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佳卿自從接了劉家嶴坐館的活兒,回到家和母親一說,最初是急歡喜的,還盡心給兒子準備前去坐館要用的行李用品。潘佳卿橫豎在家無事,也仍舊每日去街上擺攤賣字。如此到了四月底,徐長文老母親過壽,潘佳卿攜母親去了一趟徐家,也不知徐家婆媳對潘母說了什麼,從徐家出來,潘佳卿就察覺到母親臉色不對。等回到家,潘母就開口質問:“那林家是寡婦掌家?”
潘佳卿莫名地點頭,潘母當即怒了:“那林家寡婦以請先生爲名,誰知道心裡打的什麼主意……去林家坐館的事兒撂開手吧!”
潘佳卿好半天才反應過母親話裡的意思來,雖覺母親有些過分,侍母甚孝的他卻仍舊好言好語的替林娘子解釋,只說那位林娘子舉止大方端莊,教育一雙兒女也頗爲得法……可潘佳卿這個書呆子,枉稱了一個才子,讀書作詩的事兒拿手,這勸起人來可就不得法了。
原來潘母一聽說是林家是寡婦,就懷疑林家寡婦心懷叵測,這潘佳卿又是一番讚歎誇獎,毫不掩飾他對林家娘子的欣賞……這看在潘母眼中聽在耳中,就是林家娘子不懷好意最好的佐證啊!這兒子還沒去坐館呢,就被勾引了,這要是去做了館,還不得忤逆着她這當母親的,滿眼裡只有那個寡婦了?
是以,潘佳卿一番解釋勸說,非但沒能勸得母親同意他就館,反而惹得潘母大怒,直接放話,若是潘佳卿敢去劉家嶴就館,他前腳走,她後腳就掛樑!
潘佳卿被嚇了一跳,再不敢勸說,只是眼瞅着約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臨近,心中焦灼自然也是一天比一天重。
自從那天之後,潘佳卿也不敢上街賣字了,每日在家守着母親,只怕他一錯眼,母親想不開啥的。是以,俊文上門的時候,潘佳卿就在屋內,可潘母卻把門反扣了,出來對着俊文說了一通不中聽的,把俊文氣的也沒顧上多想,就直接回了食鋪子。
俊文走了,潘佳卿才得了自由,不顧潘母的阻攔,追着俊文去解釋道歉,卻恰恰與進了成衣鋪子的邱晨錯過了。到了食鋪子,聽俊文說林娘子去了潘家集,不由又是擔心又是羞慚,只怕老母親再對林娘子說出什麼不中聽的來……正要回身再回家,林娘子卻騎馬返了回來。只不過,換了一身男裝的林娘子,非但沒有違和感,反而腰身挺直,氣宇軒昂,竟比無數男人更當得起‘俊逸’二字!
眼看着林娘子簡單的交待了幾句,顧自吃了飯,就要帶着孩子們離開,俊文爲首的幾個孩子,也跟着邱晨往外走,大的幾個看都不看他一眼,連最小的阿滿,也只是趴在大哥的肩頭看了看他,就把臉埋進了俊文的脖子裡,沒了上一次的親近。
潘佳卿才從母親突然改了主意的驚訝中醒轉過來,跟着林家人走出食鋪子,想要問母親是否說什麼不中聽的,又想向林娘子致歉,可剛張開嘴,卻被俊文冷着臉擋住,潘佳卿只覺得臉頰燒的滾燙,一貫不羈灑脫的潘佳卿再也沒有勇氣說什麼,只朝着站在馬車跟前的林娘子一揖及地。
邱晨臉上始終掛着淡淡的微笑,見潘佳卿施禮,她也沒有避開,只略略拱了拱手,即刻由俊文扶着上了馬車,進了車廂,竟是再沒和潘佳卿說話。俊文看都沒看潘佳卿一眼,甩了個響亮的鞭花兒,吆喝一聲,馬蹄踏踏,車輪滾滾,漸漸消失在街口人流中。
潘佳卿卻站在原地,怔怔地,許久沒有挪動步子。
車子駛出安平縣城,上了官路,阿福阿滿很快就睡着了,邱晨安置着兩個孩子在車廂裡躺好,給他們蓋了薄被,自己就倚着車窗,打起竹簾望着外邊,但目光卻越過了綠樹蔥蘢,迷茫着,不知望向了什麼地方。
之前雖說也發生了劉三河上門欺侮的事情,卻被邱晨一頓棍棒掄怕了……
但是,潘母的這一番作爲,讓俊文氣憤惱怒,邱晨卻沒有生氣,更沒有忿恨。潘母的所作所爲,她並不生氣,那只是一個母親望子成龍,和對自家兒子的關心,哪怕是有些過激,哪怕是有些是非不清……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人言的可畏,也第一次深深感受到那種思想意識中牢固的偏見狹隘……
她不惱怒生氣,卻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和悲哀!
寡婦門前是非多……誰想到,她請先生坐館,居然也能引起別人如此大的反應!
俊文趕着車,俊言俊章兩個皮小子也感受到了姑姑的情緒不對,都悄悄地避出了車廂,跑到車轅上去坐着了。邱晨知道俊文會照顧好他們,乾脆也沒作聲,只默默地坐了一路,放任自己的思想情緒散漫開來,在安靜的舒緩中放鬆、平靜!
