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新郎往岳家迎娶新婦,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刁難,既是熱鬧,也是暗示自家女孩兒珍貴。
容睡鶴此行也不例外。
索性他早就打聽清楚了這些習俗,有所防備,特意帶了一大羣身強力壯的侍從,還拉上了徐抱墨等同榜助陣。
如此從大門緊閉這一關開始,或賄以錢帛、或甜言蜜語、或令侍從一哄而上……勢如破竹的進到了盛惟喬的閨閣外。
宣於馮氏跟幾個愛湊熱鬧的賀客在暗處看着,有人就笑:“馮老夫人,您家這刁難新郎的法子,都太好說話了啊!這麼快就叫他到了閨閣外,這不是要讓他早早的把新婦給擡走了嗎?”
“也不能怪馮老夫人,密貞郡王顯然是得了行家提點的。”另一人則掩嘴笑,“這是非戰之罪……人家擺明了就是有備而來,前頭幾關本來也就是那麼回事,自然耽擱不了他們多少時間。”
這時候她們藏身在附近的一座小樓上,放下樓上的帳子擋住了人影,這夫人就朝聚集在閨閣外的人羣擡了擡下巴,“這親迎最難的一關,就是催妝了!時間啊都磨蹭在這裡呢,咱們且看着吧!”
但這話說出來,一羣人連宣於馮氏在內都笑了:“這一關還真的只能磨蹭了,你也不想想這新郎要不是因爲被高密王府發現是他們的嫡子,那可是差點連捷六首的狀元郎!他今兒個一塊過來的還有同榜的好幾位同年,你看那個穿蔥綠衫子的,乃是寧威侯世子,雖然未入頭甲,也是二甲之中名列前茅的才子!”
又說,“還有那邊穿藍底錦袍的,好像是戶部侍郎之子,去年中的是榜眼。這樣的陣營,還會被催妝詩難住嗎?”
說話的功夫,閨閣裡已經有綵衣小丫鬟笑嘻嘻的擡了書案出來,放到容睡鶴一行人的跟前,繼而擺上筆墨紙硯,脆聲說道:“諸位來的太早了,我家縣主還在梳妝呢!所以煩請諸位在此稍作等候,若是諸位有什麼話,倒可以寫在紙上,由奴婢傳入內中,奉與縣主一觀!”
這番話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場面話,就是古時候傳下來的習俗,要試一試新郎一干人的才華。
容睡鶴所以聽完之後,就欣然上前提筆:“正有話要與縣主說!”
當下刷刷幾筆,就迅速書了一首七絕於白宣之上,小丫鬟見着,眼睛一亮,低聲誇了句:“郡王真是才思敏捷!”
繼而大聲道,“奴婢這就拿去給縣主看,還請諸位稍待!”
裡頭盛惟喬是早就梳妝好了的,這會兒被衆人簇擁在中間,都屏息凝神的等催妝詩。見小丫鬟拿進來,一羣人都是眼睛一亮,礙着外頭就是容睡鶴等人,不好大聲喧譁,紛紛比手畫腳的要小丫鬟先給自己。
最後還是盛惟嫵仗着年紀小,拎了裙子蹦起來跑過去硬搶到手,笑嘻嘻的道:“我給大家唸吧!”
衆人看她年歲也不好爭,只得按捺住好奇點頭:“快唸啊!咱們可急着見識狀元郎的才學!”
盛惟嫵於是清了清嗓子,展開白宣,提聲道:“清水濯出綽約態,
天然風流寧下來?
不信看取明鏡裡,
並蒂芙蓉相對開【注】。”
“‘清水濯出綽約態’,這是巴不得康昭你索性一點都不打扮,只用清水浣了臉兒就出去呢!”聞言桓夜合率先打趣道,“可見郡王何等迫不及待!”
孟霜蓼跟着起鬨道:“小丫鬟出去才擺好文房四寶呢,他馬上就有了!這顯然是在來的時候就想好的,目的啊就是爲了一來就把康昭縣主接過去!”
