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林氏帶着幾名護衛將馬車趕得分起來一般,一路疾馳到通州不過未時中,二人一人架着一個婆子交給翟家太太,滿臉是笑地將自家夫人的話轉達了,翟老太太的臉已經青黑成一片,只緊緊握着手中的帕子抿着嘴一聲不吭。
就這麼僵持着,不能把表小姐表少爺接回去還是沒辦法交差事,林氏轉眼看着陳氏等她的吩咐。
陳氏倒是一臉平靜溫和,不疾不徐,笑着開口道:“我們夫人跟二姑奶奶交好,對錶小姐和兩位表少爺也喜歡的不亞於我們家少爺小姐。……我們夫人常說,讓小姐少爺們自小兒多在一處玩耍,以後才能更親近。走親走親,越走越親,親家太太自然比奴婢們看的更明白,您說是不是?”
購買那個什麼高產種子的事情被靖北侯府莊子一口拒絕了,翟太太一口氣憋在胸口咽不下去,這纔將丫頭給了兒子做通房,又指着侍疾將兒媳婦和孫子孫女接了回來……沒想到,自從她沒商量將兒媳婦孫子孫女接回來之後,翟家老爺先急赤白臉地訓斥了她一頓。
“……簡直是鼠目寸光,你就一點兒不提兒子打算?……秦家那是國公府,樑家老大又功勳卓著封了侯爺,還拿着國公俸祿,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一門雙國公的榮寵,我們算什麼?與白身也沒什麼差別。那樑家二小姐哪怕是庶出,若不是我跟樑國公有那點兒舊誼在,人家樑國公府的庶出小姐也輪不到咱們家娶回來,你不知道的?那個娶回來,別說這些年孝敬公婆,生兒育女從無過處,就是驕橫乖張,我們也得當祖宗供着……老大第一次參考就順順利利考出來,還由着點了長清縣,你難道就沒想想是什麼緣故?”
翟太太最是以大兒子爲耀,聽翟老爺這番話,很是有些不忿,梗着脖子道:“老大陰差陽錯幾次耽誤了考試,這麼些年來一直苦讀,能順利考出來順利點了長清縣,那也是咱們兒子知道用功應得的,和她樑家有什麼關係?”
翟老爺被她氣的幾乎絕倒,瞪着她喘了幾口粗氣,這才厲聲道:“老大苦讀,老大爭氣,天底下那麼些落第的學子難道不刻苦不用功?多少少年學子熬白了頭沒考出來你看不見,難道沒聽過?”
頓了頓,翟老爺看她還冥頑不化,恨聲道:“老大優柔寡斷,卻自命風流,老大家的剛懷了茗薇沒兩個月,他就要納了那個芙蓉樓的玉芙蓉……老大家的生長孫的時候,他又跟藥王廟後頭的小寡婦鬧了一場……幾回事不都是老大媳婦溫厚賢良,又肯耐下心來規勸着,纔沒有釀出打錯來……這也是我讓老大家的跟着上任的緣故。你倒好,不知抽了哪門子的風,自作主張地把個丫頭塞進老大房裡,還把老大家的叫回來侍疾……當着晚輩的面我給你留臉面,想着老大家的回來伺候幾日也好,你倒是變本加厲了,居然將老大家的磋磨成那樣……你當她是那沒孃家的吶,由着你磋磨?”
翟太太被狠狠地訓斥了一頓,見翟老爺真動了怒,也不敢再硬犟着,恰好當晚,靖北侯府就打發了人來接宜萱母子回去過二月二吃春餅,翟太太不敢不放人,但心中之前存了一口氣,再加上受了翟老爺訓斥的氣,不敢不放宜萱回孃家,卻把茗薇和致賢致德扣下——三個孩子可都是翟家的,她留下三個孩子,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哪裡知道,那靖北侯夫人居然如此潑辣,竟當場打了她打發了去的婆子不說,還當即打發了人過來要接了三個孩子過去——眼前這兩個婆子看着一臉的笑,看着言行禮數一分不差,卻感受不到一絲恭敬,那一句句話說出來,都跟刀子似的,強硬蠻橫的簡直就是欺負到門上來了。偏偏,人家行事說話一絲兒不漏,把什麼道兒都堵得嚴絲合縫的,沒給她留一點點餘地。人家明晃晃地跟她說了自己是粗人,性子急,眼裡容不得沙子……就是強硬了、就是欺負了、就是欺負到門上了……你不乖乖地挨欺負,就是不懂禮數,不知書達理,不溫和寬厚……
而且,人家還明晃晃地說了,讓你們家的孩子跟侯府的少爺小姐們往來玩耍,是爲了表兄弟表姊妹們親厚……言下之意就是,以後你們幾輩子都要仰仗靖北侯、樑國公府過日子呢!
