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皇后說了半天,目的就是引太后搬去上林苑。
她的想法是太后移宮非同小可,尤其是孟氏絕對會無比重視,這麼着,就會下意識的忽視其他地方,從而減少公孫喜被發現的可能了。
本來她還專門給太后有可能選擇的幾座宮殿找了毛病,誰知道太后三言兩語的就自己想到上林苑了。
此舉固然省了她一番口舌,卻因爲太后的邀請,讓她陷入進退維谷的處境:剛剛跟太后說了這麼多的繼續留在馨壽宮不安全的話,這會兒太后從善如流,決定避一避風頭,還不忘記帶上她,她居然不感激零涕,還想留下來,哪怕太后城府不深,對她也十分信任,八成也要起疑心了吧?
可是要是跟着太后走了的話,還留在宮城裡的公孫喜要怎麼辦?
孟皇后心道:“雖然六哥肯定是會接應他的,然而六哥對密貞郡王並不忠心,對阿喜豈能存什麼善意?那人自來沉默寡言,看着也沒什麼彎彎繞繞的心思,如何玩的過六哥?”
她實在不放心不管公孫喜,故此躊躇了會兒,硬着頭皮找藉口:“姑姑,您一個人去上林苑吧?雖然目前還不知道高密王那邊在搞什麼鬼,可是咱們不能總是一走了之!畢竟俗話說的好,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所以不如這樣,您去上林苑以策安全,我留下來靜觀其變?”
“傻孩子,咱們姑侄倆,在這宮裡是什麼身份?”孟太后不贊成的說道,“也是這段時間哀家短了精神,很多事情顧不上,才讓他們進進出出的,沒個規矩!等回頭哀家去上林苑安頓好了,問起詳細,底下人還能不上心?”
“到那時候,別管高密他們玩什麼把戲,在這宮城之內,豈有瞞咱們孃兒的道理?!”
“所以你又何必留下來?”
“畢竟,你方纔不是說了,是你去偏殿轉了一圈之後,莫太妃就出了岔子!”
“萬一那邊就是衝着你去的呢?”
“你跟着哀家,不管發生了什麼,哀家總能爲你做主的。”
“你這一個人留在宮裡,其他人不講,就說西宮那兩個賤婢,萬一趁機欺負你,哀家還不在,這要怎麼辦?”
太后說的句句屬實,孟皇后無法反駁,只好強顏歡笑:“還是姑姑考慮周到!”
她頓時就沒了心思在馨壽宮盤桓,稍微敷衍了太后幾句,也就找藉口告退,三步並作兩步回到望春宮之後,正爲公孫喜憂愁,這人就忽然從窗子裡翻了進來,迅速閃身到殿中陰暗的角落裡藏好身形,這才躬身行禮,低低道:“娘娘!”
“你方纔在哪裡?”皇后看到他,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很努力的壓住了,方輕聲問,“我以爲莫太妃那邊出事兒之後,你就會立刻回來呢!結果等了半晌你沒來,倒是池作司派人來請,嚇的我!還以爲你抓到你,要我去對質來着。”
“娘娘請放心,卑職就算被抓住,也絕對不會供出娘娘的。”公孫喜低着頭,面目掩在暗影裡看不分明,只聽他語氣平靜的說道,“卑職方纔離開馨壽宮偏殿後,爲策安全,繞了一個大圈,所以此刻纔回來。”
孟皇后知道他所謂“絕對不會供出娘娘”,八成是出於爲容睡鶴跟盛惟喬撇清的考慮,但此刻聽着,心裡仍舊覺得很是高興,抿了下嘴,方道:“這麼半晌……你餓了麼?我叫春來去傳膳?”
公孫喜趕緊道:“娘娘,不用!昨晚春來姑娘取了很多吃食,卑職吃不完,將點心之類帶走了些,方纔在路上正好用了,這會兒一點都不餓!”
他這話雖然是真的,卻也是怕了孟皇后的關心了。
“……這樣啊?”孟皇后聞言,有點失望,想了一想,到底記起了正事,說道,“你這會兒來我這裡,可是爲了等六哥的接應?只是我跟你說個事情,方纔我去了馨壽宮,見了我姑姑。”
就把來龍去脈講了一遍,當然她爲了公孫喜的安全考慮,攛掇太后去上林苑的這份心思,沒好意思說出來,只道是爲了避免自己前腳離開太妃住的偏殿,後腳太妃就受到了警告的嫌疑,故此爲之。
公孫喜聽罷,先賠罪:“是卑職考慮不周,累娘娘操心了!”
“這沒有什麼,一般來講,孟氏也懷疑不到我頭上。”孟皇后忙說,“再說舒氏姐妹最近脾氣越發的乖張,我也正想着離開這宮城,出去喘口氣……就是你……”
公孫喜以爲她的意思是要收拾去上林苑的行李,自己留在此處不方便,就道:“娘娘放心,卑職這就離開,免得等會兒幫娘娘擡箱籠的人進來不便。”
“我不是這個意思!”孟皇后連忙說道,“我的意思是,要是我離開了,你千萬當心!”
