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乎要湮滅在腦海裡的圖案啊……就在剛剛自己看到這顆石頭的時候，一下子，清晰了。
“東方焰……跟我回雲鎮，不是你第一次去，對嗎？”
東方焰沒答話，似乎，這也不再需要他答。
“你第一次去，是什麼時候？”
東方焰雙手插在了褲兜，往後靠在了牆上，目光低垂，沒再看她，似乎……沒有在看任何地方，只是那樣沉默。
“你第一次去雲鎮，是什麼時候？”童語煙上前一步，再問。
“十歲。”
十歲？他十歲的時候嗎？那算來，真的有十九二十年。那時候……自己，難道不是才三歲嗎？
童語煙心口不由得跳得凌亂，“那……你去幹什麼？”
“不知道啊……跟着爺爺，看了一個小女孩，就看了看。住在那個小木樓裡，住了那麼幾天。那個小女孩每天纏着我玩，帶着我去河邊撿石頭，給我講王子和公主的故事，說王子和公主會在一個能看到滿天星星的水晶房子裡玩，說王子要娶公主……說東哥哥……長大了，我要給你做老婆。”
“東方焰你騙人！”
東方焰笑，目光依舊沒有擡起來，只是看着那不知名的地方，“是啊，就是騙你的。不然，你以爲會是真的嗎？東方焰，怎麼可能那麼，幼稚。”
“是，你就是幼稚。”童語煙再上前一步，想要看清楚他的眼睛，看看清楚，這個幼稚的男人，眼睛深處，到底寫着些什麼。可是，他不看她，只是低垂着目光，不看她。
童語煙心裡有些負氣，再上前，伸手用些蠻力地扶着他的臉頰，托起來，讓他不得不看着自己。
東方焰的眸子裡，竟有些迷離的深遠，和晶瑩的霧氣，童語煙不知道自己想哭還是想笑，這男人啊，哪裡還能看得到那霸道無理、飛揚跋扈、不可理喻的一絲半點，他簡直像是個被發現了小秘密的驚惶無措的孩子。
“東方焰……你真的，很幼稚。”
東方焰目光變得尖銳了些，還有些抗拒。
童語煙撇撇嘴，“別不服氣，也只有你這麼幼稚，藏着一塊石頭十幾二十年，你就是光明正大地擺在那裡，我也想不起來是怎麼回事，你不說，我怎麼可能想得起來，那時候，我真的只有三歲。”
“想不起來……還說什麼？”
童語煙哽住了。是啊，自己是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了，直到現在，也想不起來。那麼，自己還想要他說什麼呢？
可是，明明根本想不起來任何事情，看着這塊石頭，這塊被他藏了二十年的刻着“焰”和“煙”的石頭，她就是心裡軟得一塌糊塗。十歲的東方焰，三歲的童語煙——是什麼，讓他這樣藏了二十年。他的掠奪、他的無理、他的霸佔，全都是因爲這個嗎？
可是，他就是這麼彆扭，如果不是她發現，這輩子，他都不會說的。
而，她現在知道這些……又能怎麼樣呢？
“如果，如果可以回到三歲的時候，我一定要讓自己不
要和這個突然闖到自家木樓的男孩子說一句話，一定要讓自己離他遠遠的，一定要讓自己連看，也不要去看他一眼。”
他的手，覆上臉頰上她的小手，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所以，我寧可你什麼都不知道。因爲三歲的童語煙，和二十二歲的童語煙，不是一個人。二十二歲的童語煙，討厭東方焰，恨不得他去死，那麼，她就自由了。”
“是啊，你說的沒錯。東方焰，我討厭你，恨不得，你去死。”
大手滑入她的後頸，用力，將她抱入懷裡，緊緊的，緊緊的。讓彼此的心跳感受得清清楚楚。
“那麼，肯待在我身邊，恨我一輩子嗎？怎麼恨，都成。”
童語煙讓自己深深埋入他的胸口，小手死死抱住他，她想說她肯，可是……卻說不出來一個字。
東方焰，對不起……我曾經，真的那麼恨你。可現在，連能不能待在你身邊，恨你一輩子，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
“東方焰，帶我去雁鳴山好嗎？我還想去看看，那水晶穹頂上的星星。”
“東方焰，爲什麼會想要在雁鳴山頂上建這座水晶房子呢？”
“這裡，能看到全城的夜景，所有人站在山頂的時候，都在俯瞰着山下。可是，你卻擡頭看着天上。其實，從來沒人注意到，從這裡看天空，纔是最美的。”
童語煙知道，那就是自己已經記得不是太深刻的，來到這座城市不久，她和他們一羣人來這裡看夜景的時候吧。