如是在默然中行了小半個時辰,俊文心中憋得那口氣悶疼的難受,又擔心車廂中沉默的姑姑,思忖再三,把鞭子交給俊章,自己掀起車簾,看向車廂裡。
姑姑已經換下了一身男裝,準確的說,是把直綴脫下,換了件日常的細棉布衫子,攢在頭頂的髮髻也放了下來,利落地盤在了腦後。
車廂裡的光線有點兒昏暗,姑姑倚在車窗旁,半邊臉迎着窗戶的亮光,半邊臉隱在昏暗之中,模糊成一片。清晰地半邊臉,神色淡然平靜,看不出喜怒,並沒有俊文想象中的淚流滿面,但莫名的,俊文就覺得難受,直覺地認定,姑姑那半邊模糊在昏暗中的臉頰,蘊滿了悲傷。
“姑姑……,你別難受了,大不了,咱們不請他作先生。再大不了,咱們不開學堂,不讀書了!”俊文很想要替姑姑承受分擔,但卻不知從哪裡入手,張開嘴,吐出來的就是這麼一番話。
邱晨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轉回頭來,看着一臉焦急憤懣的少年,慢慢地勾起脣角,綻開一個明朗的笑容。
“你個傻孩子!”開口,邱晨就先嗔了侄兒一句,隨即坐正了身子,諄諄道:“請潘先生來教你們,咱們看中的是什麼?”
俊文怔了怔,還是下意識地回答:“因爲潘先生學問好!”
邱晨微笑着點點頭:“嗯,是的,咱們請他來作先生,首先是因爲潘先生的學問好。其次,則是因爲其品行端正,心胸豁達,不拘泥於陳規陋俗……你也說了,不是潘先生食言,也不是潘先生犯了什麼錯,是他的母親關切自家兒子的前途,才行出那樣的事兒……”
“哼,那潘家老太……嗯,着實無理,真是氣人!”提起潘母,受了一頓語言羞辱的俊文,自然沒有好聲氣。
邱晨臉上的笑意深了一分,搖搖頭不贊成道:“這其實也怪不得潘先生母親……雖說她做事說話的方式欠考慮,不妥當,但她愛護自己兒子的出發點……嗯,就是她愛護兒子的心是不錯的。換一個角度來看,若是你、或者林旭遇到這種事,我也說不定會懷疑什麼……當然了,怎麼處理還要慎重些,不能這麼莽撞無禮了。”
“哎,姑姑?”俊文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邱晨,他怎麼也沒想到,姑姑非但不生氣潘家那個老太婆,反而好像是還有些贊成似的。
邱晨笑了,話語一轉,換了個角度,道:“若是俊言俊章要去和村裡那幾個壞孩子玩,或者,孩子本身不一定壞,父母卻很不懂事兒的,咱們會放心讓他去麼?若是,不僅僅是玩兒,還有可能娶回家來呢?”
丟給俊文幾個問題,看着俊文皺着眉,一副不理解的樣子,邱晨不由失笑了。她這是怎麼了,何必這麼拗着勉強一個孩子呢!
笑着拍了拍俊文的肩膀,邱晨道:“俊文,這些你想不通就算了。你知道,姑姑是真沒有爲那潘家老太生氣傷心就行。學堂是村子裡建的,以後有二魁家幫着潘先生做飯,打掃,你們該上學上學,我與那潘先生也不會多有來往,過些日子,不論是潘家老太還是其他什麼人,也就說不出什麼話來了。成了,嘴長在別人身上,咱們管不了人家說什麼,但能夠讓自己立身以正。自己站得直立的正,過好咱們的日子,別人說些什麼又如何?行了,天色眼看晚了,你快去看着車吧,可別讓俊言俊章倆小子把車給趕到溝裡去!”
姑姑和大哥說話,車轅上的倆小子都扎着耳朵聽着呢,前頭那些話他們聽得懵懵懂懂的,不甚明白,最後一句話卻聽到清楚。姑姑居然看不起人,還說他們哥倆會把車趕到溝裡去!
俊言性子躁,立刻就從車轅上跳起來,朝着姑姑撒賴不幹了:“姑姑,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人家又不是沒趕回車!”
見這小子一臉不忿的樣兒,剛剛一肚子憤懣的俊文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擡手一巴掌拍在俊言的腦袋上,也不管俊言呲牙咧嘴的喊疼,笑着罵道:“你個臭小子怎麼跟姑姑說話呢?虧你還好意思說趕過車,那回在家裡,可不是你把車趕到石頭上卡住了車軸嘛!”
俊章在旁邊笑嘻嘻道:“大哥,老四說的也對,他確實沒把車趕到溝裡去!”
