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魁梧的大漢從中原一路行來,中途遇到各種艱難險阻,能有命來到西涼,便算是幸運至極,至於進入涼州城,有命來到西涼王府,他已經十分感激。
站在雨幕中,擡頭望了一眼西涼王府,他沉吸一口氣,雙腳輕輕一點,人便掠到空中,想要點着王府巍峨的大門一躍而過,但是身形還沒落地,人便如同一枚炮彈一般砸落回去,重重摔倒在雨水中,濺起無數水花。
王府看家護院的高手如同鬼魅一般,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王府門前,雨水傾瀉,卻淋溼不了她們的衣衫,在身體三尺之外濺射彈起,眼神冷漠而且冷酷的望着雨水中的大漢。
這羣經歷過徐驍馬踏江湖的高手對付起無名小卒格外賣力,王府禁地,不是誰都能進,誰都能闖的。對於這些不知死活的人而言,他們並不會手下留情,死一個和死十個,沒有根本上的區別,前些年不斷有女子刺客從中原入涼,都是他們攔截,若不是世子殿下菩薩心腸,不忍殺了她們,那些女子別想活着離去。
強行支撐起身體,大漢忍不住捂住嘴巴,吐出兩口鮮血,不覺一陣無奈的苦笑,千辛萬苦之後竟然倒在了王府門前:“我要見三皇子殿下,有緊急情況稟報。”
護院高手沒有言語,在西涼提西涼王和世子殿下才管用,中原那座金碧輝煌的皇宮離着西涼太遠,更與他們無關。一人輕輕出列。一手殷紅,如同燒紅的鐵板一般,雨水低落上去。發出呲呲聲響,瞬間化成濃霧,一掌下去,便是鐵打的人也會被拍出三魂七魄。
“慢着!”一聲雄渾聲音從護院高手背後響起,虎熊魏鬆撐着一把雨傘出現,他的身形太過魁梧,雨傘只能遮蓋住多半個身子。一小半的身子已經溼透。釋放內息於體外,避雨還可辟穀,可是戰力無雙的魏鬆從不如此。
護院高手聽到魏鬆的聲音。自動讓開一條通道,微微彎腰,以示敬意,對於司馬尺她們是畏懼。看待魏鬆可是從心底的敬重。而且隱隱蓋過西涼王,江湖兒郎更加看重那些武功絕世的豪客,魏鬆顯然就在此列。
撐着雨傘走到大漢身前,魏鬆低頭看了一眼:“你爲何事要找三皇子?”
大漢心中有所顧忌,伸手摸胸,心中盤算了一番:“重大緊急之事,只有見到三皇子之後才能說。”他用說字,而沒有表明信件的事情。就是爲了不暴露信件的存在,絕了西涼殺人滅口。搶奪信件的想法。
魏鬆沒有勉強,他看出大漢伸手捂胸這個細微動作,卻沒有點破,只是輕輕點點頭,沉聲吩咐周圍人將大漢擡進王府,徑自來到徐驍的那幾間茅草屋前,輕輕敲門。
年輕時候睡覺極深、打呼入悶雷,但是如今睡眠極其清淺的徐驍緩緩起身,瞧了瞧身邊熟睡的寶玉,沒有將寶玉吵醒,心中不由得一陣放心。今天白天時候,宴席之上林婉兒和趙乾一通交心結果卻不好的攀談,將整個宴會弄得不歡而散,而自己兒子徐雲楓似乎也在鄭拓那裡碰了壁。
徐驍便帶着寶玉從新回到了這幾間茅草屋,寶玉擔心大姐和趙大哥,吵着嚷着要去看看,一直很順從寶玉的徐驍這次卻強硬起來,說一個人一輩子總會有那麼幾次愁苦煩悶,極度傷心,這時候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安靜。
寶玉不是太聽得懂,但是也點點頭,沒有堅持,便留在了茅草屋。夜幕降臨,寶玉吃一頓晚飯,便會回到自己的房間歇息,但是卻下起雨來,只能在徐驍處留宿。
徐驍莫名激動,忙着收拾牀鋪,一老一小躺下,徐驍提議要講個助睡的故事,寶玉雙手伸在被子外面,嘆了一口氣,說你的故事不精彩,還是我給你講吧。徐驍笑呵呵的說好啊。然後寶玉便滔滔不絕的講起來,徐驍還沒有睡意,寶玉已經累得睡了過去。看着寶玉熟睡的樣子,徐驍將他露在被子外的雙手輕輕放回被窩裡,躺在一旁,滿心滿足。
輕輕拉開門,徐驍看到了魁梧佔據整個門的魏鬆,魏鬆也沒客氣直接走進房間來,低聲將事情說了一遍。
徐驍又望了一眼牀上的寶玉,開口問道:“三皇子找到了嗎?”
