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聞言大驚,果然一下子住了哭聲,愕然道,“你別亂來!”
“那你不許再哭!”盛睡鶴跟她講條件,“不然我現在就去弄死徐採葵——她住的粉彩齋,我今兒個陪你去祭紅榭收拾東西的時候觀察過位置,絕對不會摸錯地方!”
“三更半夜的,你摸進人家閨閣裡去,成何體統!”盛惟喬雖然知道他海匪出身,卻從沒親眼見過他屠戮四方的殺伐模樣,真正看到他殺人也就是韓少主那次。
不過盛惟喬對那韓少主恨之入骨,甚至親自斬下了此人頭顱,那麼她當然不會覺得當時射死韓少主主僕的盛睡鶴有多可怕了,覺得他此舉深得己心還差不多。
此外看到的盛睡鶴,大抵都是他示於衆人的盛家大公子,而不是在海上兇名可止小兒夜啼的“鴉屠”,就算私下裡盛睡鶴沒少幹離經叛道的事兒,到底不失底線。
所以盛惟喬根本不覺得他當真會去殺了徐採葵——如果盛睡鶴說去打徐採葵一頓她倒還有可能相信,因爲這人確實是做的出來這樣的事情的——只道他是想嚇唬自己別哭。
正好她也哭的有點累了,情緒平靜了不少,此刻就邊擦着眼角,邊啐道,“以後這樣的話不要說了,傳了出去,別人還道你是個登徒子!”
話纔出口,忽然想到,這人往日可沒少幹夜半翻牆潛入閨閣的事情……所以不用別人誤會,他根本就是個登徒子好嗎?!
“等等,他不知道我知道他不是我哥哥了啊,所以也許他只是以爲兄妹鬧着玩?”盛惟喬臉色一僵,鑑於她現在自覺非常對不起盛睡鶴,就下意識的給他找理由,“嗯,雖然這個鬧着玩很沒分寸,不過誰叫他是玳瑁島出來的呢?匪窩麼,能教人什麼好的?”
這麼想着,她定了定神,繼續擦臉。
盛睡鶴將自己袖子裡的錦帕遞給她:“你那塊帕子早就潮透了,用我的。”
又嗤笑,“我就是做登徒子,也不會找徐採葵啊!”
說着似笑非笑的在她身上睨了一圈——偏偏這時候盛惟喬正專心擦臉,壓根沒注意到,放下帕子,吸了吸鼻子,就開始講正事:“今日的事情,說起來確實是我自己做差了。我覲見太后的時候,因爲德平郡主……”
她仔細說明了來龍去脈,說着說着語氣又哽咽了,“那池作司特意跟嬸母提到了徐抱墨參加春闈的事情,雖然她沒講到你,但想來意思就是太后因爲我的冒犯,打算在春闈裡刁難你們了——如今咱們當天就搬出了寧威侯府,料想太后那邊知道後,也就不會再找徐抱墨麻煩了,可是哥哥你……你……”
“我道什麼事!你口口聲聲說我要落榜!”盛睡鶴聽罷,卻是哭笑不得,說道,“春闈是國家掄才大典,關係國本,何其緊要!且不說太后雖然是天子之母,然而政事多依賴孟氏,本身從未直接干政過,更遑論是插手會試這樣緊要的事情了。就說明科主考趙遒,乃是高密王妃的親兄弟!孟太后縱然要在春闈裡故意黜落我,何至於提前讓池作司用近乎明示的方法講出來?”
他提醒,“莫忘記最近因爲碧水郡的事情,孟氏與高密王正斗的死去活來!這種情況下,太后若因私怨遷怒,在春闈裡做手腳,高密王那邊焉有不抓着大做文章,把火燒到孟氏頭上去的道理?畢竟天下士子,沒人希望多年寒窗苦讀,卻因自己或家人偶爾得罪上位者落得一場空!這是會得罪天下讀書人,且使太后聲名狼狽的事情。太后怎麼會犯這樣的糊塗?她如果真要拿春闈拿捏你我,就該默不作聲,私下做了之後銷燬證據,再暗示咱們真相,如此方是出了氣又不落把柄!”
