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風俗習慣,新媳婦第三天要回孃家。
小夫婦倆早早出門,來到羊路嶺,指着對面山坡,王浩講起了那天路過這裡看見野豬的事,王芳接口道:“少見多怪了吧?下面這條溝離村遠,平時來的人少,也有人拾荒種地,可吃不住飛鳥野豬什麼的糟蹋,別說野豬,這片還有人見到過狼呢!”聽到有狼,王浩頭皮發緊,可又不好在媳婦面前露怯,“不管狼還是豬,咱倆比賽,看誰腳快先到山腳!”
“呀!小兩口回孃家來了。”“芳回來了!”一進村,熱情的招呼撲面而來,應接不暇。王浩不好隨意稱呼什麼——他知道,村子裡有時年齡小的輩分反而大,叫錯了會鬧笑話的。所以跟在王芳後面,只是一路點頭,打着哈哈。
還隔着一段路纔到王芳家,就聽王芳母親在他家門口喊上了:”大芳,二的他們來了!快看看水開了沒有,開了就下餃子!”回家餃子出門面,這是老講究了。
王浩剛要應答一聲,這時模模糊糊看到什麼從自己眼前經過,胸脯蹭到了一下什麼東西,趕緊很有禮貌的點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蹭着你了。”王芳在旁邊就是“噗嗤”一笑,給人打招呼:“三叔,這是攆牲口往地裡送糞去呀?”
禮多人不怪,王浩不清楚媳婦笑什麼笑。整整上衣領口,快趕幾步進了家門——買不起襯衣,光買個領口戴在脖子上,外面看不出來的。
一日迎來送往……
晚上躺在熱乎乎的土炕上,王芳纔講了上午王浩鬧出的那個笑話:
上午進門前在街上王浩碰到的是三叔家的那頭驢屁股,弓腰給驢道歉,也太講究了!雖說黑燈瞎火的誰也看不見誰,王浩被媳婦說,也覺得臉發燒——誰叫自己裝文化人呢,本不近視,進村前非要戴一副借來的近視眼鏡!小兩口笑鬧一番,王芳叮囑王浩:"趕明兒別戴眼鏡了,上山下坡的,再磕碰着,不用裝大家也都知道你是個文化人兒。"王浩想想自己確實也算是個文化人兒,戴眼鏡咋地?想到自己上衣口袋今天只插了自己的那支鋼筆,專門借來的那支筆來時忘記拿了,想想這些,王浩自己都感到好笑,矇頭睡覺……
丈母孃心疼女婿,家裡僅有的那點白麪早發酵好了,第二天要蒸饅頭糖包讓王浩回學校時帶上。家裡人一上午就在忙活這件事。
王浩招呼一聲,按計劃,讓大姑家二丫帶路,去自己班裡兩個嶺後村的學生家裡走訪,算是公私兼顧。
這段時間雖說不在學校,可王浩總忘不了那天去結婚登記的情景。自己班裡學生的家長,當班主任的不認得,反倒是數學馬老師一眼就認出人家是誰了。當時沒覺得怎麼樣,事後反思,王浩
心裡面老是覺得不是個滋味。看來學生情況熟悉得遠遠不夠,老同志身上自己需要要學的東西有很多很多。媳婦回孃家,王浩就動了家訪的心思。
第一戶是王黑孬家。去時路上二丫小嘴兒巴巴的,把黑孬家有幾口人,家裡條件如何,他們家和大姑家、和王芳家關係如何,甚至連二孬家養了一條瘦不拉幾的大黑狗,見人光叫,只要你不害怕不跑,它不咬人的這些都介紹清楚了。
黑孬家住的是三孔窯洞,這在土少石頭多的山溝裡並不多見。窯前一個粗粗的木頭上,騎着兩個六七歲的男孩子,衣服破破的,黑髒黑髒的臉,小的那個還流着兩桶鼻涕,倆人晃着夾雜着小土粒乾草棒亂糟糟的頭髮,小腿一蹬一瞪的,然後身子向後仰,把露出大拇指的破鞋子翹起來,口中喊着:“駕!駕!騎大馬啦!”
“嘍嘍——嘍嘍——”窯洞旁邊,一個身穿破棉襖的婦女正將一桶泔水往豬槽子裡倒。聽到倆孩子喊“來人了!”婦女扭過身來“二丫,這是誰呀?”
“我是咱家二孬的語文老師班主任。”王浩近前自我介紹。
袖口掃掃院場中間一塊條石,二孬娘讓王浩坐下:“二孬他爹躺在炕上有好幾年了,屋裡都是藥味兒,亂糟糟的,就不請王老師進屋坐了,我給你都口水。”比王浩預料的情況還糟。“二孬沒在學校惹禍吧,只要回來,老和他說,咱家條件不好供他不容易,在學校要聽老師話,學好了將來也有個出息。”
王浩靜靜地聽着,想到了自己小時候……
一上午一家沒走訪完,王芳就找上來喊吃飯了。
回去的路上,王芳不讓二丫聽見,貼近王浩小聲說道:“上午在家我丟大人了,挨咱娘一頓大罵……”王浩聽罷,也不顧街邊有蹲着吃飯的,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