虎熊魏鬆也有細心一面,怕吵到牀上的寶玉,刻意壓低聲音:“沒有,自從宴會之上離去,人便找不到了,而且世子殿下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徐驍又問道:“那人還能堅持多久?”
“最多一刻鐘,一路疲累,身心已經透支,而且身上傷勢極重,傷心心脾,五臟六腑已經碎裂,還有幾種不同的毒藥一同攻心,神仙也回天乏術。”
魏鬆的話剛剛說完,護院高手已經在門外稟報,那大漢已經死了,從身上搜出一封信件。西涼王府沒有不可接近、不可進入的重地,但是卻沒人敢進這幾件小茅草屋,並不是每個人都是林婉兒那種人,想去哪撒野就去哪撒野。
魏鬆出門接過信件,然後進屋將被血水浸泡的信件遞了上去。
徐驍皺着眉頭輕輕撕開,展開半溼透的紙張,半生戎馬,一輩子走在生死之間的異姓王露出了極爲震驚的神情,他雙手顫抖的紙條從新疊好,眯眼沉思。
魏鬆從未見過義父這副嚴肅表情,即使當年初到西涼,內憂外患,義父都能坦然受之,大風大浪中悍然走出的義父也會對某些事情感到震驚,他有些疑惑的問道,“義父,發生什麼重大的事情了嗎?”
徐驍將紙條遞過去,雙手後背,獨自走向窗邊,看着窗外的大風大雨。在閃電劃過天際的間隙,窗外風雨飄搖,風雨的那一面便是上京城的方向。那裡發生的事情太震撼,而且太蹊蹺。
魏鬆沉心靜氣打開紙條,只是看了一眼,便面色敬重肅穆,良久無語,只聽到屋外的風雨聲,在黑夜中攪動漫天風雨。
“義父。這......”魏鬆沉默片刻,找不到合適的措辭,最後開口問道。“這怎麼可能?”
“不管真假,事情太過蹊蹺詭譎,其中隱秘肯定不是簡單推測就能知曉的。”徐驍說道,“調集所有西涼軍馬。趕赴雪擁關。時刻觀察中原動靜。”
“義父,西胡怎麼辦?”魏鬆有些焦慮的開口問道,西涼軍馬三十萬調動起來,無異於一次小型人口遷徙,糧草跟隨,行軍路線,不是簡簡單單就能解決的。
“最壞的打算便是嚇破膽子的西胡聞風而動,可是無論如何。在事情沒有塵埃落定的時候,西涼必須以中原爲重。再怎麼說,中原有百萬戶,千萬人,上京城風吹草動都關係到天下生靈,當年拋頭顱灑熱血打下的江山,不能因爲宗室內亂就付之一炬。”徐驍憂心忡忡,興亡百姓苦,而上京城傳出的信息無異於隕石落湖,激發起的千層浪能夠淹沒整個中原。
兩人再次無語,一人面向窗戶看風雨,一人站在徐驍身後低頭沉思。
徐驍沉思良久,開口說道:“走,去婉兒姑娘那裡,這件事情需要她告訴三皇子。”
魏鬆沒有多言,撐起雨傘,兩人便一同擠進風雨中,不多時來到林婉兒房間外,輕輕敲門。
林婉兒頂着兩個核桃一般的眼睛打開門,臉上露出一個自以爲很是自然的笑容,引着兩人進屋,入座。
徐驍知曉林婉兒還在爲白日之事傷心,一個女子越是不在乎便越是在乎,越在乎便越顯得不在乎,情之一字,最難測,而且徐驍還看出林婉兒傷心之下的一絲解脫,一點寧靜,不再爲趙乾的存在而小心翼翼,不在有希冀,也不再有幻想,她用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做了最慘痛的決定。
但是一想到信件上的事情,徐驍無心多想,開口說道:“婉兒姑娘,出大事了。”
林婉兒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真實的感受,那樣她會覺得沒有安全感,她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說道:“不怕,天塌下來,有你們個子高的人頂着。”
徐驍一絲苦笑,不再藏着掖着,將那張沾血的紙條鋪展在桌子上,一根手指按在上面,輕輕前推至林婉兒身前。
林婉兒只看了一眼,猛然站起身來,碰到了身後的凳子,眼睛瞪得大大的,都是震驚之色,似乎怕自己看錯了,使勁兒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還是那兩句話。
過了半晌,她艱難的揉動一下喉嚨:“趙乾知道嗎?”
