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談條件

掀開帳簾一步跨出來,邱晨就看到一名黑衣黑甲的肅容男子正站在門口,與林旭相向而立,說着話。

一個腰身挺拔,這會兒手還扶在腰間的刀柄之上;一個清瘦書卷,滿臉的燦爛笑容神采飛揚……從剛纔林旭說的話,和此時這副滿臉笑容親近放鬆的樣子,還有之前數次在邱晨面前啊提及‘秦義大哥’,邱晨就知道,這兩個人應該是很合得來。

這應該不單單是林旭一個人單方面的親近,對方那個叫秦義的男子,雖然表情冷肅,幾乎看不出多少親近,可邱晨卻覺得,這樣的男子就像他手中鋒利的刀,是冷厲而驕傲的。若非他自己喜歡,不排斥,沒有人能夠勉強他彎腰和表現親近。他就是一塊好鋼,寧折勿彎!

邱晨微微一挑眉頭,露出一抹幾不可見的興味之意--真不明白,這樣兩個完全不搭嘎的人,是怎麼湊到一起,看樣子彼此還相處的頗爲愉快的!

其實,像林旭這樣純善樸質的孩子,因爲沒有那麼多察言觀色,沒有那麼多心機謀算,看人看事反而更有種貼合動物本能的直覺,就像小孩子往往比大人更敏感地感知大人的情緒細微變化一樣,對於別人對他的善惡用心,往往更能不知不覺地感知辨別。是以,一般能夠讓小孩子願意接受親近的人,都沒有大惡之心。至少對這個小孩子沒有惡意。

“……秦義大哥,你真的願意教我騎馬和射箭麼?太好了……太好了……”林旭已經和秦義討論到狩獵的細節了,聽到秦義樂意教他,樂的簡直笑的眼睛都看不到了。

邱晨暗笑着搖頭,上前一步:“二弟!”

林旭聽到大嫂的呼喚,滿臉喜色毫不遮掩地迴轉頭,對邱晨笑道:“大嫂,這位就是秦義大哥,是他帶我來的軍營。來到之後,也是秦義大哥一直照顧我……”

邱晨朝他點點頭,然後斂衣鄭重地一福,也不理會秦義側身避開的動作,只管自己微笑着道:“原來是秦義兄弟。一直以來,都多賴兄弟照應旭哥兒了,多謝!”

說着,又是彎腰一禮,秦義這回沒有避開,而是彆彆扭扭地拱手還了一禮:“林娘子客氣了!”話未說完,臉頰卻覺得發了熱,幸好他的膚色本來就黑,這一層紅暈纔沒有那麼惹眼。

邱晨卻已經笑着直起身來,“剛剛我在帳中聽到,秦義兄弟來傳大將軍令,明日狩獵要我和二弟隨行?”

說起這事,秦義也越發鄭重了神色,道:“是,將軍說林娘子和林旭兄弟爲了給將士們,不遠千里遠行草原,將軍和營中將士無不感念,如今酒精製成,將軍說也該慶賀一下,營中軍紀不準飲宴,是以,就帶着林娘子和林旭兄弟去草原上看看,看看這一片今後會永久納入大明版圖的疆域。此次開疆擴土、戰事順利,也有林娘子和林旭兄弟的功勞……”

不等秦義的話說完,邱晨已經變了臉色,開口打斷秦義道:“秦義兄弟,既然我家二弟待你如親生兄長,我也就厚着臉皮如此稱呼一聲,還請秦義兄弟給我們叔嫂個明白,這‘功勞’的話究竟是誰人所說?我和二弟不過是最普通的老百姓,一個鄉村婦人,一個懵懂學子,哪裡能經得起人如此擡舉?”

說着話,見林旭一臉的歡快笑容僵在臉上,秦義也露出一臉的尷尬,邱晨心中暗暗覺得不忍,卻仍舊堅持道:“若是秦義兄弟無法言明,還請帶我和二弟去一趟主帳,面見秦大將軍,一明原委,究竟是什麼人心懷叵測,非要把我們叔嫂至於刀刃上,或者,乾脆是要我們叔嫂……”的命!

