着椅子……
婉春!
他興奮得幾乎脫口而出,喜滋滋地凝視着屋內的四人。
四個女子慢慢地轉過身,片刻的唰唰眼光交替,她們皆提了裙裾向地下跪去,哭道:“少爺!你怎麼纔來……”
他剎時眼前一黑,身子一晃,扶住門框焦急地問:“少夫人……”
婉春抽抽嗒嗒地道:“少爺!小姐於昨日就離開了這兒。奴問她好久回來,她也不答話。”
“少爺!若是爲了奴的事。還請少爺不要責怪少夫人。”閉月想的事多,第一個就聯想到因她們的事連累了冷雪鵲。
月軒璞無力再說話,他晃晃悠悠地返轉身。迎頭的陽光好刺眼,令失魂落魄的他自然反應擡手擋去。
突然追來的伊劍猝見月軒璞嚇得臉色大變,卻反應極快,馬上就躬着身子向月軒璞。
月軒璞走近伊劍時身子搖晃得更是厲害。他的手重重地搭在伊劍的肩上,擦肩而過後,喃喃自語,“原來她早打算離開。不然,不會連婉春都做出了安排。而我……我確實對不起她!”
他懺悔的話令人心醉,卻一個個面面相覷,皆是無言。
伊劍不忍,轉過身道:“少爺!卑職曾偷聽到少夫人與小公子的談話。小公子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少爺會找到他們的。而少夫人說,只要少爺找到他們,她就原諒了了少爺。”
月軒璞停下腳步,返轉身時疑惑地問伊劍,“你剛纔說什麼?”
“少爺!”伊劍復把剛纔的那番話認真地說了一遍。
月軒璞眸中漸而燃起一道希望的曙光,他突然挺身直起,精神百倍。只一凝,就朝前飆射出去。
希望總歸還有的!
“就是把京城掘地三尺,我都要找到他們!”
幾日後,一座漆水嶄新的府門前,冷雪鵲身影一閃,就悄無聲息地鑽進了門內。
她穿着件普通的灰藍色素梅繡半邊交領右衽上衣,綠色長裙,髮絲上的珠花換成了兩根灰藍色絲質飄帶,與上衣顏色相配。胳膊肘兒上掛了個小竹籃,籃中裝着些時令蔬菜,還有一小袋玉米麪。
一身平民打扮,而美麗的長相使得她卻猶如那株從深山帶來的丹靨花一樣,平凡中顯見不平凡。
門房裡頓時就跑出粉粉嫩嫩的離玉轅,他丟下手中的竹劍,張開雙臂,向冷雪鵲做了個抱抱的親熱動作。
冷雪鵲把竹籃往胳膊肘兒上移了移,俯身抱起離玉轅,“轅兒!天天粗茶淡飯,你吃得慣嗎?”
“吃得慣!只要天天能看到伯孃,吃什麼都香!”離玉轅粉嫩的小嘴向冷雪鵲臉頰湊去,烙印下一個響響的吻,問:“伯孃!今日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