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那兒還沒哄好,唯一貼身的心腹也有了意見,盛睡鶴嘴角扯了扯,心說現在住的這個宅子無論如何也要換了——這根本就是從住進來的次日開始就沒個安生日子過啊!
再結合當年盛蘭辭買下這地方後,雖然順順利利的考取進士入了翰林,但跟着就接到盛老太爺病重的消息,匆匆致仕回鄉,這地方的風水當真沒問題?
“我其實並非盛家血脈。”思來想去,盛睡鶴決定同公孫喜說實話,一來這是打小跟着他的人,始終忠心耿耿,接下來許多機密之事都要公孫喜去辦的,這個秘密本來也瞞不了多久;二來他不希望自己的頭號膀臂對盛惟喬銜怨深厚,畢竟他還指望自己顧不上的時候,公孫喜能夠幫忙看着點盛惟喬的。
這會略作斟酌,就如實道,“之所以被盛蘭辭當成外室子認回去,乃是因爲盛蘭辭無子,擔心獨女將來沒有兄弟依靠,看中我才學城府,以及知恩圖報,所以混淆血脈,假稱我是他偶然所得的子嗣,流落在外多年才重逢。”
公孫喜瞠目結舌,足足呆滯了好一會,才訥訥道:“那三小姐她……?”
“女孩兒不知道這個內情,所以十分反感我進入盛府,這也是我跟盛蘭辭商議之後的決定。畢竟那女孩兒你也曉得,她沒什麼城府,演不了戲的。”盛睡鶴道,“這兩年盛家對我的栽培,還有對烏衣營各類物資的援助,你都曾過手,該知道咱們從盛家得到的委實不菲了。盛蘭辭花費這麼大的代價,唯一所求就是我能好好照顧他這掌上明珠——雖然咱們海匪出身,虧心事情做的多了去了,但在這麼佔便宜的交易裡還要毀諾,我是覺得不妥的。你說呢?”
“……”公孫喜沉默了會,問,“記得前年屬下跟首領您說三小姐的事情時,您曾經說過,既然屬下不能忘記拯屬下於水火的您,而您同樣無法忘記對您有恩的人。那時候屬下愚鈍,還道您說的是指公孫海主,現在想來,您說的其實是盛家吧?”
見盛睡鶴頷首,他暗歎一聲,半跪下來,“屬下早就說過,今生今世只求能爲首領所用,首領既有決定,即使不與屬下說明內情,屬下也會從命的。何況首領如今坦然相告,屬下從即刻起,必視三小姐爲首領之妹,絕不敢再有絲毫不敬!”
“起來吧!”盛睡鶴點了點頭,說道,“這件事情,現在除了盛蘭辭夫婦還有我,也就你知道,連盛家老太爺都不曉得的。往後你也不要往外說半個字,免得走漏風聲,引起軒然大波!”
公孫喜忙道:“屬下明白!”
遲疑了下,他到底還是試探着問,“首領,您……您當真只當三小姐是妹妹嗎?”
他與盛睡鶴一塊長大,又深得信任,可以說是世上最瞭解這位首領的人了,哪裡察覺不出盛睡鶴對盛惟喬的態度在不知不覺間變了味道?
才進盛家的盛睡鶴,對盛惟喬看似關切,實際上大部分情況下是抱着一種逗弄的想法。那時候的盛睡鶴,不會因爲盛惟喬追着他喊“你這隻外室子滾出去”而動怒,卻絕對不會因爲她給自己推薦的丫鬟不合用,專門弄倆丫鬟來作爲交代。
簡單來說,盛睡鶴對盛惟喬的態度,是從交易到在意。
之前公孫喜以爲他們是親兄妹,只道盛睡鶴是在這兩年的相處裡,真心認可了盛惟喬這個妹妹;現在想來,盛睡鶴以盛家外室子的身份進入盛家,既然從開始就是個交易,他早知道盛惟喬同他毫無血緣,對這女孩兒越來越上心,這意味着什麼?