盛惟喬仍舊是憂心忡忡,泣道:“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上位者的想法,哪是咱們能估的準的?萬一太后就想這麼做呢?她畢竟是太后啊!”
“但她年紀也大了。”盛睡鶴冷笑,“誰知道還能活幾年?這一科黜落我,三年後我再下場就是——倒是太后,能不能活到三年後都是個問題!老嫗而已,有什麼好怕的?”
這話實在大膽,盛惟喬被嚇的瞪大眼睛,片刻才小聲道:“這裡可是長安啊,你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
盛睡鶴見她驚懼,忙放緩了語氣,安撫道:“其實你覺得太后惱了你,主要是因爲告退出宮前池作司的那番話。但你想過沒有?你們離開太后跟前的時候,太后是明確定下了七日之約,七日之後你給不出交代,纔要懲罰的。”
“太后什麼身份,至於對你一個女孩兒還要虛言欺哄嗎?”
“可見只要你把太后交代的差使做好了,太后自然就不會跟你計較——更遑論是遷怒到我頭上!”
“那池作司說的那番話,明明白白就是……”盛惟喬疑惑的問話纔到一半,就被盛睡鶴溫和的打斷:“乖囡囡,你真是當局者迷!你忘記你們出暖閣時候的事情了?”
“本來你們一行人都走出一段路了,卻因爲目睹孟家姐妹之間的爭執,被池作司‘請’去偏殿奉茶,後來才被放行的——池作司臨時扣下你們,圖的是什麼?不外乎是怕孟家姐妹不和,尤其是受到太后偏愛的孟十四親自對孟十五澆冰水的事兒傳出去!”
“那麼這時候從太后跟前稟告完的池作司,去偏殿告訴你們可以離開的時候,順帶提到你得罪了太后、又提到徐抱墨要參加春闈,怎麼會是承接你之前覲見太后時的冒犯呢?應該是池作司怕你們年紀小嘴不嚴,出去之後亂說話壞了孟家姐妹的閨譽,這才暗示你們也都有把柄在太后手裡,不想被太后記恨報復的話,開口前務必三思!”
“所以池作司明明白白提到的,就是你跟徐抱墨,沒有直接點到我,爲什麼?因爲今日進宮的一行人其實分屬兩家,她用你冒犯太后的這點,足以讓你、惟嫵、應姜閉嘴了,沒必要再說到我;但你畢竟不是寧威侯府的人,所以她纔要再提徐抱墨,好令寧威侯府守口如瓶!”
這番分析入情入理,盛惟喬聽得恍然之餘,委屈就浮上心頭了:“我還以爲真是我惹的禍,原來只是爲了讓我們別亂說孟家姐妹的事情!”
“這也是件好事。”盛睡鶴真心實意的說道,“這樣也讓你認清了所謂世交的真面目,免得你一直當徐家全是好人,將來被他們賣了都不知道!”
“你才被賣了都不知道呢!”盛惟喬不高興的白了他一眼,“徐採葵雖然不是可交之人,但我看南嬸母之前倒是真心想留下咱們的。當然我沒有搬回侯府的意思,就是覺得嬸母爲人還好了。徐家也未必全都是壞的——你明日去侯府那邊跟世叔告罪,若世叔明事理,你也別太失禮啊,到底徐老侯爺同咱們祖父相交莫逆。”
今兒個盛睡鶴幾度故意將南氏氣的死去活來的事情,她當時因爲正傷心着壓根沒注意,但後來冷靜下來想想,自然就發現了。
不過這會讓盛睡鶴明兒個去見徐子敬時態度好點,也不只是考慮到盛徐兩家的交情,聲音一低,“這裡畢竟是長安,不是南風郡。他們徐家,終歸是侯府!雖然這些日子以來,咱們也拜訪了爹爹當年在長安時候的同年故舊,不過到底頭次登門,人家客氣歸客氣,真有事情卻也未必指望的上——尤其世叔行伍出身,當年咱們祖父解甲歸田時官職並不高,尚且帶了鄭伯等一批親衛,何況世叔曾任一軍統帥,侯府中不定臥虎藏龍,高手如雲!當真翻起臉來……”
她本來想說咱們肯定不是對手,但考慮到盛睡鶴正值年少氣盛的時候,別這麼說了之後越發激起他的好勝心,臨時改口道,“到時候打擾了你春闈、或者趁你下場的那幾日對付我們怎麼辦?”
