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寧澄玉穿着軟拖的腳就要踩在一枚碎片上，童語煙只顧着去阻止，可是，半癲狂狀態的人力量也是出奇的大，她根本沒有力氣拽住她，反倒……
也不知怎的寧澄玉反手一推，竟將童語煙狠狠地甩了出去！
童語煙被甩得失去平衡，伸出雙手還想要努力撐住自己卻已經無力阻止，重重摔倒在了走廊中央——一片片鋒利的碎片上！尚未感覺到疼，右手手臂和左手的手掌已經冒出血來。
這一幕發生的太快，傭人們根本還來不及阻止，登時都嚇傻了眼。待反應過來，秋姨花白的髮鬢處已經冒出了冷汗，“快，快給少爺打電話，快，快給醫生打電話。”
“不用，秋姨！”手上的傷口已經隱隱傳來痛感，且越來越強烈，但她還是屏着一口氣，叫住了就要跑下樓的傭人，“不用給他電話。也不用叫醫生。我就是醫生，我自己，會處理。”
倔強地阻止了所有人，只在秋姨的協助下，童語煙用家庭備用醫藥箱裡簡單的工具對劃破的傷口進行了消毒和包紮處理。
疼痛倒是一陣更甚一陣，忍得有些辛苦。
“煙小姐，真的不告知焰少爺嗎？少爺回來看到了肯定會怪我們沒給他說。”
“沒關係的秋姨，這不是什麼大事。倒是澄玉呢，她現在怎麼樣？”
“少夫人回房了，怕她再發作，已經讓人熱好了湯品送過去了，她才安靜下來。也不知道是怎麼的，少夫人這病，是越來越厲害了，在醫院怎麼看，在療養院怎麼調養，都不濟事。”
“秋姨還要麻煩你們以後，多照顧她了。”
“這也是我們下人應該做的啊……只是煙小姐苦了你……”
“我早就是局外人了。”童語煙打斷了她的感慨，老傭人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不該有的多嘴，忙岔開來道：“那煙小姐您先休息會兒，我去廚房將飯菜補品重新準備一下送來。”
夜幕已經降臨，窗外一片昏暗，那淪陷的黑，更顯得窗邊的背影蕭瑟而零落，就連那悄無聲息推開的門頁，和極輕的腳步，也如幽靈般淹沒。
直到那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那手上不知是什麼騰着白霧的，就要往那窗邊的背影而去……
“坐下來聊聊天吧，澄玉。”冷靜到突兀的聲音，讓靠近的背影僵硬了下，再看時，童語煙已經側過臉來，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那張白得不真實的面孔上。
而那面孔上的一對眼睛，就那樣閃過了零點幾秒的惶恐，突然揚起雙手，手裡一大碗滾燙的冒着熱氣的湯羹便跟着飛濺了出去。
只是，剎那的惶恐，還是讓那湯羹扔偏了方向，濺落在了童語煙腳邊的地板上，因爲躲開得及時，只濺溼了她的衣襟。
而丟了碗的寧澄玉卻好似被自己嚇到了似的，抱頭髮抖，就要叫出聲。
“這樣你
也很容易受傷，何必呢？”她依舊平平淡淡的，目光卻好似有着可以揭開一切迷霧的光芒，“我不是有意要闖入你現在的生活，不需要這樣對我……我們，坐下來聊聊吧。”
那幾乎就要放肆哭叫的臉，就在那一秒定格，那惶恐也蕩然無存，留下的，只剩了洶涌澎湃的動盪。
“童語煙，這都是因爲你在逼我。”
一剎那，強烈的酸楚感覺便衝上了童語煙的眼，她強忍着，只是尚不知道該怎樣去對待這個昔日的“好姐妹”。
她就是這樣騙過了所有人啊……如果不是自己看到了她推她摔在碎片上那零點幾秒的瞬間，眼中充滿的痛恨時，她也完全不會想到——寧澄玉的瘋傻，都是裝出來的！
“就因爲你想要留在這裡嗎？這麼多年，你一直讓自己這樣生活着，痛苦的不只是你自己，更有寧伯伯啊。”
“少說這樣的風涼話了！你根本就不知道！根本就不知道我都經歷了什麼！”寧澄玉蒼白的臉上，因爲消瘦，而更顯得扭曲，那發紅的眼睛，猶如泣血。
童語煙很想告訴她，其實她知道，她完全可以想像得到，那是她曾經竭力想要阻止她去經歷的一切苦難，可自己，還是無能爲力，眼睜睜看着她那樣一步步跌入黑暗的陷阱。是的，自己也許是做的不夠，可是……天知道那樣的自己，又經歷了什麼……童語煙不敢回想，太鮮血淋漓。
“別再這樣折磨自己了。”童語煙起身，與她平視，眼中真實的心疼，不知她能不能感受得到，“我這次回來，只是意外。我會走，不會再回來，我不想打擾你，只想你能過得好……澄玉，對自己好一點，你可以放下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的……”