徐驍搖搖頭。
林婉兒呼出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先瞞着他,別先讓他知道。”
徐驍接着搖搖頭,這次搖頭是不贊同林婉兒,他開口說道:“瞞到什麼時候?這事兒越早告訴他越好,上京城需要他這個三皇子,不管能做到什麼,他現在都應在站在上京城中,而不是西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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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兒無從反駁,深深吸了一口氣,拿起那張紙條,面容剛毅:“這事兒我來告訴他。”
正說着話,王府嚇人突然稟報,三皇子和世子殿下勾肩搭背一同回了王府,並且去了世子殿下房間。
林婉兒和徐驍對視一眼,徑自去了徐雲楓房間,當進入房間的時候,徐雲楓正躲在桌子底下,嘴裡含糊不清的說道:“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趙乾裹着被子,瑟瑟發抖,他不是徐雲楓這種高手,有“神功護體”,冷熱不忌,喝點酒,又被風一吹,雨一淋,骨頭裡都是陰冷。
林婉兒看到趙乾這副模樣,心中一疼,有些憤怒,心疼他的頹廢,也憤怒於他的頹廢,她徑直走到趙乾身前,伸手狠狠扇了趙乾左臉一巴掌。
醉氣熏天的趙乾捂着自己的右臉,看了林婉兒一眼,委屈的說道:“你打我幹嘛?”說着,伸手就要抱住林婉兒的腰。
林婉兒沒有讓他得逞,一手按住趙乾的腦袋,一手將那張紙條展現在趙乾面前。
剛剛還渾渾噩噩的趙乾突然靜立不動,身上被子滑落到地上,喉嚨艱難的揉動了幾下,他渾身僵硬站起身來,腦袋裡一片空白。
林婉兒伸手想去扶住趙乾,趙乾伸手打開她的雙手。
“回上京。”趙乾說完三個字,眼前一黑,一頭扎倒在地。
那張紙條飄飄灑灑落在地上,落到桌子底下的徐雲楓面前,徐雲楓歪着腦袋一看,忍不住哈哈一笑:“哈哈,趙乾真慘,先被林婉兒捅了一刀,又被中原捅了一刀。”
………………
鎮北軍以南三十里處,一羣黑衣人集體放出殺招,數十把兵刃一同插入一人的身體中,而這人便是去鎮北軍送信的七十二人最後一人。
從上京城到鎮北軍輾轉三千里,黑衣人傾盡全力,寧可錯殺絕不放過,終於在鎮北軍以南三十里處斬殺了所有送信人,心有餘悸看了一眼鎮北軍方向,那裡可是有天下第一的大將軍夏侯襄陽坐鎮,若是被大將軍察覺到些許氣息,不但殺不了人,可能衆人的命都留在鎮北軍以南三十里處。
黑衣人首領長長呼出一口氣,伸手入已經死了的那人懷中,書信完好如初,只是被血水浸泡,下一刻,他的內裡蓬勃洶涌而出,書信便會化爲齏粉,鎮北軍若想知曉上京城的事情,必定要推遲多日,而這期間很多事情都能水落石出、塵埃落定。
猛然間,黑衣人首領渾身顫抖,身上似乎承受着巨大神威,撲通一聲雙膝砸入地中,眼鼻流血,而身後的黑衣人皆是如此,手腳不能動彈。
天地之間,一襲青衫的夏侯襄陽緩緩而來,黑衣眼中如同一座大山一般緩緩壓來,讓人窒息不能言語,那便是傳說中的神威。
夏侯襄陽緩緩向前,低頭看了一眼已經暴斃的那人,走至首領之前,伸手拿過那封書信,展開,輕瞥,擡頭望向上京城方向,同時所有的黑衣人炸成一團團血霧。
………………
送去西涼和鎮北軍的信件內容一模一樣,只有兩句話,卻是能夠讓天下大亂的極其重要的事情:
第一句:大學士陳賢薨,太后殯,陛下崩。
第二句:二皇子趙碩監國,宰相潘春偉總領朝政。
大風,大雨,漫天驚雷!
(《西涼黃沙》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