俊章這話一出,邱晨也撐不住笑起來。俊言被笑話了,不敢朝着姑姑和大哥怎樣,轉身朝着俊章撲過去,俊章說了那話就乖巧地做好了準備,見他一動,早滋溜一聲鑽進車廂裡去了,結果倆小子一股腦兒地滾到了邱晨身上,連睡覺的阿福阿滿也給鬧醒了!最後又捱了俊文一人一巴掌,這才笑嘻嘻地抱了迷迷糊糊的阿福阿滿乖乖在車廂裡坐好。
因爲在縣城耽誤了大半個時辰,一行人回到劉家嶴的時候,已是日頭西沉。
村裡人秉持着日落而息的習慣,日頭一落山,就早早地回了家,吃飯睡覺,是以,當林家的馬車駛進劉家嶴的時候,並沒有引來前後追逐的孩童,也沒有遇見耕作歸來的農人,一路安安靜靜地回到了林家門外。俊言俊章早早地跳下了車,跑去蘭英家裡拿鑰匙。
不過是邱晨扶着俊文下車,又回身接下阿福阿滿的功夫,俊言俊章就和栓子一起飛奔了回來。
“姑姑,鑰匙!”俊言揮着手裡的鑰匙,和俊章一起跑到門首開門。栓子則飛奔到車前,和幾日未見的阿福阿滿說起話來。
邱晨回身從車上拿下一個紙包遞給三個孩子,卻又笑着囑咐:“回家,洗了手再吃!”
阿福阿滿和栓子同時點頭乖乖應承着,邱晨一回頭的功夫,栓子卻已經偷偷從紙包裡摸出一塊螺絲糖塞進了嘴裡。邱晨眼角的餘光把皮小子的小動作看的清楚,卻只是嘴角掛了一絲笑,並沒有指責。
卸了門檻,俊文趕着馬車進了門,邱晨也領着幾個孩子踏進了闊別幾日的家門。
打開房門,點上蠟燭,又拿了燈籠點了,掛在門口,蘭英端着一隻陶盆和一個小笸籮進了門,在她身後,還跟着香兒和秀兒,各端着一隻大碗。
“噯,盤算着你們今兒得回來……你們今兒咋回來的這麼晚?可是路上不好走?”蘭英一進門,標誌性的大嗓門就一疊聲地詢問起來。
邱晨正掛好燈籠,聽到蘭英的聲音,拍拍手回過身來:“一路上還算順當。我們經過縣城的時候,去了一趟潘先生家,和人家說一聲,明兒派車去接,也好讓潘先生做個準備。”
“噯,明兒就去接先生了……噯,噯,真好!等把先生接回來,咱們的學堂就能開始上課了!”蘭英一聽頓時歡喜起來。
邱晨被她誇張的表情逗得忍不住笑起來,伸手接了蘭英手中的飯菜,又招呼着香兒、芝兒一起進了屋,邱晨笑道:“你咋這麼歡喜,你家栓子年紀還小,可沒辦法上學!”
“噯,栓子沒辦法上學怕啥,只要有了先生,有了學堂,栓子等兩年再上學可不就便宜了。”蘭英笑呵呵地說着,目光卻在邱晨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怎麼,回了趟孃家,看着怎麼還瘦了?可是我叔和嬸子不捨得給你吃飯,把你餓瘦了?”
邱晨是真沒覺得怎樣,聽蘭英這麼說,下意識地擡手撫了撫臉頰,略一沉吟,方纔笑道:“蘭英姐,這回本是打算回趟楊家鋪子的,還要先去府城辦點兒事。可到了府城,一晃眼就過了幾天,昨兒纔算是把事兒給辦完了。這不,明天就要開工了,只好趕回來,也就沒能回楊家鋪子!”
“啊,你沒回去啊!”蘭英驚訝了一聲,隨即就豁達的笑了,“我就說了,你要是回孃家,叔和嬸子歡喜的還不知怎麼好呢,哪能不給飯把你餓瘦了……嗯,行了,你一路趕回來,也累壞了,趕緊招呼幾個孩子吃飯。我去給你生火燒水去……”
“蘭英姐,你別忙乎了,待會兒我燒就成!”邱晨還真有些不過意,不免推拒一句。
蘭英的動作毫無停頓,頭也不回地擺擺手,走出門去:“你還和我客套啥,趕緊吃飯吧!”
看她這副風風火火的樣兒,邱晨知道說啥也沒用,索性也不再客套,招呼大小孩子們洗手吃飯。看着孩子們上了炕圍着炕桌坐了,她從卸下來的一堆行李中,找出兩匹綃紗,一匹天青色,一匹海棠紅,待會兒給蘭英。天青色的可以給老人、栓子做夏衫,海棠紅的給三個丫頭做衫子做裙子都是好的,又漂亮又涼快。
又拿出幾包點心來,給蘭英添了兩包,餘下的分成兩份。一份要給二魁家的山子和石頭,另一份則是要去三奶奶家一趟作伴手的。這幾天她不在家,老何和劉三河一直在三奶奶家吃飯,她回來了,理應去知會一聲,道聲謝。
弄好禮物,邱晨才坐下吃飯。
蘭英端過來的是一碗蒸蛋羹,一碗雞蛋炒鹹菜,還有一盆小白菜疙瘩湯,聞着味兒,就知道是加了葷油的,香氣撲鼻的。小笸籮裡則是五六個大白卷子,都是白麪的。
看似簡單的飯菜,邱晨卻知道,應該都是蘭英特意給他們做的。雖說如今蘭英每月掙得月錢高,但農家人勤儉的習慣使然,他們家可是一直都是吃二面卷子的。像雞蛋羹、雞蛋炒鹹菜這樣的菜,平日裡也是不見的。
匆匆吃了晚飯,蘭英已經燒好了一大鍋熱水,還捎帶着燒了一壺熱水,給邱晨拎進來。
俊文帶着俊言俊章收拾了碗筷,又奉命拿了點心分別去二魁家裡傳話,去三奶奶家知會一聲。邱晨泡了茶,讓蘭英在炕沿上坐了,她則在炕下兌了水,給阿福阿滿洗了個澡,然後換上半截的睡衣睡褲,抱上炕。
一邊忙乎着,邱晨一邊跟蘭英說着話。無非是回答蘭英關於府城的一些問題。