“現在還說不準,且看看吧,左右盛家也沒催她馬上出閣。”盛睡鶴聞言,沉默良久,方道,“眼下最要緊的是春闈。”
公孫喜也沉默了會,道:“首領,屬下多句嘴:三小姐嬌寵太過,不是能照顧您的人,您若是娶了她,必然是多操一份心!再者,雖然您不是盛家血脈,可是開了祠堂上了族譜,名分已定……這麼做,驚世駭俗不說,後果如何,委實難料。如果咱們現在還在海上,倒是無所謂。可是首領從前也說過,上了岸,就要照岸上的規矩來。尤其您接下來是要走仕途的……這……”
盛睡鶴淡淡道:“所以我說先看看——你不必擔心,我自有分寸。”
公孫喜心裡還是很擔心,盛睡鶴走到今天這一步,實在不容易,多少出生入死,多少刀光劍影,多少勾心鬥角,多少殫精竭慮……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光明正大,甚至可以說很光彩的出身,案首連捷解元,又被期盼着連捷狀元,美好燦爛錦繡輝煌的前途,像畫卷一樣在前面徐徐打開。
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未來。
他是打從心眼裡不願意盛睡鶴因爲一個盛惟喬而身敗名裂,使得從前十幾年的艱苦奮鬥,付之東流。
不過公孫喜也知道盛睡鶴的脾氣,他既然這麼說了,就是不想再談這話題了。
這天他服侍盛睡鶴安置後,專門到前面的倒座裡推醒了一個同伴:“再給島上去一封信,就說之前要丫鬟的事情,有幾個要求忘記寫上去了!”
……次日一早,盛睡鶴與盛惟喬都是天不亮就起來了。
盛惟喬才梳洗好,就聽到盛睡鶴叩門,微微驚訝,叫人開了門就問:“哥哥怎麼也起這麼早?”
“等會我送你去宮門口。”盛睡鶴撩袍在下人遞過來的紫檀木嵌琺琅鏤雕山水繡凳上坐了,溫言道,“左右這兩天也沒什麼事情,就在那裡等了你出來之後陪你回來,也省的麻煩南嬸母。”
——好不容易纔從寧威侯府搬出來,偏偏來這宅子裡住了一晚上,盛惟喬就開始生氣到現在,盛睡鶴哪能不防着南氏趁虛而入,看出盛惟喬同他鬧了矛盾,把盛惟喬重新哄回侯府裡去?
所以他一早想好了,今日要親自接送盛惟喬,儘量減少南氏跟她說悄悄話的機會!
盛惟喬不知道他打的主意,還以爲他是關心自己,心頭積壓多日的惱怒稍稍消散,推辭道:“不用這麼麻煩的,反正宮門離這兒也不遠。我自己坐車來去,也不必南嬸母專門送我!這天這麼冷,咱們向來在南方,從來沒捱過這樣的凍,也不知道這趟進宮會用時多久,萬一時間太長,你在外頭馬車裡凍着了怎麼辦?”
“叫人多備些炭帶上就是了。”盛睡鶴哪裡肯答應,當下就說,“再者我跟八妹妹不一樣,八妹妹究竟女孩兒,年紀又小,身體自要比我弱的多。”
盛惟喬還是搖頭,正色道:“我跟你說,八妹妹凍着了只要人沒事就好,慢慢的養着左右也不急的。可是你卻不一樣:眼下年節就在眉睫了,過了年之後就是正月,春闈就在二月初!說是還有一個來月,過起來也是很快的。萬一你被凍着,冷天裡最難將養,若因此誤了你前途,我們都沒法跟家裡交代!”
看她態度這麼堅決,盛睡鶴沉吟了會,說道:“之前覲見太后時,八妹妹還有應姜也一塊去了,這是因爲當日她們也都在碧水郡丹陌樓中,既爲丹陌樓之事入稟太后,她們自然要到場。但這次不然,這次因爲是太后發話讓乖囡囡你一個人給答覆的,八妹妹與應姜不在召見之列,所以不能冒昧跟去。但南嬸母那邊情況不一樣,南嬸母是欽封的命婦,兩位徐世妹雖然不像桓家的靜淑縣主那樣得到格外的封銜,到底是在長安長大的貴女。如果南嬸母這次也帶了採葵世妹,你一個人來回,豈不尷尬?”
盛惟喬聞言,臉色果然複雜起來,她能夠理解徐採葵不想被牽累的心情,但理解歸理解,要說她對自己被當衆趕出寧威侯府的事情毫無芥蒂,這是不可能的——畢竟她這種嬌生慣養出來的女孩兒,重話都沒聽過一句,遑論是這種被主人當衆驅逐的羞辱了。
所以她雖然不至於因此恨上徐採葵,但也絕對不想跟徐採葵照面的。
此刻沉默了會,道:“南嬸母應該不會帶上她吧?那天你拉我朝祭紅榭走的時候,南嬸母正對她動手,這才幾天過去,不定臉上還留着印子呢,哪裡好出門?”