這已經不是欺負了,這就是明晃晃的打臉,直接上門打臉,打的耳光響亮,還一副爲了翟家好,還一副打你是看得起你的模樣!
翟太太又氣又怒,臉色憋得青紫,胸口悶悶的疼的喘不上氣來,卻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根本沒法子反駁,只能瞪着下面兩個滿臉笑容,看似恭敬無比垂手站立,卻根本沒有半絲兒恭敬的靖北侯府的兩個婆子,恨不能目光化成流火,在兩個人燒出幾個透明的窟窿來。
可面對着這麼兩個人,她幾乎嘔出血來,卻怎麼也不敢打回去——儘管,來的只是靖北侯府的兩個婆子!
靖北侯夫人毫不客氣地打了她的人,直接拍人又來打了她的臉,她卻只能打掉牙和血吞,根本不敢反駁一句,更別說把打到臉上的耳光還回去!她不能,因爲她的丈夫沒有能爲,因爲她的兒子,甚至孫子的前途還要仰仗人家……她事不如人,打了罵了只能受着?!
翟太太臉色青紫變換着,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陳氏仍舊滿臉笑意,轉眼看看翟太太屋角放的滴漏,恭敬道:“親家太太,我們夫人打發奴婢們來接表小姐表少爺們,這眼瞅着日頭偏西,還望翟太太儘快將表小姐表少爺請出來,讓奴婢們護送回去……省的晚來風寒,表小姐表少爺們受了委屈,親家太太和我們夫人也難免擔心不是!”
聽着這表面恭順,暗裡逼迫的話,翟太太簡直氣的七竅生煙,喉頭隱隱有些腥甜味道衝上來,被她勉強壓制下去。她只狠狠地瞪着陳氏,緊緊地閉着嘴巴一聲不吭着。
正僵持間,翟老爺得了信兒匆匆趕了過來,進門就一臉和氣,陳氏和林氏極恭敬地往旁邊退開一步,深屈膝行禮問候着。
翟老爺笑呵呵地擡手示意着:“兩位嬤嬤是侯府裡出來的老人,兩家如此親近都不是外人,不必如此多禮,不必多禮!”
陳氏和林氏順勢曲了曲膝直起身來,翟老爺裝作一無所知的詢問了陳林二人的來意,一聽說是靖北侯夫人想念表小姐表少爺,又是想着孩子們多多親近些,也好更親厚,臉上的笑更是深了幾許,不僅僅眉眼帶笑,臉上的每一條褶子彷彿都盛滿了愉悅,也不看翟太太,也沒就座,直接一疊聲地指着屋裡的幾個婆子吩咐下去:“你們還愣着作甚?還不趕緊去把小小姐小少爺們帶了來……嗯,今兒時辰不早了,到了侯府再返回來怕是來不及了……呵呵,也不用多帶其他物事,只帶上幾身換洗的衣裳就行,快點兒,別耽擱了,時辰不早了!”
幾個婆子眼睛瞄着上手氣的臉色鐵青的太太,卻誰也不敢違拗老爺的吩咐,垂着手,躲避着翟太太的目光,匆匆出傳話去了。
翟老爺暗暗鬆了口氣,心情大好地轉回頭來跟陳氏、林氏笑道:“薇兒和賢兒德兒去靖北侯府是去嫡親的舅舅舅媽照應着,我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吃用耗費可就不跟侯爺夫人客氣了。……跟老大家的傳個話,就說我說的,這些日子來,因爲她母親身體微恙,她在牀側侍疾受累不少,如今她母親已經大好,她跟侯爺夫人難得親近,既然去了,願意多住幾日儘管住幾日,過上幾日,天氣轉暖了,我就打發人送她回長清。”
陳氏曲曲膝沒有做聲,林氏微微驚訝着,看了看翟太太,道:“親家太太身子大好了……真是喜訊,奴婢們回去必定跟我們夫人和姑奶奶稟告清楚!”