“謝娘娘提點,卑職會謹慎行事的。”公孫喜面上恭恭敬敬,心中頗爲無語,暗道:“這不是廢話麼!這可是深宮大內,老子就算自恃武藝高明,難道會傻到大喇喇的行事?”
他腦子又沒毛病!
孟皇后見他答應的乾脆利落,倒是有了些幽怨,因爲感到好像找不出其他的話題了?
頓了頓,看公孫喜移動腳步,似乎有告退的意思了,心裡越發焦急,就對春來說:“你先出去下!”
春來遲疑,但見皇后的目光,羞惱裡透着懇求,到底不忍,低聲道:“是!”
她這麼一出去,公孫喜就緊張了,心說這皇后該不會又來個不高興就哭吧?
心裡正七上八下的,就聽到皇后低聲問:“喂!我的補償呢?”
“……娘娘,卑職昨晚進宮,什麼都沒帶。”公孫喜沒想到皇后會這麼直接的追問,語塞了下,才道,“這會兒還沒出宮,哪裡來的預備呢?”
孟皇后咬着脣,低聲說道:“那我馬上就要去上林苑了!”
“這樣吧。”公孫喜沉吟了下,道,“等卑職出宮之後,給娘娘預備好了補償,回頭託崇信侯轉交您?”
“你!”他以爲這個是很好的方法,然而皇后卻是氣結,坐在軟榻上,輕輕跺了下腳,惱怒道,“你說讓我六哥轉交?!那我六哥豈不是什麼都知道了!?那我……且不說我以後怎麼見六哥,你就不怕他拿這事兒拿捏你嗎?!”
這話一口氣說出來,皇后頓時後悔,雖然她對自己這六哥也不是很信任,不過是實在找不到其他合作者,不得不跟孟歸羽合夥。
然而兩人畢竟是盟友,她對公孫喜有着特別的情愫,對盛惟喬也是真心感激,但老實講,對於容睡鶴,就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了。
所以孟歸羽挖容睡鶴牆角的事情,皇后是無所謂,甚至是贊成的。
如今這話等若是明着告訴公孫喜,孟歸羽不可靠了。
孟皇后所以瞬間蒼白了臉色,暗道:“完了!給六哥找了這麼大的麻煩,往後可要怎麼辦?”
索性公孫喜壓根就不信任孟歸羽,對皇后這話也沒什麼想法,只道:“娘娘不要崇信侯轉交,然而無論皇城還是上林苑,都是皇家重地,卑職出入十分的艱難。到時候卻要怎麼親自將東西交給娘娘?”
他這麼說的時候目光微閃,有片刻的失神,是皇后那句“那我六哥豈不是什麼都知道了”,讓他一直下意識,或者說故意忽略的那份感覺,幾近點明。
說起來公孫喜雖然因爲幼時的遭遇,對人保持着強烈的戒心,也不喜歡跟人接觸,更遑論是有愛慕的女孩兒。但他被愛慕的經驗還是很多的,那些對他抱着不可告人心思的男子且不論,就說年歲彷彿的女孩兒,公孫應姜、菊籬、槿籬……只是公孫應姜因爲是公孫氏的女兒,對於在玳瑁島過的一點也不痛快的公孫喜來說,公孫氏這個姓氏先自有了一份厭惡感。
公孫應姜對他的喜歡,又是那種純粹出自美色與肉慾的,這不免讓公孫喜想起幼時爲男子覬覦的經歷,對她素來只有反感沒有絲毫傾倒海主之女的成就感。
至於說菊籬跟槿籬,這倆丫鬟畢竟是大家子的奴僕,還是盛惟喬的近侍,一舉一動都不敢放肆。
就算看上了公孫喜,也都是委婉含蓄的暗示,從來沒有什麼明着的動作與言語的。
然後心思全在建功立業、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方面事情的公孫喜,是壓根沒看出來。
這會兒皇后幾次三番的心緒流露,總算讓他察覺到,跟前這位年紀比他還小的大穆皇后,對他有意。
公孫喜有片刻的怔忪,他因爲出身玳瑁島,自幼見慣了各種匪夷所思的齷齪,對於皇后乃是天子之妻,竟然會私自戀慕外男,倒沒什麼義憤填膺的想法,更不覺得皇后水性楊花。
畢竟他對宣景帝毫無尊敬的想法,孟皇后這種大婚之後就被扔望春宮到現在的中宮,公孫喜覺得她出牆既不足爲奇,也沒多少可責怪的地方。
不過是你不仁我不義。
只是……
皇后怎麼會戀慕上自己?
他覺得這事兒實在想不通,因爲皇后是見過容睡鶴的。
公孫喜沒有斷袖之好,對容睡鶴只是單純的崇敬與忠誠。
但他覺得,即使是站在公允的立場上,容睡鶴無論是外貌、武藝、地位、才學、哄人高興的本事、城府、前途……哪樣不在自己之上?
所謂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孟皇后即使春心萌動,見過容睡鶴之後,怎麼都該選擇容睡鶴吧?
何以是自己?
他沉默着,皇后猜不透他的想法,又懊悔自己的失言,咬脣片刻,眼裡頓時有了晶瑩之色。
角落裡的公孫喜眼尖的看到,心頭就是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