看來，不止是自己忘了小時候的事情，還有很多不經意的事情，自己是沒放在心上的，包括這座晶瑩剔透的水晶建築。
“東方焰，這裡……還有其他人來過嗎？”
“維護和打掃人員算嗎？”
童語煙睨他。
“好吧，沒人了。這裡本來就是我給自己休息的地方。修建的時候，我以爲連你……也不會來。”
所以他上次說的，那個帶着來領略了穹頂上看星星的人，其實就是她嗎？
“可是，後來我來了。而且，我不喜歡那個射擊場，更不喜歡那個……游泳池。”
“我可以重新改建，隨你喜歡。”
“東方焰，如果，寧程浩被調查的時候，我沒有去東方大廈找你……你會怎麼樣？”
“如果，我沒有強迫你做我的女人，你會怎麼樣？”
童語煙抿住了嘴巴，是的，很多事情，不是一句“如果”就能代替的。就像現在，如果爺爺沒有躺在醫院，而是健健康康、高高興興地看着他們，她現在，就不會如此這般，想哭都哭不出來。
“東方焰，爺爺要是永遠醒不來……你會怪我嗎？”
“我爲什麼要怪你？”
是啊，那是因爲你不知道……我拿爺爺對我的信任，賭了多大的毒誓啊。
東方焰……我真的希望，我可以真的那麼討厭你，真的那麼恨你……真的，從來都不認識你。可是，你根本不知道……
這一夜，
她躺在他懷裡，他抱着她，就這樣，在那水晶穹頂之上，曠野天幕之下，看着星星，說着，他懂她不懂，她懂他不懂的話，就這樣，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東方焰抱着熟睡的童語煙，回到了東方大宅，將她放置回了她房間的大牀上。
起身準備離開時，她迷迷糊糊醒來，小手下意識地攥住了他的衣服。
東方焰低頭吻了吻她的脣，“好好睡一覺。”
童語煙略環顧一週，“爲什麼又回這裡了？”
“這幾天我公司的事可能會比較忙，這裡有傭人照顧你，我放心一些。”而且，此刻，她不單是老爺子帶回收養的孫女兒，更是他東方焰的未婚妻，入住東方大宅，光明正大，順理成章。再者，經過醫院門口記者們的一番堵截，那熱情也算是過了一個高峰，能消停一段日子，不擔心她會撞到些無謂的干擾和衝撞。
“會有多忙？你的傷還沒完全好，還得天天換藥。”
東方焰真的被這個時時都惦記着他的傷的小女人惹得心顫，不捨地在她脣上吮了又吮，“我會讓人把藥送這兒來，然後，天天回來讓你幫我換。行不行？”
童語煙點頭，“我還想去醫院看爺爺。”
“我派司機隨時送你，只要讓我時時刻刻知道你在哪裡。”
童語煙再點頭。
她鬆開他，轉身向裡面，用薄被擋住自己。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這時候竟這麼不想放開自己的手。總覺得，這一鬆開手，就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抓住。
一切，就好像又平靜了下來。
一切，又好像不同了。
童語煙又可以拿着她的書來看，又可以在花房裡照顧那些初春的花草，又可以在廚房幫幫廚。
可是，看書再靜不下心來，花房裡的鳶尾沒什麼生氣，廚房的飯菜做好，餐桌上爺爺的位置，是空的了。
童語煙下午的時候，就準備去了醫院看爺爺。出門才知道，東方焰派給她的專用車司機，還是陸少卿。
這一次，陸少卿不多話了，連眼睛也不往後面瞧一眼。
童語煙心裡的疑問，這時候才終於有這個空檔問出口：“是東方焰安排你了一個司機的職位嗎？”
陸少卿仍舊目不斜視，只硬梆梆地開口：“總裁未婚妻私下找總裁的司機搭訕，不合適吧。”
嗬，還是個記仇的呢。
“好吧，陸少卿，那就好好做你的司機吧。”
陸少卿又漲紅了臉，壓抑着微顫的嗓門道：“東方焰就是個小人。他收購了我們陸飛集團，保留了我們原公司的大部分員工，甚至提拔了不少直接進入東方集團供職，可就把我差遣來開車，偏偏我父親還說讓我必須服從安排。東方焰就是故意讓我難堪的，在以前那些我的員工面前，丟盡我的臉。”
童語煙有些懂了。東方焰這麼做，確實應該是故意的。
但是，他一定不是故意讓他丟臉，而是想要用這件看似最底層的工作，挫挫他的銳氣，消消他的傲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