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孟太后對孟歸羽還有孟歸瀚的照顧,遠遠比不上對孟氏其他三房人,尤其不能跟對大房比。
但在四房兄妹的諸位長輩裡,太后已經算是很仁慈很和藹很關心他們的了。
當然這會兒在孟歸羽,是沒多少心情來感懷這份仁慈和藹關心的。
他擔憂的是,在他一系列計劃裡,都需要孟太后的幫忙。
實際上他設計讓孟伯勤叛逃茹茹,不無獨佔這位姑姑的寵愛與偏袒的考慮。
卻不想這會兒孟太后居然會昏厥過去,雖然只是昏厥,可這個年紀的人了,之前又是經歷奪宮又是心疼還留在皇宮裡的皇后的,本來這兩日就有點顫巍巍的。
再被孟伯勤的事情一刺激……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豈不糟糕?
畢竟之前的莫太妃,原本也是好好兒的養在馨壽宮偏殿,這十幾年來都沒傳出過染恙的消息的,結果病危之後再遇刺,跟腳就沒了。
誰知道孟太后會不會步上莫太妃的後塵?
孟歸羽跟孟歸瀚心中焦急,出門之後立刻命人牽了坐騎來,一路飛馳到乘鸞宮,才下鞍,就看到裡裡外外的宮人,沒頭蒼蠅似的亂躥,個個神情倉皇。
見着孟歸羽,如見救星,紛紛過來行禮,孟歸羽一面大步朝裡走,一面說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耽擱個什麼……姑姑現在怎麼樣了?”
“回大統領的話,太后娘娘昏厥之後,奴婢幾個將之移動到寢殿的睡榻上。”一名機靈的內侍見狀忙爬了起來,快步跟上,邊走邊說,“之後就腿腳便利的小內侍去請了太醫,只是因爲太醫們住的地方離這兒頗有一段距離,堪堪纔到!這會兒卻還在爲娘娘診治!”
“還在診治?”孟歸瀚聞言就是不滿,“那怎麼這沸反盈天的,不知道的,還以爲怎麼了呢!”
就叫他,“你去讓宮人們都規矩點兒!這跑進跑出的……成何體統!”
那內侍答應着去了,孟歸瀚於是緊走兩步追上孟歸羽,低聲道,“六哥,一會兒若是……”
孟歸羽給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沒有作聲,只臉色微沉,本來就飛快的步履,越發的行色匆匆了。
片刻後到了孟太后的寢殿,因爲太后是他們的嫡親姑母,年紀也大了,這會兒又是出了事兒,他們也沒什麼忌諱的,直接走了進去。
就看到裡頭擠了七八個平素近身伺候太后的近侍,均是心事重重很忐忑的樣子。素來不離太后左右的池作司,更是失魂落魄,攥着帕子站在那兒,目光呆滯,神情悽惶,一看就是大事不妙。
她跟前的一張黃花梨鏤刻夏日荷花遊人仕女圖的睡榻上,月白蹙金鳳凰牡丹珍珠帳半掩半卷,捲起的那面,就露出了緊閉雙目的孟太后,臉色煞白,氣息微弱,叫不懂得醫理的人見了,也不能不心頭一沉。
睡榻畔放着張粉彩描金玲瓏錦地剔花卉壽字紋繡墩,上頭坐着個鬚髮皆白的老太醫,正將一方錦帕搭在孟太后的手腕上,神情凝重的診斷着。
見狀,孟歸羽跟孟歸瀚都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免得打擾了他。
好一會兒,老太醫才鬆開手,轉過頭來,就見兩道白眉蹙的緊緊的,幾乎要擰在一起。
看這情況,寢殿裡的人心都微微懸了起來,孟歸羽對他做了個“出去說”的手勢,於是除了三兩個宮人留下來照看孟太后……池作司當然也是留下來的,其他人都退到外面說話。
“太醫,敢問姑姑她鳳體如何?”到了外頭,孟歸羽率先低聲問。
老太醫愁眉不解,說道:“大統領,太后娘娘年事已高,早兩年前,就臥榻過幾次,故此折損了元氣,前番移來上林苑,原本好生將養着,是很好的。可是逆王容菁兵臨合歡宮那晚,太后娘娘受到了極大的驚擾,又牽掛着合歡宮中陛下的安危,那會兒就有些留下來隱患的意思了。”
“如今再聞噩耗……這……”
孟歸羽聽的面沉似水,這太醫溯本追源的說着孟太后的鳳體情況,歸根到底就是情況要麼危急要麼棘手,總之就是沒有太大把握,擔心事後承擔責任,所以先往嚴重說。
他深吸了口氣,按捺住煩躁,道:“這些我都知道,太醫且說姑姑什麼時候能醒,醒來之後該當如何罷!”
老太醫還想扯上一通醫理,被早就不耐煩的孟歸瀚給劈頭蓋臉的呵斥了一頓,這才言簡意賅道:“下官馬上開了方子去煎藥,太后娘娘喝下之後,過上半日應該會醒來。至於醒來之後,得再診治一番,才能確定。”
又說,“太后娘娘如今不能再受任何刺激,這個……北疆之類的事情,還得請大統領跟伯爺好生勸慰,不然……”
孟歸羽沉着臉點頭,說道:“我理會的。”
就讓孟歸瀚陪他去開方子配藥,順帶單獨問問老太醫有沒有什麼不方便在大庭廣衆之下說的話。
自己則撩袍到上首坐了,就問衆宮人:“究竟是誰將北疆謠言說給姑姑知道、故意害姑姑急火攻心的?!”