催妝詩因爲是專門在親迎的時候纔會用到,爲了熱鬧,一般都不會寫的很深刻,免得曲高和寡反而容易冷場。這種詩來來回回就是一個意思“時候不早,且新婦不美,還有什麼人美?是以請新婦不要再擺弄脂粉釵環了,速速出門,隨爲夫前去拜堂要緊”。
容睡鶴這首詩先以“清水濯出綽約態,天然風流寧下來”兩句暗喻盛惟喬乃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樣的美人當然是不需要特別梳妝打扮的,後兩句“不信看取明鏡裡,並蒂芙蓉相對開”,卻是藉着“不相信你看看鏡子,是不是鏡內鏡外像有並蒂蓮花相對盛開”的銜接,暗嵌寓意成雙成對的並蒂蓮典故。
這詩雖然不算多麼精妙,卻也十分應景了。
然而盛惟嬈眨了眨眼睛,笑着問衆人:“你們說,看在這首詩的份上,咱們要不要讓郡王過關?”
閨閣裡除了盛惟喬不好意思表態外,其他人包括幾個體面的丫鬟在內,異口同聲說不:“不成不成!這麼快就讓他們過關,怎麼能夠顯出咱們康昭的金貴來?反倒要助長密貞郡王那邊的驕傲自滿了!”
就跟送詩作進來的小丫鬟笑說,“你出去同他們講,雖則康昭美貌,不須依賴脂粉也是美貌絕倫,但這大喜的日子,開臉啊、釵環啊、婚服啊、佩飾啊……這些哪樣不需要時間?!總不可能跟平時出門一樣,穿身常服就這麼走出去吧?這樣的話,密貞郡王之前送過來的釵環,以及盛家專門給康昭預備的佩飾之類,豈不是白費功夫了嗎?所以讓他們繼續等等唄!”
“……幾位小姐說,若是郡王等不及,還可以繼續給縣主傳話的,奴婢今兒個專門給您兩位跑腿了!”小丫鬟出門後,一五一十的將衆人的意見告訴了容睡鶴,又笑着道,“您看要不要馬上就寫幾句讓奴婢拿進去?”
“千萬不要!”容睡鶴聞言還沒回答,徐抱墨已經將他扯到旁邊,跟幾個已經成了親的過來人一塊提醒,“這是擺明了故意刁難呢!你現在答應了再寫一首催妝詩,回頭她們還會索取第三首、第四首……非要到你文思枯竭不可!所以若是答應了,那就是平白被她們刁難!”
他訴說自己當初的慘痛經歷,“我那會兒足足寫了八首催妝詩!!!就這樣都沒進門,最後還是熬到時辰快過了,應姜她才勉爲其難的出現!”
容睡鶴虛心請教:“那現在該怎麼辦?”
以他的才學,作催妝詩自然是沒什麼難的,但既然不是說多作幾首詩就能提前接到新婦,自然是求教於有過親迎經驗的同伴了。
“該是他們派上用場的時候了!”徐抱墨回頭一指方纔已經數次建功的侍從,“讓他們齊聲催上會,等閨閣裡受不了了,咱們再送首催妝詩進去,差不多也就成了!”
於是一干身強力壯聲若洪鐘的侍從齊聲大喝:“新婦子,催出來!新婦子,催出來!”
這羣人大抵出自容睡鶴的嫡系烏衣營,都是在海上磨礪過,新近充當郡王府侍衛的,氣勢自是不凡,此刻大聲呼喝,可謂是聲勢浩大,遍傳盛府。
在正堂坐席的人都聽見了,都笑着恭維盛老太爺、盛蘭辭等人給自家女孩兒找了個好夫婿:“就聽這催妝的動靜,可見郡王年少有爲!”
“年少有爲”四個字,此刻用在此處,其中含義不能不使人深思。
但場面上沒人深究,都笑着說:“也不知道郡王催妝,可有佳篇?”
正堂的人羣閒散議論時,盛惟喬的閨閣裡,女孩兒們都正氣哼哼的說:“密貞真是狡詐!”