翟老爺連連笑着,擡手捋着鬍鬚道:“嗯,跟你們侯爺夫人說吧,過些日子,天氣暖和了,咱們這樣親近的人家也要多走動走動,走親走親,越走越親嘛!”
陳氏和林氏恭恭敬敬聽着,然後曲膝應下,一臉恭順的,臉眼皮兒都不敢亂擡的。
翟老爺貌似很滿意靖北侯府的客氣,臉色越加慈和。
正要再說句什麼,外頭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茗薇和致賢致德三個孩子,已經被一大羣丫頭婆子簇擁着走了進來。
三個孩子都有些蔫蔫的,一看到堂中站着的陳氏、林氏,茗薇先是臉色一喜,致賢致德也同樣瞬間瞪起了眼睛。
還好,三個孩子都教導有方,沒有忽略堂中的祖父祖母,茗薇伸手牽了兩個弟弟,規規矩矩上前,給祖父祖母行了禮,翟太太臉色幾乎黑成了鍋底,看到孩子們進來也仍舊一聲不發,翟老爺沒辦法,只能強撐着一臉的慈愛,摸摸三個孩子,細細地叮囑了幾句,這纔打發孩子們跟陳氏林氏進京歸寧。
陳氏和林氏恭敬有度地施禮告退,一人牽了致賢一人牽了致德,後退到門口,方纔轉身走出翟家正院的大廳,一路到二門乘了靖北侯府的車子,丫頭婆子們手忙腳亂地將三個孩子的吃用物品裝到車子上,也緊跟着上了車子,匆匆地跟着靖北侯府的車子出了翟家、出了通州,一路往京城而去。
目送着孫子孫女被一大羣婆子丫頭簇擁着走出角洞門看不見了,翟老爺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冷下去,冷的沒了半點兒溫度,轉回身,也不往裡走,就站在門口,揹着手挺着腰身眯着端坐在上位如木雕泥塑一般的太太,目光冰冷狠厲道:“你也老了,身子骨經不住這般勞累了,我已經吩咐了人,送你去容若寺住上些日子去,好好靜靜心養養身子……什麼時候心靜了,身子養好了,再接你回來!”
“老爺……”翟太太終於動容,又驚又怒地喊出聲來。
翟老爺卻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目光仍舊平靜地盯着翟太太,淡淡道:“你家裡的事都有我呢,你去了就不要多想,安心精修養護,也能早日康復。”
說完,目光掃過翟太太身後侍立的兩個丫頭,冷冷道:“你們扶着太太進去收拾收拾,外頭的馬車備好了,片刻就有人進來請太太上路了!”
說完,再不肯多留片刻,一甩衣袖,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簾子摔在牆上,發出一聲刺耳的響,翟太太眼睛突出來,狠狠地盯着屋門方向,手指顫抖着擡起來,指着屋門哆哆嗦嗦地半天,似乎想要說什麼,一張口,一股腥甜的熱流衝上來,她急忙閉嘴壓制,卻仍舊沒能盡數攔下,殷紅的液體從齒縫裡擠出來,順着嘴角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之上……整個人也似乎隨着這口殷紅一下子抽了力氣去,軟軟地撲倒在榻上堆成一團。
翟府正房裡瞬間丫頭婆子驚叫奔跑、出來進去亂成一團,這一團亂又飛快地從翟家正房蔓延開去,如石子落水濺起的漣漪,一圈一圈一波波,激盪着,片刻功夫傳遍了整個翟府。
陳氏和林氏帶着茗薇、致賢致德哥兒倆出了翟府,卻對走後翟府的混亂一無所知,三個孩子今兒被強行攔在家裡,大哭一場之後,都蔫巴巴的,午飯也沒怎麼吃,這會兒終於能夠去找孃親,能去大舅媽府上玩耍……祖父還親自說了,讓他們多住幾日……孩子們無比欣喜着、雀躍着精神起來,自從上了車子,就依着靠着陳氏和林氏,一路嘰嘰喳喳地說着話,隔着玻璃窗詢問着外頭的村落、建築、小丘……喜笑顏開、歡喜無限地一路往京城去了。
