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我的煙兒要做媽媽了！我要做外婆了！煙兒啊，煙兒你現在幾個月了？感覺怎麼樣啊？反應厲害不厲害？精神怎麼樣啊？”
聽着阿媽急迫的一連串詢問，雖然遠隔千里，濃濃的溫暖似乎也在身邊，童語煙第一次真真實實地感覺到了，即將身爲人母的激動、和喜悅，那是阿媽給的，也似乎，只有最親最親的阿媽，才能給得了如此的貼心和真實。
“快三個月了。阿媽，我一點兒也不舒服，反應可大了，每天都吐，特別是早上。阿媽我吃飯也沒胃口，就想吃阿媽您做的飯。阿媽，煙兒想你了……”
一旦親切的柔軟揭開來，竟就一發不可收拾，童語煙可勁兒地由着自己撒嬌，似乎這樣，才能聊以慰藉那種想念，還有這種每天都不怎麼舒服的身體。
就聽景媽媽在那頭語重心長地說：“煙兒啊，阿媽知道你現在正是不好受的時候，不過過了這一段時候就能好啦。這眼看我們煙兒長大了，也是要當阿媽的人了，可要更堅強才行啊，知不知道？”
“嗯，我知道，阿媽。”
“好，好。阿媽我是太高興了，真的是太高興了，要是你阿爸能等到這一天，他……”
“阿媽，什麼？”童語煙聽得出阿媽那幾乎激動到掉淚的聲音，卻也聽出了什麼不同的訊息。什麼叫……要是你阿爸能等到這一天？
景媽媽那邊突然就住了口，語調不穩地急急道：“哦，煙兒啊，你阿爸在叫我去酒缸那邊幫忙呢，阿媽先掛電話了啊。”
“阿媽！”童語煙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剛剛的話，她的整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哽得聲音變得格外壓抑，“阿爸在哪裡？我要跟阿爸說話。”
“哎呀，你阿爸在酒窖忙着呢。”
“我要跟阿爸說話！”童語煙無比地堅定。是的，從離開雲鎮幾個月來，她和阿媽她們通話數次，真的從來也沒有和阿爸說過一句話。每每，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說阿爸在忙着，在睡着，在外面下棋着，總是沒有聽到阿爸一點真切的聲音。童語煙突然害怕起來，某種預感升騰而起，再也壓抑不下去了。
“阿媽你告訴我，阿爸到底怎麼了？如果沒事，您就讓他現在跟我說話，現在！”
“煙兒啊……其實、其實你阿爸有點不舒服而已，在醫院呢。”
“不，爲什麼您說要是他能等到這一天？阿媽您一定不可以瞞着我，要是阿爸有什麼事，您一定不可以騙我，阿媽……”
童語煙整顆心已經在顫抖，控制不住喉間的哽噎，終於、終於，讓景媽媽再也撐不住了，那聲音也跟着哽咽起來，“煙兒啊，都怪阿媽……阿媽不想讓你操心來着，你阿爸臨走的時候，讓我一定瞞着你，不想讓你惦記着。可是，可是阿媽我沒做到啊。”
大顆的淚，終於在這一刻，由眼眶中滑落下來，童語菸頭腦中一陣眩暈，跌坐在牀邊。
阿媽說，阿爸走了。阿爸已經不在了
！
而自己，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煙兒？煙兒！”景媽媽聽不到她的聲音，心裡焦急，“煙兒你別嚇阿媽，是阿媽不好，這個時候你正要每天都高高興興的，正要好好照顧自己養身體的時候，怎麼阿媽就這麼不會講話。煙兒啊……”
“阿媽……”童語煙哽咽地叫出一句，淚水已經止也止不住了。
東方焰回來的時候，童語煙人已經在臥室了。
他已經習慣早早回來，趕在晚飯前，他每每人剛進門，就能看到他的煙兒倚坐在客廳沙發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抱着本書在看。
於是，那空了一天的心裡某處，瞬間再被填滿，走過去，低頭吻一下，再抱着他的煙兒來到餐桌邊一起吃晚飯。
看着這小女人已然沒有什麼胃口，卻也在他的注視下，努力多吃幾口，他也是又心疼，又溫暖。
唯獨今天，因爲一個重要的會議，而回來晚了。於是，他非但沒有在客廳看到她，而且，聽傭人說，煙小姐已經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一下午了，更連晚飯都沒有吃。
“煙兒。”東方焰走過去，彎腰貼近背身而坐的童語煙，臉頰碰觸她的臉，很冰冷。
“不舒服嗎？怎麼飯都吃不下了？”
童語煙偏過臉頰，沒有回頭，沒有說話。