相對於蘭英的滿心好奇憧憬,太過平淡的邱晨反而不如阿福阿滿兩個小的說的更合蘭英的心思。聽着兩個小的嘰嘰喳喳地說着在府城的見聞,什麼比樹還要高的樓,什麼新鮮的吃食零嘴兒,什麼奇巧的玩意兒雜耍,還有特別有趣的說書先兒……蘭英和香兒、芝兒、栓子,還有聞聲趕過來的山子石頭,大大小小的,就都跟着或驚訝或感嘆。
之後,俊言俊章和俊文兄弟仨送東西轉回來,這描述府城的種種見聞,就又多了俊言俊章兩個,俊文則是含笑在旁邊聽着,有詢問到他的,纔會插一兩句話。
衆人談的熱鬧投入,邱晨也插不上話。相對於他們的新鮮興奮,她那過分平靜的心情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乾脆也不在房裡呆着了,收拾了熱水,去了後院洗了個澡,換了一身乾爽舒適的衣服,擦着頭髮慢慢走回來,就見屋裡的座談會非但沒有開完,反而又加了青山家的、慶和家的、二魁家的,還有大大小小四五個孩子,把個本就不大的屋子,給擠得滿滿登登的。
看到邱晨擦着頭髮回來,蘭英幾個方纔恍悟,時辰不早了,林家人趕了一天的路也累壞了,這才說笑着告辭而去,邱晨自然也少不了給青山家和慶和家的孩子們,一人一包點心拿上。
蘭英最後一個出門,邱晨把兩包點心和兩匹綃紗塞進她的懷裡,蘭英推拒了幾聲,見邱晨真心實意地給,也就歡歡喜喜地收了。
邱晨送她出門,一邊和蘭英道:“蘭英姐,這回去府城,又談攏了一樁生意。這樣以來,原本打算秋後起屋子的,只好趕着找人買料蓋起來了。你回家和大川叔滿囤哥說一聲,找人、買料、看日子,越快越好……索性也是蓋一回,就把兩套院子一回蓋起來。”
蘭英聽得歡喜,連連答應着:“一回起兩套院子,那得多闊亮啊!成,我回家就和她爺和他爹說,這幾天麥秋大都忙完了,差不多有一半人家的秋糧也種下去了,行動慢點兒的,也就再三兩天功夫。種完了秋糧,地裡的活兒就沒那麼急了。”
頓了頓,蘭英又道:“你這個時候蓋房子,村裡好些人該唸佛了。今年咱們村裡麥秋好些人家的麥子糟踐了,捱到過秋這段日子正不知咋過呢,你這一起屋子,怎麼也能抽出一兩個青壯過來幹活,好歹不用擔心斷糧捱餓了!”
想起那日大雨後撕心裂肺的哭號,邱晨嘴角的笑容都掛不住了。
唉,這個時候的農人完全是靠天吃飯,澇了、旱了、冷了、熱了都不成,趕上要緊的時候,一場雨一陣風都可能讓辛苦半年的血汗成果顆粒無收……而且,這個時候農民還是國家賦稅的主要來源,另外還要承擔徭役、兵役等等……實在是活得太難了!
送了客人,關了院門,邱晨招呼着俊文帶着俊言俊章去洗漱睡覺,她也轉回正房,帶着阿福阿滿睡覺。
趕了一天的路,兩個孩子畢竟是累壞了,剛剛人多熱鬧,他們還興奮的亮晶晶的眼睛,不過片刻,就睜不開了,邱晨扯過薄被,給兩個孩子和自己蓋了,吹燈,閉上了眼睛。
原以爲,經過白天潘家的事情,她或許會失眠,可沒想到,頭挨着枕頭沒多大會兒,就沉沉睡了過去。竟是一夜好眠,連夢都沒做一個。
第二天一早,林家的早飯端上桌,劉三河和老何都笑呵呵地過來吃飯。
一家人剛吃完飯,俊文帶着俊章俊言正在收拾桌子,蘭英已經第一個過來了。
“昨晚我回家就和他爺說了,他爺也覺得行。剛纔我出門,他爺還囑咐我,讓我和你說,吃了飯他先去村裡轉轉,盤算一下人手……嗯,他爺說了,這回找幫工的把式要妥帖着些……過半晌,他爺就過來和你商量用料的事兒。”
邱晨自然知道蘭英未盡的話裡,是指的上一回蓋學堂,收成家跟着人跑了那事兒。這不是啥好事兒,彼此心知肚明也就成了,邱晨連聲笑着應了。又對蘭英道:“正好,我也有個事兒和你商量。”
“嗯,啥事,你說吧!”蘭英說着,挽了衣袖就插手幫着邱晨洗起碗筷來。
邱晨也不和她客氣,道:“昨兒我和你說了,咱們眼瞅着又要開一個新作坊了,到時候最少也得僱五六個人,加上之前的,差不多要有二十來口人了。這人多了,吃飯、穿衣就都是大事兒了,就我一個人裡外忙乎,也實在玩不轉,這不,我就盤算着,蘭英姐以後就不用再去炒藥了,到前院來,管着採買和廚房這一塊,四季衣裳改什麼時候鋪排,也歸你管,另外,咱們再商量着添一個廚藝好的掌勺……呵呵,咋樣?你要是同意,咱們蓋房子馬上就要給幾十號工人做飯,你從現在就開始管起來。”
邱晨一邊說着,一邊觀察蘭英的神色,見蘭英並沒有不高興的表情,心裡就有了底,最後索性追問了一句。
“這……我又不識字,讓我管着採買……鋪排的,能成麼?”蘭英有些侷促。
給人做活兒受累她不怕,但是鋪排事兒,就要操心了。她沒給人家管過事兒,但嫁人這麼多年,也做了多年的飯,做了多年的衣裳,一人難稱百人心這話她也是深有感觸的。原來自家人有啥不如意的說開了也就沒啥了,這在林家,二十多口幫工,若是有啥不滿意的咋處?