孩子們坐了車子,陳氏等人不敢再急趕,儘量地穩着車子一刻不停地往城裡趕……還好,申末時分,他們進了京城,酉時兩刻,車子踏着薄暮駛進了靖北侯府,在二門裡停了車子,陳氏林氏拿斗篷將三個孩子裹嚴實了,下車直接換了暖轎,問了當值的婆子,知道二姑奶奶和四姑奶奶已經去了紫藤軒,陳氏林氏直接將三個孩子送去了紫藤軒。
茗薇和致賢致德見了自家孃親,雖然分開不過大半天功夫,卻彷彿分離許久再次重逢一般,無比欣然歡喜,也無比親近着。
看三個孩子精神不錯,臉色也不錯,宜萱宜衡也終於放下心來,招呼着丫頭婆子伺候着孩子們梳洗更衣,又略歇了片刻,就帶着孩子們出門,去沐恩院拜見。
紫藤軒是個兩進的小院子,前院寬敞闊亮,呈敞軒式結構,後頭的一進房子緊湊精緻,起居休息恰恰好。
宜萱宜衡帶着三個孩子剛剛出了紫藤軒大門,立刻有幾個婆子擡着暖轎閃出來,恭恭敬敬行禮伺候着。宜萱宜衡互視一眼,眼中都是難掩欣喜和感動——之前就是在樑國公府,除了李夫人的菡萏苑門口有轎子伺候着,其他人哪裡有過這種待遇,她們兩個庶出小姐更沒有這份榮寵,如今,大嫂不僅安排了紫藤軒這般舒適的住處,門口還安排了暖轎隨時伺候着……這是真的實實在在將她們當妹子心疼着了,兩個人自然是歡喜不已,感動不已。
一路到了沐恩院,剛剛走進角洞門到了正院,就聽得屋裡熱鬧非凡着,好幾個孩子的聲音嘰嘰喳喳吵嚷歡笑地鬧成一團。
宜萱宜衡微微驚訝着,門口伺候的兩個二等丫頭已經快步迎了上來,曲膝行了禮,直起身來,笑着道:“四姑奶奶家的兩位公子和我們哥兒回來了,大少爺和大小姐也回來了,侯爺和夫人在屋裡跟小姐少爺們說笑玩耍呢!”
姐妹倆對視一眼,笑着點點頭,那丫頭側側身引着姐妹倆和三個孩子一路走到正屋門口,另一名丫頭飛快地曲膝請了安,一邊挑起靛青色織錦緞團花棉門簾,一邊往屋裡高聲回報道:“二姑奶奶、四姑奶奶和表小姐、表少爺們到了!”
剛剛邱晨已經得了陳氏和林氏的回報,翟家發生的事情已經都知道了。不論是頑固不化的翟太太,還是努力彌補的翟老爺,她也不過是輕笑一聲罷了。
之前她打算的是翟太太怎樣怎樣,如今既然是翟老爺有意彌補,宜萱母子們又都接了過來,她就耐着些性子等着看好了。
不過,若翟老爺想着就誇宜萱個‘孝順’,之前的事情就這麼抹了是不可能的,翟太太無事生非做出這等事來,她不能逼着磋磨回去,那樣畢竟於禮不合。那至少翟太太做出來的事情要抹掉吧?比如那個丫頭?比如經濟補償什麼的……反正,靖北侯和安寧郡主的妹子不能這麼白白給人磋磨了!
晚飯,就在沐恩院的廳裡用的,也不分什麼男女老幼了,秦錚坐了上首,邱晨和宜萱宜衡姐妹倆分坐兩側,孩子們又往下手裡去一溜兒坐了,昀哥兒和和恬還不能自己吃飯,邱晨這裡有專門給嬰兒餵飯的椅子,一人一個就放在邱晨和宜衡手邊,兩個小人兒也算是上了桌,樂的歡喜不已,昀哥兒很興奮,抓着一根筷子,在椅子中站起來,扶着前頭的固定托盤,探着身子就往桌子上夠……邱晨眼疾手快地把一碗湯挪開,另一邊和恬卻已經得了手,一碗蝦茸雞蛋羹摔在地上,碎瓷片中混着摔成泥的蛋羹,飛濺到桌腳和各人的衣裙、袍角、靴鞋上,引起一片慌亂。
------題外話------
早上約好了大夫去做了P超,回來碼到一半停電了……一直到到兩點四十纔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