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起來了,精神飽滿地洗漱後,比照昨晚的標準做了早飯,然後就把孩子們叫起牀,準備吃飯出發,去鎮上賣昨天收穫的五味子和茯苓。林旭仍舊早起挑了水,自動自發地把昨天的柴和五味子茯苓都裝好了,又去滿囤家借了一個獨輪小推車回來,把東西裝了車,阿福阿滿也能坐到車上。
鎮子裡離劉家嶴七八里路呢,阿福的小短腿可走不動。
這種獨輪推車中間有個高高的木樑,兩邊一般回放兩隻柳條編的筐子,人在後邊推着車子走。筐子裡和橫樑上都能裝載貨物,算是北方很常用的人力運輸工具。
邱晨抱出一牀薄褥子,鋪在一側的筐子裡,將阿福阿滿都放了進去,用褥子蓋了兩個孩子的腿腳。把茯苓放在另一側的筐子裡,上邊蓋了柴禾。
收拾完了,太陽已經露出了地平線,林旭推着車子,邱晨跟在後邊,終於走出了家門。
出門下了緩坡,再從幾戶人家旁邊經過,才能到達出村的大路。路上遇到村裡人,邱晨都是跟着林旭叫人,也有人好奇一家大小去做什麼,沒用邱晨教,林旭倒是回答的有模有樣,只說家裡沒吃的了,去砍了一點柴禾去賣掉換點兒口糧。
他這個說法很合理,那些人也沒有露出懷疑來。
只有一位被稱爲三爺爺的老爺子,打過招呼後又問:“小福,你這是大好啦?”
邱晨愣了愣,看到老爺子疑惑地盯着她,這才猛地醒悟,對方稱呼的是孩子,其實是叫孩子他娘吶!連忙微笑着回答了,也表示了感謝,老爺子這才揮揮手讓他們趕緊走。邱晨也暗暗鬆了口氣。
劉家嶴最近的鎮子是清水鎮,因爲清水河得名,離着也不是太遠,大概有七八里路,要經過另一個稍大一點兒的村子。
林旭顯然是步行慣了,一路推着車子都沒說一聲苦,邱晨卻有些受不了。前世她上學那會兒出門也有自行車代步,哪裡步行走過這麼遠啊。看着林旭一臉汗,她提議歇歇腳,卻被林旭否定了:“大嫂,咱們出門晚,還是趕緊走到鎮裡才行,不然回來的晚,路上怕不太平。”
邱晨想想也對,這裡可不是她曾經熟悉的都市,村與村之間的路程人跡罕見,若是黑了天,還真保不住有那劫道剪徑的賊人吶。
明白了情況,邱晨也不再多言,默默地跟着林旭努力地走着。她的腳其實昨天上山的時候打了個泡,雖然沒破,卻也疼的很,今天憋着一口氣趕路,不多久那水泡就破了,另一隻腳也打了新泡……每一步,雙腳都鑽心的疼,她卻一聲沒吭,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家裡四口人,就連林旭這個半大的孩子都如此吃苦受累不哼一聲,阿福也聽話乖巧,有好吃的都知道讓給妹妹……她這個最大的,當母親當嫂子的人能怎樣?就是訴苦也沒有對象啊!
果然,嬌弱都要人寵慣着纔會能有的舉動。
四口人緊趕慢趕,終於在太陽升到頭頂前趕到了鎮上。
在邱晨眼裡只是簡單兩條小街的鎮子,在三個孩子,包括林旭眼中,都是非常繁華的所在。
因爲並不逢集,街上擺攤子賣東西的不多。邱晨和林旭也沒四處亂逛,直接推着車子直奔鎮上唯一的藥鋪--回春堂。
回春堂坐落在前街中段,三間房打通的格局,門面寬敞,裡外收拾的也乾淨整齊,一頭是滿是小抽屜的藥櫥,一個大大的調劑抓藥的藥櫃,兩個小夥計在手腳麻利地抓藥製藥。另一端則放了兩個書架,後邊一張書桌旁坐着個鬚髮花白的老郎中,正在給一個面色晄白,眼目虛腫的中年婦人診脈。旁邊站着一命二十多歲的青年,想來是看病婦人的小輩。
門內還有四五個人等着看病,一派繁忙的,藥店掌櫃忙着給人算賬收錢,小夥計們也都忙得沒人來理會,邱晨進門之後,略略往郎中那邊走了兩步,就靜靜地停住腳步等着。藥鋪裡的活計掌櫃以爲她是等候看病的,也都沒有在意。
那郎中換手給病人診了脈,捋着鬍鬚沉吟片刻,方在病人和家屬的殷殷矚目下開口道:“……這位大嫂心虛氣短,夜不安寐,食少納呆……是思慮過重,心虛延脾導致的心氣虛之證。這是方子,你們去抓藥吧,吃完這些,應該能見好了。此證吃藥調理,還要大嫂平日放寬心思,萬事不要過於憂慮焦躁……”
那病人和家屬聽了郎中前邊囉嗦的一大通藥理病理,根本聽不懂,好在最後一句聽懂了,病能見好,兩人就鬆了口氣。青年連連向那郎中道謝“多謝趙先生,多謝趙先生!家母病好了,一定前來致謝!”
