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趕,讓我很說不過去啊。”伊萬的話,充滿了心疼,也充滿了調侃。
童語煙終於也露出了微微的笑,“那麼就我們多做一些,你多自在一會兒啊。”
電話那頭傳來笑聲,接着道:“沒你在,我怎麼自在?親愛的,我特別想你,晚上飛機落地後,就去找你。”
“晚上……還要在實驗室監控實驗數據的。”
“好吧,跟你一起在實驗室,總是可以的吧。”
童語煙笑。這,她確實說不出拒絕。
落下電話,正好走到自己辦公室門口,擦身而過的同事別有意味地瞧着她笑:“我們的伊萬教授又想他的小甜心了是不是?薇拉看你笑得多美。”
童語煙不知怎麼回答,只能回報一笑,推開辦公室門走進去。
就是那麼不經意的一個擡頭,被坐在自己辦公桌前的人影,生生嚇了一跳。
那個男人,一襲白色襯衣,陽光透過後背映照着,白得似乎能發光。
那個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滑過桌面,在俄羅斯套娃的頭頂旋轉、旋轉。
那個男人,抿着脣,挑着脣角,沉默不語。
那個男人,濃眉冷豎,目光穿過迷霧般的睫毛,莫可名狀地掃在她的臉上。
童語煙瞬間如堅冰一樣被急凍在原地,連心臟都緊縮成一團,忘了跳動。
直到,那個男人犀利的眸子,化散開來,變得淡淡的,淡得好像莫斯科清晨的薄霧,就連開口的聲音,也是淡淡的,“薇拉醫生?”
童語煙身體微微一震,神志略微恢復,收斂地目光看着他,輕咬着脣,沒有應答。
那男人也不介意,坐在椅子上,就好像這裡是他的辦公室一般悠悠然,側過身子舒適地靠在椅背上,隨意瞥向她,“聽說主刀醫生是你,所以,來瞧瞧,咳,表示感謝。”
這語氣,何其平靜,何其自然,就好像,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病人,而她,就是一個醫生,而已。
可是,他是——東方焰。
童語煙的心無法真正釋然,仍舊緊縮着,喉間像是哽住了什麼東西,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那個男人似乎也不在乎她的反應,目光再環視一週,最後百無聊賴地落在那個俄羅斯套娃身上,“薇拉醫生是華裔嗎?”
童語煙的目光跟着他也落在了那裡,就看他的指尖一點點地順着那娃娃的輪廓比劃着,“看這娃娃的花紋,都是中國紋樣,薇拉醫生很喜歡中國?”
童語煙咬咬脣,“我……去過。”
“哦。”他淡淡應了一聲,便也不再追問,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踱過她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那眸光裡,有着疏離,“下次來中國,讓我盡下地主之誼,也算是報答救命之恩。”
“這,是醫生的職責。不用放在心上。”
聽到她的話,他點點頭,再瞧了瞧她,最終沒再說話,轉身走出了辦公室門,沿着走廊一步一步往住院部方向而去。
直到他的背影遠去十米之外,童語煙雙腿一軟,靠在了門板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就好像,所有的魂魄纔剛剛歸位,心臟卻還在砰砰亂跳着。
他遠走的背影,還是那麼挺拔,只是仔細去看的話,右腿在着地用力時,有那麼零點幾秒的踮跛。手術後,童語煙調出了他所有的病歷仔仔細細看過無數遍,四年前,那場車禍……就在八月二十二日……一場嚴重的車禍造成了他昏迷一個月,外傷無數,右小腿粉碎性骨折,頭部重創……造成記憶缺失……
他失憶了,忘了她……忘了她是誰。
哪怕就如剛剛的面對面,他也完全沒有認出她。
“願東方焰,成爲不曾認識童語煙的東方焰。”
河燈的願望,竟實現了啊。
童語煙心口一陣鈍痛,真的很久、很久,沒有這種痛的感覺了。可是,鈍痛過後,卻又那麼清醒地知道——他忘了她,這樣,真的很好。
“是不是有點累了?”伊萬分明看到她這一晚上都心不在焉,在等待實驗反應結果的空檔,她靠在窗邊便兀自失神。
童語煙有些抱歉地搖搖頭,“我……只是在想下一步實驗的事情。”
伊萬習慣性地摸摸她的腦袋,“你這樣,讓我覺得自己很失職啊。”
童語煙笑,但笑得很有些勉強,最後,猶豫良久,還是開口道:“伊萬……其實,是我見到……他了。”
伊萬也笑了。東方焰麼,能不能說他早知道了。
東方焰的名字出現在這次恐怖襲擊事件的受傷者名單內時,他就看到了。並且,東方焰當時的座位正是位於二樓貴賓席,他也算是恐怖襲擊的目標之一了。
但是,他並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童語煙,他以爲他們或許沒有那麼巧撞見,直到後來知道,他們不但撞見了,而且,她還成了他的手術主刀醫生。
但後來……似乎就沒有後來了。所以,他也並沒有主動開口問。
“他不記得我了,四年前的一場車禍,造成了他頭部受傷,記憶缺失,恰恰,他忘了我了。”
伊萬神情緊了緊,再認真地看着她。
童語煙把話說出了口,倒也釋然了,“其實這樣是最好的,而且,事情已經過去了四年,要不是突然這樣碰見,我也早忘了。”
若真是這樣,纔是好的。伊萬不想逼問她什麼,只是轉口道:“是不是在想,爲什麼那場車禍,你一點都不知道?”