東方焰來到她面前，甚至蹲下來，才清清楚楚看到她發紅的眼眶，微腫着，臉色發白，嘴脣也毫無血色。
“怎麼了？”他伸手撫摸上她的臉，“嫌我回來晚了？”他甚至想要故意逗她開心點，“一天沒見想我了是不？好吧煙兒，以後那些事都給李卓吧，我下午早早回來。”
童語煙失神的目光好一會兒，才滿滿聚焦在他的眼中，好久好久，蠕了蠕脣，乾裂的喉嚨裡，才發出聲音來，“我阿爸……不在了。”
東方焰目光一個急劇的緊縮，立刻，零點幾秒的功夫，又是一個平靜的釋放，這轉變，太過於極端，讓童語煙，心頭微微一個揪疼，那冥冥之中一閃而過的想象，一瞬間得到了什麼印證。
童語煙眉心一蹙，不可思議地看向他，“東方焰，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東方焰沒有回答。卻已經算是默認了。
童語煙心裡的痛，這才豁然四散開來，從軟塌上猛地站起身，只是瞪着他，“爲什麼？爲什麼不告訴我？東方焰你憑什麼不告訴我？就在我離開雲鎮，離開阿爸的第二天，就在那醫院裡，阿爸就沒搶救過來，你爲什麼不告訴我？那時候我還離阿爸那麼近，你爲什麼不告訴我？東方焰，爲什麼？”
東方焰也站起身，雙手插兜，一副坦然，“是，我是早就知道。就在我們剛下火車，入住酒店的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可是，那又怎麼樣？人已經不在了。而且，這樣的事情，你阿爸本來就不想讓你知道。”
“所以你就可以理所當然了嗎？你根本就不覺得這件事有多重要，一個親人的離去，在
你看來，根本就無所謂嗎？”
“有所謂又如何？你留在那裡，也是於事無補。離開雲鎮，回到這裡，纔是你應該走的路。”
“憑什麼我該走什麼路，要你們來安排？我想要留在阿爸阿媽身邊，你們說我應該姓‘童’，就可以帶我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你們不願意提及那個地方，我就一個字都不能說只能在心裡默默的想！我想要回到雲鎮，你們就說那不是屬於我的家！憑什麼？憑什麼？我阿爸的死可能在你們眼裡一文不值，可是憑什麼，讓我連最後一眼都看不到……”
童語煙忍着淚水，卻忍不住悲憤，她雙肩顫抖，眼眶發紅，那傷痛的眼神卻只是恨恨地盯着東方焰。
也許，那眼神裡的恨，早不是他一個人。
她口中的“你們”，又何止是他一個人啊？那包括着，所有、所有要將自己的意願強加在她身上的所有人，從她的出生，到她的生長，沒有給她選擇的權利的所有人。
東方焰心裡又如何不痛。
他的痛不爲別的，只因爲——
“煙兒，你的意思，也將我歸做‘他們’？那些未曾爲你着想過的人嗎？”
“難道不是嗎？我阿爸他病發手術的時候，生死未卜，七年多唯一一次打電話想要見我一面，容雪可以攔截了我的電話告訴阿爸阿媽不許再打來。而你，東方焰，你說，你跟他們有什麼區別？”
“好，好。”東方焰淒冷地笑出聲來，“那麼，又怎麼樣呢？我就是要你服從我的安排，你，童語煙，又能把我怎麼樣？”
“東方焰！”童語煙徹底憤怒了，抓起一旁的抱枕，就狠狠向他砸過去。
東方焰大手一揮，下一秒已經將她的腕子抓在手裡，“童語煙，你給我小心着點，傷了肚子裡的孩子，我饒不了你！”
“這跟你沒有關係！從今天開始，我的一切，跟你沒有關係！我要回雲鎮，永遠陪着阿媽，永遠也不會再離開那裡。”
不顧她的掙扎，東方焰反手將她控制在胸口，任她想要逃開，他只是控制得更緊。
這樣的用力，她會傷到孩子，更傷到她自己的！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
“童語煙你給我不許再動。”東方焰惱火至極，一把將她橫抱起身，三兩步返回牀邊將她放在牀中央，用盡力氣將她整個人壓制在了牀上，再看時，他眼睛已經發紅，好似一頭被激怒的野獸。
童語煙咬着脣，眼神裡恨意更濃，那種恨意，絕對不單單是對這個男人的，而是這裡的一切——這裡的她多少年來一直默默忍耐的一切，就在這一刻，全然發泄在這個男人身上，甚至連同對阿媽的思念，對阿爸的愧疚，所有的所有，全都對這個男人發泄出來，不管他願不願意接受。
“童語煙，給我聽好了——不許跟我再提‘雲鎮’這兩個字。想要回去？門兒都沒有。給我從腦子裡徹底拔除這樣的想法，這輩子，都別想從這兒走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