這話邱晨沒有說出來,只不過意思卻表達的已經非常清楚,即使秦義這樣的直腸子也聽得明白清楚,臉上的尷尬之色更加濃重。

他搓着手,吶吶地不知如何回話。

之前,他在大帳中聽到這些話的時候,還曾暗暗爲林旭小兄弟高興,只覺得這事兒若是落實了,對林旭的前程必將大有裨益。可此時見林娘子反應如此激烈,他才猛然醒悟過來。

林娘子和林旭是什麼人?真真實實地就如林娘子自己所說,不過是最普通的山村老百姓,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一個是連學都未進只知讀書的半大孩子,這樣的叔嫂二人,根本就承受不起‘開疆擴土’如此之重的功勞。別說功勞經過落實,不會真的落在這叔嫂倆頭上,就是一個口風、一句沾邊兒的話,都會讓這叔嫂倆成爲無數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別的不說,單單軍營中的無數將士就會心生不平。

他們叔嫂做了療傷藥,獻了蒸制酒精的方子,確實救了無數受傷將士的性命……只不過,救命治傷的都是營中的軍醫,說那些療傷藥、酒精是出自林家叔嫂之手,除了今日帳中那幾個人,還有後營的幾名匠師,還有誰知道?還有會在意?

這樣兩個名不見經傳,未上過戰場未受過傷的人,卻被人擡舉到‘開疆擴土’大功有份的高處,那又將那些浴血廝殺,九死一生的將士們置於何處?

心思轉的慢,性格爽直,並不是說秦義就是傻的。別說能被秦錚選中一直帶在身邊信任有加,就不可能是蠢笨之人。退一萬步說,就是本來蠢笨之人跟在秦錚身邊十多年,經過多少看過多少,也遠比普通人看事情透徹的多了。

之前,他聽到這番話的時候,是沒有多想,這纔沒有明白其中的關竅,如今被林娘子毫不客氣地一語道破,秦義又怎麼能夠想不明白。他不但想明白了,而且是一點就透,臉色尷尬萬分的同時,身上也是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林娘子……”秦義囁嚅着叫了一聲,想要說些什麼寬慰林娘子和一旁明顯受了驚嚇的林旭,可開了口,他才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語言,寬慰林家叔嫂二人,或者說,找不到語言,替那個自己一向信任尊重的人辯護。

見他如此爲難,邱晨也緩了臉色,微微福身道:“是我太過激動,言語無狀了,還請秦義兄弟不要怪罪,我沒有怨怪秦兄弟的意思。”

看到林娘子一位婦人明明心中怒氣難平,卻仍舊剋制着怒氣向自己賠禮,秦義尷尬更甚一步的同時,也生出一股慚愧之意來。一直以來,他對林旭這個純善樸質的孩子確實喜歡,真心當成了弟弟看待。可,他還是忽略了……或者說大意了!

他在將軍身邊,已經習慣了周邊的人以大軍的立場、或者說以將軍的立場看待問題、處置事務,卻忽略了,這一次面對的不是不相關的人和事,而是全心全意信賴他依靠他的一個‘弟弟’和他的家人!

秦義吶吶着不成言,邱晨也無心繼續逼迫與他,只道:“請秦義兄弟代爲傳話,就說楊氏海棠求見將軍!”

秦義看了看神色堅定,不容改變的林娘子,也無話反駁,拱拱手,轉身大步而去。

今天成功地蒸出酒精,林旭本是極歡喜的,聽到狩獵之事,也是開心不已,卻根本沒想到,一向溫和的大嫂,居然對秦義大哥說出這麼一番言辭激烈的話來,其中有些他聽得不是太明白,卻也知道了,有些什麼不禁他自己沒想到,連秦義大哥也忽略了。

“大嫂……”看着邱晨盯着秦義的背影不言不動,一臉的沉思,林旭不由有些擔心起來,忍不住叫了一聲。

眨了眨眼睛,邱晨轉回頭來,看着一臉怯怯的少年,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微笑來:“二弟莫怕。來,進帳和大嫂說說話。”

看着大嫂的微笑,林旭略略安心了一些,乖乖地應了一聲,隨着邱晨進入帳篷。

叔嫂倆相對而坐,邱晨分別給自己和林旭換了新茶,捧杯在手,平緩了一些情緒,邱晨才道:“二弟,剛剛大嫂那般言辭你一定有些意外吧?其實,大嫂之前也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之前,她只想着林家式微,憑藉製藥突然掙了大錢,難免會引起別人的眼紅和覬覦,於是,她想着用蒸餾制酒的方子換取一個褒獎,哪怕只是很不起眼的明發褒獎,也能夠對那些明裡暗裡覬覦林家的人起個震懾作用。

於是,她讓林旭跟着楊樹猛和俊書成子跟着商隊北上,專程向軍方獻上自制的酒精和蒸酒方子。

可是,後來林旭一行的遇險,再之後的林旭一行被滯留……一連串發生的種種,讓她越來越明白,自己原來的想法是何等幼稚和天真。

一個蒸酒方子,對於她們一個農家來說,甚至對於一個家族來說,都是極要緊的,能關乎家族興盛富足與否,但放在官場、朝廷的權謀之中,一個蒸酒方子就太不起眼了。或者說,到了這些權謀心術之中,方子重要與否反而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怎麼利用。

雖然不想打擊少年,不想讓他過早的沾染了權謀黑暗,可以後林旭是要走科考路子出仕的,太過純善質樸怎麼能在充斥着權謀心術的官場立足?