邱晨自然也知道,第一次管事兒有些侷促不自信在所難免,於是笑着寬慰道:“這有啥不行的。每個人每日的飯菜,咱們商量着定下個例來,以後,沒有特殊情況,咱們就按照這個定例來,饅頭管夠,菜卻是要定量的……之前人少,大夥兒都跟着咱們一起吃飯,自然寬裕,以後,人多了,也不能再混在一起吃了。也不止是飯菜,以後各種耗費漸漸地也要定出量來,比如四季衣裳,到了時間就買布做出來,分下去。月錢也是,年節的東西也是……呵呵,這些如今一股腦兒也沒辦法一下子理清爽,索性咱們都是剛剛開始,遇到什麼事兒,咱們倆商量着定下來,以後就有規矩可循了。”
被邱晨這麼一番勸說,蘭英的眼睛也有些發亮,遲遲疑疑道:“你真覺得我能成?”
“成,怎麼不成。你要是不成,你家裡的日子咋沒過嘩啦了?這和你管家其實一個理兒!”邱晨毫不猶豫地給蘭英打氣兒。
蘭英也壯了膽子,沉了沉氣,一副壯士斷腕般,一臉堅毅道:“既然你說我成,那我就幹。幹上幾天看看……”
最初的那口氣頂着說了半句話,後半句就有些底氣不足了。
邱晨想笑卻只能忍着。兩人也正好洗刷完了,邱晨就帶着蘭英去了屋裡,扒拉着家裡存的糧食、食材,準備撥給工人們吃的,一一交待給蘭英,並單獨拿出來放在一處。又取了一個賬本來,一一作了登記。
最後把賬簿子交給蘭英道:“這個你現在看不懂不怕,一共也沒幾樣,你看看,我給你作了記號,豬肉畫了個豬頭,面畫了個饃饃……反正以後去採買,一般也是俊文趕車和你一起去,到時候,你說着,讓他幫你記下來。你抽着功夫,也認認這幾個字,以後不用人也能看賬簿子了。”
蘭英是那種認準了事兒一條道走到黑的性格,不怕受累不怕吃苦,還不服輸,聽邱晨這麼說,連看到賬簿子的畏懼不安也給撇開了,反而暢快地笑起來:“成,以後有功夫我就過來讓你教我認字,你可不許嫌煩的!”
“怎麼會,你儘管來,紙筆都不用你自己操心,我這裡給你準備一套!”邱晨笑着一口應下。
正好,要套了車去縣城接潘佳卿,蘭英這第一天上任的大廚房管事兒也就順道去做第一次採買。兩個人又合計了一番,確定了採買的品種和數量。然後就讓俊文套了車載着蘭英一起去了。
從交待俊文套車去縣城接潘佳卿,邱晨見俊文並沒有多反感,也沒再憤憤,就知道,昨日路上那一番說辭起了作用了,也就放下心來。
打發他們出了門,青山家的、慶和家的還有劉佔祥、林子、泉哥兒等人也都來了。邱晨掃了一眼,見沒少一個人,嘴角就含了一絲微笑。
沒有羅布麻,粉碎的活計之前也做完了。邱晨就安排衆人把藥粉混合均勻,過幾遍篩之後,分裝到小瓶子裡,再用石蠟封口,貼標籤。
衆人分工,流水作業,速度快了不少。另外,邱晨則帶着壯子旋制保險子,如今壯子也算是熟手了,而且因爲小夥子有力氣,一次旋制的藥丸比邱晨還要多。兩個人一起,一上午就旋制了三千多粒,照這個速度,等明兒再加上俊文,兩天時間就能把這一批療傷藥搭配的保險子旋製出來了。
因爲馬車是去縣城的,中午趕不回來,邱晨就用家裡的鹹肉,去園子裡拔了些青菜做了午飯,蒸饅頭來不及,就蒸了一大鍋米飯。
俊文和蘭英跟着二魁的馬車,到下午申時初才轉回來。
邱晨正在東廂房門口旋制保險子,山子和幾個孩子就飛奔進來,大聲嚷嚷着:“海棠姨,海棠姨,先生來啦!”