姓趙的老先生擺擺手,接着給後邊等待的病人看診。青年自扶着母親去藥櫃那邊抓藥去了。
邱晨也跟着那兩人挪動了下腳步,往藥櫃那邊湊了湊,不多時,就聽那抓藥的小夥計揚聲報賬:“養心湯三服,共錢一吊另六十文!”
剛剛小夥計抓藥的時候,邱晨在旁邊就把所抓的藥物看了個差不離,這所謂的‘養心湯’的君藥就是茯苓,其次是酸棗仁和柏子仁,還有兩三種理氣和脾的白朮等物,都是輔藥,用量要小得多。這麼幾味藥就值將近四錢銀子一服……邱晨已經對茯苓的價格有了個大致的估計。
此時,那邊櫃檯旁收銀算賬的掌櫃也看到了邱晨,看她站在當地於是開口問道:“這位小娘子,你是看病還是抓藥?”
邱晨笑笑,上前一步道:“掌櫃,我在山上尋了些藥物想賣掉,聽人說回春堂最是公道和氣,待人童叟無欺,就過來問問,你們收不收。”
“哦?”這婦人衣着粗陋破舊看得出頗爲窮困,沒想到一開口給人的感覺就完全不同了,遣詞用句不粗陋,神態也大方端莊,絲毫沒有畏縮扭捏之意。掌櫃的微感意外,又不動聲色打量了兩眼,問道,“你得了藥材在哪裡?要不要,價錢如何,還得先看了你的東西纔好說話。”
“那是自然!”邱晨答應着,讓掌櫃的稍等,她則轉身走出回春堂。
林旭帶着兩個孩子守着推車等在門外,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看到邱晨出來,連忙站起來:“大嫂,怎樣?”
雖說邱晨心裡已經對茯苓的價格大致有了個估量,但畢竟生意沒談成,她現在也不能亂說,只笑笑道:“他們要看看東西。”
林旭答應着,就去解開筐子上的麻繩,把裝茯苓和五味子的口袋扒拉出來。邱晨接了口袋,叮囑林旭帶着孩子在門口等,她再次進了回春堂。
灰撲撲的口袋上往地上一放,兩個小夥計不約而同地露出一絲輕蔑,這種山裡人挖了藥來賣的,他們見得多了。每回都當成稀罕物,結果不過是些山野裡常見的普通貨色。
那掌櫃的倒是一臉平靜,看不出什麼異樣,反而很自然地蹲下,伸手打開口袋查看,結果一伸手不由又是一愣,隨即從裡邊掏出一塊圓滾滾黑不溜秋的東西來,不掂量輕重,乍一打眼,還真就像山上撿回來的兩塊灰黑的石頭。
兩個小夥計臉上的鄙夷更重。這個村婦想錢想瘋了吧,跑哪裡拿了兩塊破石頭來當藥材賣啊?他們甚至已經想到接下來這個村婦恐怕就會被掌櫃的直接攆出去了。
掌櫃的擡頭看了邱晨一眼,卻並未說話,而是轉臉對一名夥計吩咐道:“去請蔣師傅過來!”
這個時候,藥材的炮製加工也是一門手藝,如同其他手藝一樣,同樣講究一個傳承和保密,各個炮藥師傅都有自己的拿手絕活,比如善炒制,善刀工,善鑑藥……等等,不一而足。不過,能夠被大藥房聘爲炮藥師傅的,在各方面都有些成就,比如鑑藥,基本都是必備的才能。藥鋪購進藥材,這些炮藥師傅就負責最後的品種鑑別和優劣鑑定。
小夥計臉上的鄙夷還來不及收了去,聽到掌櫃的吩咐先是一愣,被掌櫃的呵斥了一聲,急忙答應着匆匆跑了進去。不多時,小夥計就帶着一名五十多歲花白頭髮一身粗糙布衣,腰裡還扎着一條圍裙的蔣師傅走回來。
“掌櫃的,什麼事非得找我來?我那邊的山甲泡了幾天,正到關鍵,要是過了,藥性可就失了……”顯然這位蔣師傅憑藉自己的手藝很有些脾氣,對着藥鋪掌櫃也有些看不在眼裡,一露面就很不客氣地對掌櫃的質問。
邱晨聽到這話,眉頭一皺,在實驗室中一絲不苟見不得一點兒失誤的習慣讓她下意識地開口道:“山甲你泡它幹嘛?直接燙了再製不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