“我……”其實想過,但,不願多想。
“是,是我故意瞞着沒有讓你知道。包括當時所有的媒體報道,我都過濾了個遍,沒有讓你看到半點關於他的事情。我知道你那時候需要一個真空的環境,才能讓自己走出來。如果你知道,他昏迷一個月隨時有生命危險,你還能安心留在這裡嗎?”
童語煙點點頭,“我明白,所以,我沒有怪你。”
“原諒我的自私,只想讓你完完全全告別過去,寧願當作你不知道一切。”
“伊萬,我真的明
白。”事實上,這四年內她也刻意地讓自己迴避着一切關於中國國內以及關於他的任何報道,四年了,她真的已經快要以爲自己的世界裡,從來沒有過這個人。只是這樣毫無準備地突然出現,攪亂了她一絲心緒罷了——她堅持這麼認爲。
“那麼現在呢?你還是這裡的薇拉醫生嗎?”伊萬的語氣裡,充滿着不確定。
童語煙笑,“當然,我就是薇拉。”
伊萬伸臂將她攬入了自己胸口,“你還是我唯一的‘薇拉’,親愛的,什麼時候,能夠成爲我的жена(俄語妻子),我就此生無憾了。”
童語煙抿嘴,這麼直接的話,伊萬還是第一次跟她說,也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變得這麼“焦急”,她還在適應着他在她身邊的日子,讓自己越來越專心地去體會這裡的一切會是怎樣的美好,突然面對“жена”這個問題……
她只能擡頭露出一抹調皮的一本正經,“жена?在俄語裡是什麼意思?你好像從沒教過我誒。”
伊萬汗,“就是,對我最重要的……唯一重要的……”
“你的醫學實驗嗎?”
看着她越發美麗的小臉,他甚至不敢確定,她是真的,還是故意逗他的。他只知道,此刻自己真的很想要……低頭湊近……
“嘀嘀”,實驗儀器發出了清晰的提示音,告知着實驗進程告一段落,童語煙忙退出腳步,意欲往實驗室而去。回頭看看十足憋悶的伊萬的臉,她竟有些想笑,伸手主動拉過他的手,“親愛的伊萬教授,你的‘жена’現在很需要你呢,快去看看。”
時間就這麼依然平靜地,一天天過去了,平靜得就好像,來這裡的四年裡的每一天。
傷重患者都已陸續出院,而更早的時候,東方焰也已經轉院回了中國國內,直到離開前,也再沒有見到過。就是那麼唯一的一次,就好像,那突然出現在辦公室又突然離開的人,根本就是一場夢境。
莫斯科的秋天越來越冷了,童語煙已經跟隨伊萬進行有關抗癌因子的實驗,連續兩個年頭,爲什麼會選這個課題……除了因爲伊萬在C市的醫學研究所時就着手在進行,更因爲,顧蔓林、和自己的阿爸。
他們的離開,都是因爲癌症,如果真的有一天,他們的研究能有所突破,人類打敗癌症,就真的不是夢。
而就在童語煙覺得,一切的一切,就將這樣繼續下去的時候,這天,突然接到了一通陌生人的電話,電話那頭開口說的便是中文:“您好,請問您是童語煙、童小姐嗎?”
童語煙愣了下。這個號碼,自己只有在莫斯科相識的人知道,怎麼會有人打到這裡?
感覺到她的遲疑,對方很快就做了自我介紹:“童小姐,我是東方毅老先生的專職律師,我姓江。”
東方……爺爺……
這個名字,那麼遙遠,又似乎每時每刻都牽掛在心底裡,童語煙也顧不上問這位江律師是怎麼會打到這個號碼找到她的,急急地問:“是爺爺他有什麼事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