邱晨微微怔了一下,擱下竹簞子,洗了洗手,略略整了整鬢角,還是帶着阿福阿滿俊言俊章一起迎了出去。
二魁趕着馬車是從林家門口走的。邱晨出門,恰看到俊文和蘭英從車上下來,隨即把兩人採買的米麪肉菜都卸了下來。大壯和林子、泉哥兒、劉佔祥都聞聲出來幫着卸車,大夥兒說說笑笑的往院裡搬着東西,又都覷着垂着簾子的車廂,都多多少少對新來的先生有些好奇。
邱晨帶着幾個孩子和蘭英、俊文打了招呼,蘭英興奮地滿臉紅光的說了上縣城採買的見聞,邱晨的目光卻越過蘭英看向馬車。
二魁也早就跳下車來,笑着向邱晨打招呼,邱晨笑着點頭道:“潘先生一路順妥吧?二魁哥直接把潘先生送去學堂吧!”
這麼說着,車簾一挑,潘佳卿從車廂裡彎腰走了出來,臉色窘迫的跳下車轅,對邱晨拱手施禮:“勞林娘子費心了!”
邱晨略略福了福,面帶微笑,道:“潘先生客氣了。咱們村裡的父老鄉親和孩子們可盼着先生早日來就館,好讓孩子們能夠讀書呢!二魁一家現在就居在學堂西廂房裡,平日裡打掃照應着。二魁夫婦倆都是憨厚朴實的性子,也勤快乾淨,有什麼事兒先生儘管和他們言語。”
說着,邱晨又略點了點頭,就又道:“潘先生一路辛勞,就先去學堂安頓吧,那邊的物件兒昨兒都着人安排了。先生有什麼不如意的,或者還缺什麼……過會兒,村正和村老們聞訊一定會來,到時先生儘管言語,不要爲難。”
俊文這會兒已經安頓下才買來的物事,再次轉了出來。聽姑姑說完,就上前一步,做了個請的動作:“潘先生,我送你過去吧!”
邱晨看着侄子能夠獨撐一面,心中欣慰,嘴角禁不住微微地挑了起來。轉回身往院子裡走,眼角的目光掃過馬車車廂,卻看到車廂的窗簾猛地一動,然後搖晃着,馬車再次動起來,往東邊兒學堂去了。
咦,車上居然還有人?
邱晨微微一轉心思,大致也猜到了,脣角往下撇了撇,轉身進了自家大門。
她花錢費心請的是教書先生,若是好好地教書也就罷了,真的生出什麼是非來,那也不怪她對不住徐先生的舉薦了。
回頭,邱晨就去東廂房門口繼續旋製藥丸子,也就把門口的事兒拋到腦後去了。
蘭英忙忙碌碌地把採買回來的東西搬進了屋子裡,又扯了俊言俊章幫着她把賬簿子和實物一一應對了,確定沒有什麼遺漏、遺失,這才長長地吁了口氣。從自己懷裡摸出一包糖角子遞給幾個孩子,自己轉身出了房門,來尋邱晨了。
剛剛在大門口只是簡略地說了幾句見聞,這會兒,蘭英也沒顧上多說話,只把採買的物事數量一一的報了一遍,就心急火燎地去了後院。
今兒晌午開秤收了好幾百斤羅布麻,這會兒只有泉哥兒一個人在炒制呢,眼瞅着天要黑了,還炒了不到三分之一,蘭英幹了那麼久,知道羅布麻過不得夜,也難怪她心焦了。
不多時,俊文也從學堂轉了回來。邱晨和他說了幾句話,就讓他去後院幫着炒制羅布麻、
看着俊文走了,邱晨才自失的笑了。還真是如她所想,潘母果然仍舊不放心讓兒子自己來坐館,居然跟着一塊兒來了。也好,有她那樣的母親盯着,也省的傳風就是雨的。反正,她昨兒就打好注意了,學堂那邊兒,她只按月支銀子、支米糧,其他什麼事兒也不往前湊乎就是了。
俊文去了後院沒多會兒,蘭英就又返了回來。
邱晨笑着和她商量:“你盤算了沒有,誰的廚藝好,人也乾淨,而且也能從家裡離得出來?”
蘭英搖搖頭道:“媳婦們倒是有幾個手藝好的,但家裡都有事兒脫不得身。有那麼幾個能脫出身來的,手藝又不咋樣……”
邱晨看到蘭英皺着眉頭,一臉苦惱的樣兒,不由噗嗤一聲笑了:“蘭英姐,咱說是媳婦兒,可若是誰家有閨女,甚至是青壯手藝好,只要人乾淨能脫出身來,也成啊!”
蘭英聽着眼睛睜的大大的,然後,猛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兒上,大聲道:“瞧瞧我這死腦筋,咋就不知道變通變通吶!”
說完,也不理會邱晨笑的彎了眼,只顧着皺着眉頭思索,卻好半天沒有想出個頭緒來!
邱晨看着實在替她累得慌,索性提示道:“你家芝兒我看就不錯,還有那天小臭家的那個秀兒也挺好。不過,芝兒過來就不用跟着你上竈了,免得到時候有人說你公平不公平的,你也難做。玉香我看着手藝不錯,人也勤快乾淨,就把她撥過來上竈,讓秀兒給她打個下手。芝兒麼,你自己受點兒累,帶帶她,讓她去後邊做活兒吧。”
說着,邱晨不等蘭英回話,又道:“以後,人多了,活兒也多了,我就想着定量支工錢了。幹多少活兒給多少工錢,能幹的也沒了怨言,不能幹的,也說不出什麼來。你家芝兒手巧,人也伶俐,就讓她跟着先炒羅布麻。晚上你也別給她分派活計了,讓她過來和阿滿一起,跟着學幾個字……嗯,以後也好安排!”