盛睡鶴靜靜聽着,脣角笑意愈深,伸手越過兩人之間的小几,使勁摸了摸她腦袋,柔聲道:“聽你的!”
——他高興的不只是盛惟喬對徐家已經產生了懷疑與戒備,甚至打算跟這家人虛與委蛇了,這意味着,徐家人就算再來次祖孫三代齊上陣,哪怕是徐老侯爺跟夏侯老夫人親自追來長安,想再讓盛惟喬對徐家恢復從前的感觀,也必定艱難重重。
而且盛睡鶴也不是死人,焉能不從中作梗?
徐家這心腹大患,從情敵的角度考慮,是真真正正的完了——往後連真正的朋友只怕都沒的做,頂多是熟人。
不過在他的計劃中,徐家是早晚要解決的,關鍵是盛惟喬那句“趁你下場的那幾日對付我們”,無意中流露出來的依賴與信任,讓盛睡鶴覺得整個心裡都是暖融融的。
可惜的是這溫情脈脈的一幕沒持續多久——盛惟喬惱怒的打開他手,理了理被他揉亂的髮絲,皺眉道:“不過,就算知道池作司那番話只是爲了敲打我們不要外傳孟家姐妹不和的事情,但太后交代給我的差使,我真的是毫無頭緒啊!”
“這事兒之前你大致講了一遍的時候,我不是說了嗎?我已經有了點想法了。”盛睡鶴點了點小几,語氣輕鬆,“雖然在碧水郡出事的是孟伯亨與容清醉兩個人,但給你差使的是太后,太后真正關心的肯定是孟伯亨,而不是沒有血緣的孫子容清醉——何況容清醉又沒失蹤,且已經被接回長安養傷了,咱們又不是大夫,對他的傷勢可是毫無辦法!”
“所以眼下只要設法找到孟伯亨的蹤跡,哪怕沒有直接找到人呢,發現點線索,抓不住左右是朝廷命官執行不力,想來太后也沒什麼可說的了。畢竟你只是個深閨弱女,要什麼都你幹了,朝廷花那麼多俸祿養官吏做什麼?”
盛惟喬無語的看着他,半晌才道:“哥哥,親哥!我也知道孟家跟高密王不和,太后娘娘關心碧水郡之事,主要是爲了孟伯亨!如果能夠在孟伯亨的下落上立功,太后多半不但不計較我之前的冒犯,不定還會對我讚賞有加——問題是,朝廷欽差去了碧水郡這麼久了,也沒進展。咱們怎麼發現孟伯亨的蹤跡?”
人家孟伯亨是在千里之外的碧水郡失蹤的,他們現在還在長安呢!
難道折回碧水郡去找人?
且不說欽差帶着那麼多當地官吏都沒找到,他們憑什麼找到——就說孟太后就給了七日的時間,單程趕到碧水郡都不夠好不好!
更遑論是在第七日按時去馨壽宮覆命了!
盛睡鶴笑眯眯道:“乖囡囡,你向來福澤深厚,哪裡是區區欽差能比的?欽差那邊沒進展,不定你就能找到線索呢?”
“……”盛惟喬只當他說好聽話哄自己,嘆了口氣,怏怏問,“還有其他事嗎?沒有的話,我想先去睡了!”
盛睡鶴本來就想跟她說“線索”的,但看着她滿臉乏色的模樣,心頭一軟,心說左右七天後纔是覲見太后的日子,也不必急在一時——再說有些事情,他現在還不大敢讓這女孩兒知道,所以不如明兒個見完徐子敬之後,再同盛惟喬說,到時候也能扯一扯徐子敬的虎皮。
反正,這乖囡囡現在已經對徐家沒什麼信任,反而充滿了防範了,到時候就算露了破綻,他全部推到徐家頭上去就成!
如此盛睡鶴起了身,道:“我送你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