盛睡鶴不動聲色的抹黑着寧威侯府:“乖囡囡,你真是天真!你想徐世兄常年養在蒼梧郡那邊,徐世叔同南嬸母身邊統共就這倆女兒承歡膝下,之前祖父轉述徐老侯爺的話,你也聽到的!這兩位的月錢比徐世叔多了不知道多少,可見南嬸母對徐世叔苛刻,對這倆女兒卻十分鐘愛。這樣她又怎麼捨得對女兒下重手?不過是打給你看的罷了!”
“這都七天過去了,意思意思的兩個巴掌,怎麼就好不了?”
見盛惟喬神情陰沉下來,他又說,“就算南嬸母今兒個沒帶她出來,如果我不陪你來回,你信不信南嬸母自己也要跟你說情,讓你原諒徐採葵?到時候你說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不答應的話,南嬸母臉上不好看,而且你也說了,咱們這會得罪不起寧威侯府!答應的話,且不說你自己心裡肯定憋屈,莫忘記這件事情我已經寫了信,叫人快馬往南風郡送——說好了交給爹孃做主的,咱們哪好在爹孃開口前應承什麼?這樣不是叫爹孃爲難嗎?”
盛惟喬被他說的七上八下心頭火起,思忖片刻,到底點了頭:“那就勞煩哥哥了!”
——寧威侯府那邊不知道盛睡鶴使的壞,正好休沐的徐子敬還專門叮囑南氏:“今兒個見到喬兒,賠罪歸賠罪,千萬別說讓她原諒採葵那孽障的話!不然喬兒回頭被鶴兒那小子一套話,以那小子的心思深沉,十成十會認爲咱們欺負喬兒年紀小,存心揀喬兒做突破口!這話他要寫在家信裡寄回南風郡那邊去,盛老爺子不打上咱們祖宅的門纔怪!到時候兩家的交情就更加保不住了!”
南氏唉聲嘆氣:“咱們怎麼就這麼命苦?統共也才三個孩子,居然有兩個是討債來的!”
“歸根到底是打少了!”徐子敬也是長嘆,沉痛道,“古話說的好!棍棒底下出孝子!爹孃年紀大了,對孫兒難免溺愛——不然怎麼會連那孽障對喬兒始亂終棄、連累爹孃再三跑去同盛府求情賠罪,才讓盛家答應給他一個機會的事情都沒跟咱們說?!”
“往後能找到藉口抽他,絕對不能放過!”南氏覺得很有道理,點頭道,“採葵也一樣,以前我聽其他人家說女兒該嬌養,這樣出了閣纔不會被欺負。現在想着,深宅大院裡頭,嬌養不嬌養的,外人哪裡知道?場面上嬌着疼着也就是了!這不聽話啊,還是得打!不打不成器!”
夫婦倆總結了一回教子教女的經驗,看看時間不早了,徐子敬催促南氏趕緊動身去接盛惟喬:“雖然太后沒說讓你們今兒個什麼時辰進宮,但去早點總顯得恭謹,如此太后心裡高興,不定就放過喬兒了!”
說到這事他又嘆氣了,“也不知道鶴兒給喬兒預備了什麼答案?雖然從上次覲見來看,太后對喬兒頗有幾分關注。但上位者的喜怒也是不一定的,萬一今兒個喬兒恰好讓太后覺得不喜歡了,你可得努力求情,萬不可讓這孩子再受委屈了!”
南氏正要回答,這時候辰砂進來稟告,很是失望的樣子:“盛家大公子陪着盛三小姐已經在門外等了,門上按照侯爺夫人之前的叮囑,再三請他們進來,盛家大公子卻堅持只在門外馬車裡等候!”
徐子敬夫婦聞言,心裡堵得慌,徐子敬當下就站了起來,邊拿起旁邊衣架上搭的裘衣,邊朝外走:“你收拾着,我去瞧瞧!混賬小子,什麼仇什麼怨,咱們都那樣賠罪了,他不肯搬回來也還罷了,如今居然寧肯頂風冒雪的在門口等,也不願意進來喝盞茶?這是幾個意思?打算這次覲見完太后,從此老死不相來往嗎?咱們老徐家是那麼容易甩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