邱晨這麼安排,一下子就替芝兒都安排妥帖了,連以後的進身機會都鋪排好了,蘭英又怎麼會不樂意。登時笑的見牙不見眼了,歡喜地連連福了幾福,道:“這丫頭的事兒我就不管了,你怎麼鋪排都成。哦,趁這會兒有功夫,我去趟小臭家說一聲,讓他家秀兒明兒就來上工!”
“你就這麼篤定人家一定肯來?”
“怎麼會不肯?咱們用人的話要是放出去,我敢說用不了一頓飯功夫,咱們的大門都能堵了……”說着話兒,蘭英早走遠了,最後的聲音都是從大門外傳進來的。
這副風風火火的脾氣!
邱晨笑着搖搖頭,低頭繼續旋製藥丸子。
旁邊不遠的大壯把邱晨和蘭英二人的對話都聽在耳朵裡,心裡就暗暗盤算,他是家裡的老二,上邊還有哥嫂,下邊也有一個妹妹,如今也十一了,到年就十二了,性格溫厚羞澀,卻很能受累,平日在家裡做飯餵豬做針線都能做得起來。大哥娶了親之後,大嫂雖然也能吃苦受累,但卻總是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漸漸地大哥也有些偏向自家媳婦,出去打個零工掙的錢都偷偷塞給自家媳婦存着。
眼瞅着爹孃年齡大了,也沒甚本事,他還好說,男子過了二十娶親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但是女孩兒一般十四五就開始說親,約摸十五歲左右說定了,十六歲嫁人正好,若是拖上兩年,到了十八歲還未嫁人的,就成了衆人眼中的大閨女……這個名兒,可不比寡婦強多少!
剛剛,耳聽得海棠姨和滿囤嬸子商量用人的事兒,他就想開口,可稍一猶豫的功夫,海棠姨就安排好了,提都沒提他妹妹……唉,也難怪,他妹子雖說是個好的,但就是麪皮兒太薄,輕易不肯出門,人家見都沒見過,自然也不會想到。
想到這裡,大壯暗暗盤算起來,聽說,東家眼下很快就要起新屋了,到時候,怎麼說也得把妹妹和娘叫來給林家幫幾天忙,讓東家認識認識,相信自家妹妹那麼勤快乾淨又厚道的性子,一定能夠得了東家的喜歡。再有活計招人,他也好開口求情。
邱晨也不知道大壯心裡想了什麼,只這會兒心裡的事兒都鋪排好了,心情輕鬆,手下的動作也輕快了許多,這一下午,到吃晚飯時,兩個人竟然旋制了四千多顆!
蘭英出去時辰不長,芝兒帶着香兒就過來了。
邱晨也不和這小姐妹客氣,知道是蘭英回家說了,讓芝兒即刻過來上工。她也不跟芝兒客氣,讓香兒跟着靈芝滿兒一起吃點心玩耍,單獨帶了芝兒去後院替換玉香,又拿出幾樣食材來,讓玉香收拾。
一邊安排着,邱晨一邊道:“我琢磨着,你也成親幾個月了,說不定啥時候就要有好消息了。跟在他們在後院幹活,累不累不說,難免有個磕磕碰碰的,就索性讓你過來主持竈上的活兒。你蘭英嬸子去了小臭家,趕明兒,就讓秀兒來給你打下手。這活兒不累,一天三頓飯做飯了,洗刷乾淨了就沒事兒了。工錢暫時照舊,若是做的好了,以後也能再漲!”
玉香聽邱晨替自己考慮的這麼仔細,心裡感動還來不及呢,再說,她跟着在後院,那些粉碎的活兒太重,她幹不了,炒藥的活兒,就她這隨時會有身子的情況,也知道人家不會教自己。倒是竈上的活兒,都是在家裡做慣了的。原來以爲自己的廚藝不錯了,真到了林家,見過海棠嬸子炒菜做飯,才知道自己那點兒手藝真真的拿不出來。這會兒,聽說讓她上竈,根本沒什麼意見。
連忙笑着道:“海棠姨不用顧慮我想岔了,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呢。再說,我也願意做這些竈上的活計……呵呵,說句厚臉皮的話兒,若是真的把海棠姨做飯的手藝學了來,哪天去縣上開家食鋪子,也能賺大錢了!”
說完,玉香又覺得自己孟浪了,正要解釋,卻聽邱晨毫不在意地笑道:“那敢情好,我這點兒手藝算啥,你想學儘管說,我指定不留手兒!”
說得玉香又是歡喜又是興奮,卻仍舊忍不住問:“海棠姨,剛剛我說自己開鋪子,你不怪我心大?”
邱晨覷了覷這個容貌嬌美的小媳婦,笑道:“心大怕啥?平自家手藝、力氣掙錢吃飯,正大公開地說出來有啥不對的?又不是存着那壞心思,只偷偷摸摸地偷師,使壞的,大大方方學本事,我都支持!你們以後真開起自己的鋪子來,也是從我這裡走出去的,我也只會覺得臉上有光不是!”