其他的事兒太過遙遠,邱晨就以身示範,把自己之前的打算和之後的種種,實話實說地講給林旭聽。

講述的過程,邱晨把自己的所想所做都沒有保留地講給了林旭,沒有粉飾,沒有遮掩……

林旭聽得一臉的懵懂漸漸深沉下去,到最後,等邱晨說完,林旭起身恭恭敬敬對邱晨一禮:“大嫂!”

如此,邱晨就知道林旭是聽進去了,至於懂不懂,以後遇到事情會不會有所幫助,如今說什麼都爲時過早。

對面前的少年微笑着,邱晨道:“二弟,如今大嫂勉力維持,以後咱們家,乃至阿福阿滿都要由你擔待着。你心性純善是好的,大嫂也不希望你爲一己私慾算計他人,告訴你這些,只是希望二弟日後遇事多看看多想想,再作判斷。切記,防人之心不可無!”

林旭正色應下。

叔嫂倆談話告一段落,然後就到了晚飯時間。邱晨就結束了話題,張羅着吃飯。

吃着飯,林旭有些食不知味,不時地擡頭看看打着簾子的帳篷外邊,而且,隨着時間的推移,這隱隱的焦慮也漸漸明顯起來。邱晨知道他是擔心秦義,卻也並不理會,自顧自地吃了晚飯,走出帳篷到外邊遛彎兒消食。

成長之路,有些事她可以提點,可以規範,不至於走了歪路,但更多的是需要林旭自己體會和學習。

走出帳篷沒多遠,在一片寂靜的小開闊地,邱晨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等待她的秦義。

“林娘子請隨我來!”秦義垂手一禮,邱晨也沒疑問,徑直跟上了秦義的腳步。

秦義帶着邱晨三轉兩轉地,從大營側面繞了出去,經過五六道值守的兵士,對過口令之後,帶着邱晨漸漸出了大營,走到了大片開闊的草地上,她就看到了那個站在黑暗中,負手而立的男子。

秦義止了腳步,垂手側立一旁,邱晨默默地吸了口氣,儘量平靜心緒,走了過去。

秦錚本就身材高大挺拔,此時置身空曠的草原之上,一眼望過去,愈發顯得體態修長,淵渟嶽峙,提拔俊立。邱晨一步步走過去,在隔着秦錚三五步的地方停住了腳步。

秦錚靜立不動,似乎透過夜色眺望着遠方的某一處。邱晨也沒有做聲,只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

許久,秦錚的聲音方從前邊傳了過來,沒有一貫的肅然,只是仍舊淡然冷清:“林娘子是怨我的吧?”

自從跟着秦義往營外走,邱晨就有了心裡準備,既然避開了威嚴的中軍大帳,避開了衆多眼目,就說明秦錚不想用身份威勢壓人。可邱晨卻實在沒想到,秦錚開口居然直接來了這麼一句問話。

雖然秦錚的話時疑問句,但語氣平淡,明顯的是在陳述事實,反而沒有多少疑問的語氣。

邱晨默了默,在秦錚身後淡淡道:“我一個鄉下婦人,能夠得將軍面見已是榮幸,不敢怨怪!”

“呵……”一貫冷清的秦錚竟從喉中發出一聲類似輕笑的聲音,卻又似乎帶了那麼點兒自嘲的意味,然後道,“不敢?卻並非不怨!”

邱晨動了動嘴,卻沒有出聲。

她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也不想和這位位高權重的將軍討論自己的心情。就如她自己是說的一樣,怨也只是在心裡,她並不能表現出來。

得不到邱晨的迴應,秦錚似乎也不意外,默然了片刻,再次開口道:“將林旭帶進軍營,甚至蒸酒器皿不能順利做出來,確實都是事出有因……想必,其中緣由,林娘子也猜到了,就是在燕雲山谷中,林家拿出來的那些神秘物品。”

對於這樣坦白直率的對話,邱晨表示歡迎。但並不表示她完全無條件地接受,儘管對方完全可以強取豪奪,甚至完全可以把東西搶了去,再把她乃至整個林家消失掉,將痕跡湮滅無蹤!但,她更寧願相信,秦錚把她帶到營地之外來,只有他兩個人來進行這次對話……或者說是談判,她寧願相信他的善意,而非爲了避人耳目甚至殺人滅口。

“秦將軍久經戰陣,我自然知道那樣的東西只要露面就不會逃過將軍的目光如炬。我在這裡也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認,那東西是我做出來的,而且,我還知道進一步增強效果幾倍甚至幾十倍的方法。”對方坦承,邱晨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再說,她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斤兩,就她那一點點心術,在對方眼前使出來,根本不夠看,說不定就和小丑賣弄一樣搞笑,所以,她不想自取其辱,更願意坦誠布公:“只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希望在我交出方子之前,將軍能夠答應我!”