那幾個跟出來的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會兒,見孟歸羽目光越來越凌厲,周身似有殺意縈繞了,纔有個小宮女吃不住壓力,怯生生的開口:“是……是池作司!”
“池作司?”孟歸羽皺眉,他還以爲是高密王或者密貞還是其他什麼人的暗子,想趁這機會害死孟太后,打擊上林苑這邊的士氣,也讓他接下來少了個依仗。
誰知道是池作司……這個繼向夫人之後的馨壽宮女官,是孟太后的鐵桿心腹,再信任沒有的。
孟氏對她的底細,當然不會容留任何疑點,乃是再三梳篦之後,確認無誤,纔會任憑孟太后信任倚重的。
如果池作司都是別人的暗子的話,那麼孟氏上下,簡直沒什麼可信的人了。
孟歸羽心道:“姑姑是孟氏崛起的引子跟保障,鄭侯他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姑姑身邊留下隱患。對於池作司的調查與盯梢,可不比之前對孟伯慎、孟家彥之流的徹查,必然是家族手段盡出……所以池作司想必是可信的。”
然後既然池作司是可信的,當然也不會想着害死太后。
那麼她爲什麼還是在這眼接骨上,跟太后說了這個明顯會刺激到太后的消息?
孟歸羽想到此處,心頭就是一沉,暗道:“難道孟伯勤察覺到了我的用心,打發人來跟姑姑告狀?”
雖然說這會兒孟伯勤察覺到了後悔也晚了,但他畢竟是孟太后最疼愛的侄子,悄悄送消息過來通知太后,讓太后幫他報復孟歸羽,也未嘗不可。
“只是三哥你終究踏出了叛國的這一步,就算姑姑還想偏袒你,也是有心無力!”孟歸羽暗自冷笑了一聲,默默道,“孟氏的遺澤盡歸於我,姑姑的將來也必須仰賴我……這會兒她即使知道我設計了你,又能怎麼樣?我諒她也沒有跟我同歸於盡的決心!何況她疼侄子歸疼侄子,唯一的兒子難道就不管了麼?如今容菁虎視眈眈在側……他們母子的安危,可全在我手裡!”
他心中有着底氣,這會兒雖然猜到一旦孟太后醒來說不得會是狂風暴雨,也不緊張,思忖了會兒,就說:“你們進去個人,將池作司換出來,就說我要同她問幾句話。”
方纔答話的小宮女怯生生的去了。
過了會兒,滿臉淚痕的池作司走了過來,見着孟歸羽坐在上首,就跪下,說道:“奴婢罪該萬死,請大統領責罰!”
“作司,你是姑姑跟前的老人了,對姑姑素來忠心耿耿。”孟歸羽看着她,用溫和的語氣說道,“若是其他人同姑姑說這麼酷烈的消息,我一準兒要認爲是不懷好意,是密間,是存心想害姑姑!但你不一樣,我不相信你會對姑姑存着歹意。所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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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作司擦着眼淚,說道:“這一切都是奴婢的不好!奴婢早上趁着太后娘娘還沒起來的時候,帶人去外頭收集露水,給太后娘娘泡茶喝,結果聽人說了驃騎大將軍叛國之事,非常驚慌。回到這兒之後,兀自心神不寧。然後就被太后娘娘看了出來,只道是上林苑裡出了岔子,再三追問之下,奴婢……奴婢不慎說漏了嘴!然後……然後娘娘她……奴婢怎麼對得起娘娘這些年來的厚愛?!”
“……”孟歸羽皺着眉,不是很相信這話,池作司又不是今年才進宮的新人,她是在宮闈裡待了二十來年的老人了,做太后的貼身女官也有十幾年,因爲太后不干涉政事,不能說什麼場面都見過罷,但也絕對不是聽說了孟伯勤叛國就驚慌失措的連掩飾都掩飾不住的雛兒!
否則如何能夠勝任作司之位?
“八成是意識到這會兒不能跟我翻臉,所以用這套說辭來掩飾。”孟歸羽心裡想着,“若是如此,等會兒姑姑醒來之後,多半也會裝作沒有懷疑我……嗯,這也不錯,如今我正忙着,也沒多少功夫來哄姑姑。她不惱當然是再好沒有。”
至於說孟太后主僕的隱忍不發,日後是否會有什麼動靜……孟歸羽覺得以自己目前的發展勢頭根本不需要擔心。
除非太后進入無思無想無慾無求的境界,自己、宣景帝、孟氏的家聲這些統統不要了。
否則在鄭侯等人死傷殆盡、孟伯勤叛逃茹茹,偌大孟氏風流雲散的就剩下自己跟孟歸瀚時,她不依靠、栽培自己,還能怎麼辦?
屈指敲了敲面前的几案,孟歸羽淡然說道:“池作司,既然一切都是意外,你也不必太過自責!姑姑素來寬厚,未必會因此責罰……你且起來,去好生服侍姑姑,便是將功贖罪了!”
池作司啜泣着答應,有些踉蹌的起了身。
孟歸羽又安慰了幾句,也關照了一下其他宮人,末了說道:“我還要去踏莎河那邊看一看,免得逆王容菁趁機過河……半日後再來看姑姑,這會兒姑姑就交給你們了!”
半日後,估計孟太后已經醒了,孟歸羽方掐着時間返回乘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