“他們越是這樣耍賴,咱們越是不能讓康昭出去!”孟霜蓼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努力提高了嗓音跟同伴們說,“不然豈不是顯得這一手把咱們給難住了?”
於是衆人嘀咕了一陣,把外頭的小丫鬟喊進來,叮囑一番,叫她出去之後,跟容睡鶴說:“郡王,本來我家縣主收拾的很順利的,但外頭這麼多人一塊兒大聲催促,給縣主梳妝的姑姑心頭暗驚,一下子給描歪了!這會兒,可得打了水洗臉,從頭再來,所以煩請郡王再等等了!”
說着還給容睡鶴福了福以示歉意。
容睡鶴聞言立刻看向左右,尤其是徐抱墨:你行不行的?別幫倒忙啊!
方纔還說在梳妝,辛辛苦苦等這麼久,索性要從頭再來……這不更加耽誤事嗎?!
“裡頭的人真正狡詐!”徐抱墨等人也是一驚,經過緊張又激烈的商議後,他們鄭重其事的告訴容睡鶴,“既然如此,咱們且讓侍從住聲,再以詩作催促,看看能不能打動她們?”
因爲徐抱墨方纔估計錯誤,獻計失敗,他自告奮勇,要替容睡鶴寫這首催妝詩。
容睡鶴以爲他是真心補過,也就答應了,畢竟徐抱墨的文采還是可以的。
結果徐抱墨走到書案前,拿起筆,忽然眼珠一轉,指着容睡鶴道:“諸位,我代郡王寫的催妝詩,還是不要被郡王知道的好!還請諸位將郡王遠遠的拉開,不叫他看見!”
要是真動手的話,這會兒在場所有人一起上,都不可能拉的開容睡鶴的。
但畢竟是大婚之日,大家都求個熱鬧喜慶,容睡鶴也知道徐抱墨不會故意攪了自己的婚禮,所以意思意思的推搡了幾下,也就“被拉到一旁看不見徐抱墨寫了些什麼的地方”了。
而跟前的小丫鬟不識字,見徐抱墨寫完之後,就直接拿了進去。
這次的桓夜合故意換了個距離房門最近的位子,搶在盛惟嫵等人爭奪前,眼疾手快拿到手的,她拿到之後掃了一眼,頓時哈哈大笑。
“你別光顧自己看啊!快念給咱們都聽聽啊!”孟霜蓼等人趕緊催促,“不然就給我們自己看!”
“我念了就怕康昭會打我,你們等下可要護着我點!”桓夜合聞言道了一句,跟着也不等盛惟喬好奇詢問,就忍笑念道,“千嬌萬媚說不盡,
春主傾城卿傾我。
此時秦樓尚可待,
今宵帳中定斟酌!【注】”
“………”室中先是愣了愣,繼而跟桓夜合方纔一樣,霎時間爆發出一陣狂笑,個個羞紅着臉,笑罵,“寧威侯世子好生……好生不正經!”
這首催妝詩前面其實還正常:新婦你的千嬌萬媚簡直訴說不盡,春日韶華之主的牡丹傾倒了長安城而你傾倒了我。
但後面兩句就讓人不忍直視了:你這會兒懶洋洋的待在閨閣裡讓我們在底下等着也還罷了,信不信今天晚上到了帳子裡,你家新郎跟你算賬啊?!
至於怎麼算這個賬……如盛惟嫵這樣年紀的女孩兒還懵懂,待嫁之年的,桓夜合、盛惟嬈之類,包括孟霜蓼的幾個堂姐,卻都是心裡有數的。
這會兒自然又好氣又好笑。
“徐抱墨這個混賬!!!”她們嘻嘻哈哈,身爲新婦的盛惟喬就尷尬了,雙頰羞紅之餘,心裡惡狠狠的想着,“回頭我一定要弄死他啊!!!”
“這個不成!”見衆人很有被這首詩取悅、打算就這麼讓自己出去的意思,盛惟喬趕緊道,“這個絕對不成……讓他們再寫一首正經的來,不然我纔不出去!”
【注】作者自己寫的,當道具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