秦錚慢慢轉回身,隔着夜色看着身形清瘦,卻並不讓人覺得孱弱的男裝女子,看她一如既往地挺直脊背,目光坦然直視,絲毫沒有扭捏,更沒有羞怯迴避,終是破例地在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條件的情況下,點下了頭:“好,我應了你!”

邱晨無聲地斂衽,由衷地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然後站直身子,從袖口中抽出兩頁紙來,遞到秦錚面前。

見她這個動作,秦錚仍舊難掩心中的驚訝……震撼。

他從那日邱晨所說的話中,已經大致猜到這位聰慧的婦人只怕已經將他們所做的一切看透。只是,沒想到,她竟然早就做好了準備。

難道,她就不怕他們強取豪奪了,再將她和林旭殺人滅口?

在這人跡罕至的草原,在這她完全孤立無援的軍營,這根本談不上什麼難事。甚至對於他來說,完全能夠稱得上易如反掌。他能夠讓她們叔嫂倆無聲無息的消失,而且絲毫不會讓任何人懷疑到他的身上!

她這是對自己太過自信?還是對他太有信心?她就這麼相信他答應了就會言出必行?

盯着她隱匿在夜色中,並不清晰地眉眼看了好一會兒,秦錚才發現,自己真的再次重新認識了這個女子的鎮定、冷靜和氣度。她如此做,就是賭他不會食言,不會那般小人無恥!

偏偏,在她如此坦率淡定的目光之下,他是真的生不出半絲殺機來!他下不了手!

不僅僅是因爲對這個女子的欣賞和欽佩,還有他對自己的自負和驕傲!

她賭對了,他不屑於在一個女人面前使那種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下作手段,他,不想在這個女人心目中自毀形象。哪怕,他很理智地知道,人死了萬事皆空!他也做不出!

擡手將邱晨手中的紙張接過來。

邱晨手上薄薄的兩頁紙被男人接了過去,這些日子一直壓在她心頭的巨石,彷彿一下子被搬掉了,瞬間輕鬆了許多。

“請將軍答應我,這兩頁紙和與之相關的一切,好的也罷,壞的也罷,都與我與林家沒有任何關係!”

第二日,太陽還沒升出地平線,一騎人馬就從明軍大營中風一般地飛馳而出。

一個時辰後,林旭跟着秦義秦禮等人在一片樹林子中狩獵,只不過,秦義秦禮精準的箭法,豐富的收穫,都不怎麼能引起他的注意了,他只是不時地擡頭看看日頭,盤算着大嫂離開多久了……眼看就要半個時辰了……一個時辰了……

轟……轟……

彷彿天邊響起的悶雷聲,遠遠地傳過來,林旭驚悸地驀然擡起頭來。大嫂已經離開了將近一個半時辰了!

秦禮在旁邊看到他的反應,哈哈大笑道:“旭哥兒,雖說你是讀書人,以後走的也是科考之路,可怎麼也不能如此膽小啊,不過是天邊的幾聲悶雷罷了,這在夏天很平常的呀,怎麼還能嚇成這樣?”

林旭悶悶地收回目光,穩了穩神,勉強地朝秦禮抱抱拳笑了笑,卻無論如何說不出敷衍的話來。

這些響聲,他記憶太深刻了。

聽到這樣的響聲,他彷彿就又一次回到了那個血腥冰冷的山谷,彷彿又看到斷掉的腿腳手臂翻飛到半空,還有夾雜着碎肉塊的蓬蓬血雨……

而,今天的爆響轟鳴聲雖然遙遠,林旭卻仍舊能夠辨別出來,比那日在燕雲山谷中的爆響更劇烈,更強悍幾倍。

這樣的巨大威力,大嫂還好吧?

------題外話------

晚了些……

那啥,提前說一聲,親們的月票給《福滿堂》留着哈!鞠躬!

另,受人所託推一篇完結文——

《名門權少無良妻》

筆名:竹玉兒

他是名門權少,她是落魄千金,爲了雪恨,她委身於他!她先是搶了姐姐的老公,後是和初戀糾纏不清,唯獨對他,冷清又冷清——

原本只是利益與肉體的一場交易,最後卻演變成一種嗜骨的癡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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