說這話,邱晨並沒有刻意揚聲,也沒有避諱誰,一番話說得大大方方的,一看就知道,這就是她實實在在的心裡話。不但玉香聽到了,大壯聽到了,恰好林子和劉佔祥擡着一笸籮裝好的療傷藥過來,也正好把這番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兩人一對眼神,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隱隱的興奮。
東家既然這麼大大方方地說,想學她就教,他們再把不住機會,那可真是比豬還蠢了。他們心裡也飛快地盤算着,他們倒沒有玉香說的那樣,出去自己開什麼鋪子,他們只想着跟着東家學好了手藝,就在林家做,做不了管事,做個師傅也比現在的工錢高多了。到時候,一年幾十兩銀子的入項,還管着吃穿,不比去開什麼鋪子操心受累的差!
又過了頓飯功夫,蘭英帶着小秀也轉回來了。跟着小秀過來的還有她的爹孃臭子夫妻和小秀的七個弟妹。臭子夫妻年齡並不大,臭子媳婦不過剛三十歲,卻黑瘦蒼老的彷如老嫗。
一進門,臭子媳婦就拉着小秀要給邱晨行禮,臭子也搓着手一臉討好地笑:“這孩子以後就交給你了,有什麼錯處你儘管打!”
這話讓邱晨皺了眉,這個當父親的不能給予孩子們富足的生活,本就失職無能,居然還如輕賤小秀,實在是讓人看不起。
蘭英看出了邱晨不高興,笑着道:“小秀爹孃感念你給小秀一份工做,非要過來親口說聲感謝……”
臭子媳婦也道:“小秀這孩子在家裡做家務帶弟妹的活兒都做得,林家娘子有什麼活兒儘管吩咐。”
這話還算中聽,邱晨臉色稍緩,點點頭道:“蘭英姐想必也和你們說過了,我這兒的活兒不算累,卻需要特別仔細耐心,今兒讓小秀過來,也不是說定了就用她,還要試用上一個月,這一個月,每天我給三十文錢,管一頓晌午飯。一個月做下來,小秀做得好就會被正式留下來上工。到時候工錢還會漲。”
臭子和媳婦兩個忙笑着道:“三十文都不少了,不少了!小秀兒沒上過工,也沒出過門,見識少些,還望林家娘子多指點多擔待!”
邱晨自然點頭應了,使個眼色,蘭英就笑着把臭子夫妻送了出去。臨走,小秀的幾個小弟妹,都眼巴巴地盯着那邊玉香收拾出來的飯菜,邱晨轉開目光,狠了心沒去理會。
她是招工人,不是開救濟所,因爲有了僱傭關係的存在,就不再是簡單的村鄰,她就需要考慮之後和工人之間的關係,必須讓工人明確好好做工才能受到重視的概念。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工人以可憐換取施捨養成習慣。
送走了小秀爹孃,邱晨見玉香已經做出了一個炒菜一個涼拌菜出來,她就喚了俊言俊章過來,盛了兩盤菜一盆米飯,讓他們給學堂的潘先生送過去。
劉佔祥和林子把上午領的療傷藥分裝完了,封了石蠟。剩下的還要等保險子旋制晾曬好後才能再次分裝。看看時間還早,就過去幫着揉捻攤晾羅布麻,加上蘭英也過去幫忙,七八百斤羅布麻堪堪在黑天前炒制完了,一層層攤晾在竹簞子上,架在後院晾藥棚子裡。
邱晨沒想到他們趕着把活兒幹完了,之前就已經讓玉香給大夥兒做了晚飯,這會兒也招呼着一起在前院放了桌子吃了。
然後,在飯桌上,邱晨就把這一次的工作調整和計件薪酬制度宣佈了一下。
蘭英調出來做了採買和保管,由俊文帶着泉哥兒做炒藥這一塊,其中包括羅布麻的炒制,也包括療傷藥的炒制;劉佔祥帶着林子、二魁負責藥料的粉碎;青山家的帶着慶和家的、香兒負責羅布麻的晾曬、揉捻和分裝這一塊,三人的月錢都提了一格,由之前的二兩半,提到三兩一個月。芝兒和秀兒新來,都有一個月的試用期,月錢五百文。一個月後,簽了年契,再看能夠做的活計多少定月錢。
這個安排公佈了之後,大部分都是滿臉的歡喜,只有慶和家的笑的有些勉強。她和青山家的一起來的林家做工,蘭英她不敢比,她卻自認爲不比青山家的做活兒少,青山家的提了小管事漲了工錢,她卻仍舊沒動……
不過,邱晨很快又說了:“這個調整有些人沒動,心裡也不用有意見。只要肯受累,用心,緊接着,咱們東邊兒院子起來後,就還要上一個作坊。到時候,管事兒的少不得也要從咱們這些人裡挑。大夥兒只管放寬心,只要肯用心,以後升遷的機會還有的是。”
這話音未落,泉哥兒、林子和大壯就率先叫起好來。他們年輕,來的又最晚,這一回沒提升他們,他們也沒什麼意見,不過,一說以後提升漲工錢的機會有的是,他們年輕人自然最歡喜!
邱晨微笑着,目光從衆人臉上掃過,見慶和家的臉色稍霽,勾勾脣角,低頭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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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欠的兩千補上了……
謝謝xiaojing1984的評價!
謝謝秋心的鑽鑽,謝謝新屁屁的花花……
謝謝親們的鼓勵……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