雖然知道，放下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這說說容易，做起來是無比的艱難，就好像自己，可是，自己在努力。
童語煙更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寧澄玉的手，就好像以前一樣。然而，還未觸碰得到，就被她狠狠一掌打開。被繃帶纏住的傷口，痛得鑽心。
“重新開始？”寧澄玉好像是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那眼中的憤恨更加難以自抑，“我怎麼重新開始？寧澄玉一旦出了這個大門，就什麼也不是了知不知道？全世界都知道我被人耍了！全世界都看到我的luo體！全世界都等着看我笑話！我要是不走這一步，就是個死！我要是不這樣……我就連一個容身的地方都沒有了你知不知道？”
“我……我知道……我……”童語煙有些哽咽了，看着她眼中的憤恨已經全然被恐懼和痛苦所代替，童語煙不知道自己還能用怎樣的方式體諒她。
而寧澄玉，已經淚如雨下，“整天讓自己像個瘋子一樣，你以爲我想啊？其實我差點就是要死的人了，離瘋掉，也就是一步之遙。我這樣子，還不如真的瘋了來得好。你讓我別再這樣折磨自己，呵，童語煙，難道你不知道，只要是東方
焰知道我沒有瘋，下一秒他就會讓我離開這裡的！要是那樣，我就只剩死路一條！你知不知道！”
“不，不是這樣的……他、他不會。”
“他會！”寧澄玉斬釘截鐵，“四年來，他每一天心裡都只有你一個人，我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憑什麼？我到底哪一點比不上你？你只不過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女！何況你們還是……”
“澄玉！”童語煙的身體開始微微發抖，這真的完全不受控制。她始終無法接受，是什麼將那個曾經單純無害的寧澄玉，逼成這樣，可以豎起鋒利的刺，刺穿所有的人。她可以接受自己被叫做“私生女”，那是她無力選擇的事實，可是……不要再把那些她已然無法面對的殘忍說出口好不好？澄玉……哪怕你有一點點可憐我。
而此刻的寧澄玉，又哪裡肯去體諒什麼，戳中她的要害，讓她竟有無比快感。就是那尖削的下巴，也揚起高高，“童語煙，你沒忘就好。所以，幹嘛還要來這兒，你是想要報復我的嗎？你是接受不了我現在是東方焰妻子的這個事實嗎？要知道，我早就發過誓——東方焰總有一天要娶寧澄玉的！今天我僅剩下這麼一點，我絕對不能失去！絕對不能！”
“報復？事實上，你不也是受害者嗎？我幹嘛要去報復你。”
“因爲你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給弄掉的啊！你不恨我？你怎麼可能不恨我？”
童語煙生生哽住了，喉間一團灼燒讓自己差點就要窒息。
而寧澄玉卻又步步緊逼，“那團血糊糊的東西，胳膊腿還在動……還哭了兩聲，你聽到了嗎？啊？你知不知道……一個男孩……什麼都長全了……嘖嘖，真是可惜，也沒活過一夜，連個屍首都沒了……”
“澄玉你別說了！”每一個字，都如一把尖刀，刺入她的心口，“你……你何必非要逼着我恨你……四年前，我已經放棄了恨你、和他們所有人的權利，你只想遠離這一切永遠消失還不行嗎？”
“可你現在出現，就是要置我於死地！”
“我沒這麼想。”
“你有本事直接去找歐陽子碩、歐陽芊芊啊！是他們把你綁在手術檯上的！是他們讓我做的這一切的！可是，爲什麼他們還活得好好的，而你，要來逼我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寧澄玉的思維似乎也混亂着，邏輯無從尋起，忽而聲色俱厲，忽而又歇斯底里。甚至撕扯着頭髮，淚水汗水混在了一起。
童語煙忍着心如刀割，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去安撫眼前那如瘋如狂般的寧澄玉，又怕自己說任何話，都反而是將她往絕處逼，更何況……自己已然不知該怎麼面對那些過去。
四年了，她無時無刻不被那嬌弱的一聲啼哭死死糾纏，她該去恨誰？她有什麼能力去恨誰？可不管怎樣，她都沒有真正去恨過寧澄玉，而寧澄玉，可能只是需要她的恨，能讓自己更有充分做“壞人”的理由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