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公孫喜的憤怒,同樣被設計的孟皇后倒是心平氣和,事後一不哭二不鬧,極平靜的梳洗,甚至還有些釋然的意思。
董良爲了緩和同公孫喜的關係,專門私下跟他說:“看來是我多此一舉了,這位皇后娘娘,對你是真的上了心。”
見公孫喜面無表情,又說,“如此,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對她來說,未必是壞事,不是麼?”
然而公孫喜只冷冰冰的瞥他一眼,顯然根本不領情。
董良也不在乎,笑了一笑,徑自去安排皇后返回上林苑的事宜。
因爲北疆的局勢一日比一日傾頹,誰也不知道長安跟上林苑目前的僵持能持續多久,一旦出現重大變化,又會是什麼樣的局面?
生怕浪費了主動請纓的皇后這張牌,烏衣營絲毫不敢怠慢,從皇后失身於公孫喜的次日,就全速運轉。
第三日,就有男女數人,自稱鄭侯舊部,因鄭侯一家罹難突兀,不及出手,專門潛入宮闈,救出了孟皇后,以將功贖罪。
上林苑這邊的守軍聽得消息,不敢怠慢,連忙飛報孟太后與孟歸羽。
太后聞訊,自然是喜不自勝,連聲催促着左右前往迎接皇后,人還沒到跟前,已經流着淚跟池作司唏噓:“哀家還以爲當日一別,這些日子都沒消息,是再也見不到這孩子了。未想蒼天開眼,我們姑侄卻還有再見之日!”
“娘娘,這是好事兒,咱們該高興啊!”池作司亦是眼中噙淚,然而怕太后年紀大了,過於激動,對身體不好,不免勸說道,“這正是上天體恤您這些日子爲鄭侯他們遭遇的傷心,特特讓皇后娘娘來跟您團聚,以作安慰。這些日子咱們與外頭消息不通,不定如皇后娘娘一樣倖存下來的人還有好些,只是咱們如今不知道呢?畢竟事發之際,乃是深夜,黑黝黝的看不清楚,孟氏那麼多人,怎麼可能沒有趁亂走脫的?”
又說,“您看那逆王容菁,惡事做盡,昔年固然有一家子側妃侍妾,庶出子嗣,盡竭喪命一夕之間,大雪天的弄什麼‘時疫’的報應,簡直笑死個人了!之後卻還有密貞郡王那樣出色的子弟,幼年失蹤,平安歸來!固然其與逆王容菁關係不和睦,卻也可見上天有好生之德!”
“孟氏子嗣衆多,內中幼童女眷亦不少。”
“前番遭逢大變,未知他日是否也有麒麟子三三兩兩來歸?”
“如今皇后娘娘前來,正是開了這番吉兆!”
太后連聲稱是,強自擦乾淚水,迫不及待的等着同侄女兼兒媳婦團聚。
只是相比她的熱絡,孟歸羽跟孟歸瀚的心情,就不那麼好了。
“十一妹妹慘死廣陵王府,姑姑聞訊之後,只是一嘆,繼而就催促着咱們設法救援十四妹妹。”孟歸瀚城府比較淺,這會兒就在冷笑了,“一樣是姑姑的侄女,待遇卻天差地別至此……姑姑自己不心虛,我都不想見那位皇后娘娘!”
“到底是大伯的骨血,雖然差不多人都知道她不受大伯寵愛。”孟歸羽臉色同樣很是陰鷙,但沉默了好一陣,還是說道,“如今大伯膝下凋敝非常,孟伯勤又叛逃茹茹,就算是個女孩兒,也值得作一番態度了。正可以用來收服大房的心腹……反正她也不能同咱們爭什麼。而且,姑姑心裡素來對大房最親,對咱們四房最疏遠。這些日子,即使我竭力斡旋,姑姑頂多也就是感動一時。”“如今十四妹妹來了也好,日後有什麼需要姑姑出馬的事情,直接找她就是。”
“她不幫忙也沒什麼,姑姑有了軟肋,總歸要好說話些。”
孟歸瀚聽着這話,才道:“那就這樣吧。”
又說,“只是我覺得這事兒多少有點古怪,當日事變突兀,鄭侯他們根本不及發動什麼就遭遇了身死慘敗。但二房跟三房且不說,大房的話,孟伯亨跟孟思安,這兩個,之前因爲涉及西疆之事,惹得鄭侯勃然大怒。將他們全部打發去城外莊子上思過,中間向夫人爲了孟伯亨,再三同鄭侯求情哭鬧,鄭侯也不曾鬆口,將人接回。”
“所以,鄭侯他們罹難的那晚,孟伯亨跟孟思安,卻不然。”
“這次送十四妹妹過來的幾個人,怎麼放着大房的男嗣不管不顧,倒是優先去救十四妹妹一個無寵的女流了?”
“孟伯亨是什麼樣的貨色,外人不知道,你我還不清楚?”孟歸羽聞言淡然說道,“至於孟思安,比孟伯亨稍微強點,卻也是有限。最要緊的是,他年紀還那麼小,眼下孟氏這情況,他撐得起大房的架子麼?”
“所以不管大房的人是否趁逆王容菁屠戮長安的機會,去城外莊子上保住了孟伯亨跟孟思安,他們都不可能將這兩個男嗣送來上林苑,到咱們手底下的。這倒不是他們好心的不要咱們幫忙操心,而是怕咱們對他們不利……至於十四妹妹,反正是女流,又深的姑姑喜愛,倒沒這許多講究。”
“送了過來,既不需要擔心,還能省了他們自己保護跟照顧的心思。”
他吐了口氣,“其實也不只是防着咱們,也有孟伯勤的緣故在裡面。你知道孟伯勤素來小氣,根本不容兄弟裡頭有強於他、哪怕只是同他比肩的。”
“孟伯亨跟孟思安的處境,背後不無孟伯勤的手筆。”
“然後鄭侯跟姑姑又素來都偏袒孟伯勤,鄭侯的人,豈能不有樣學樣?”
“畢竟那個時候,孟伯勤可還沒叛逃茹茹!”
“鄭侯沒了,他手底下的人,一定都想着,往後就是孟伯勤做主。”
“這麼着,孟伯勤看似大度,實際上心胸狹窄,救下他的兄弟,誰知道他會怎麼想?”
“倒是姐妹,既沒法子同他爭權奪利,還能讓他展現自己友愛手足……算了,不說這些,且去看看十四妹妹吧,她這些日子一直在外,不定有些咱們都還不知道的見聞?哪怕沒有,爲了姑姑,總也要作一番手足情深,應付場面。”
不過半晌後,兄妹三個在太后跟前照了面,孟皇后卻讓兩個堂哥都失望了。
對於自己這些日子的經歷,她差不多是一提就哭:“那日爹爹提前派人入宮,與我打好招呼,我只道逆王容菁命不久矣,還鬆了口氣!誰知道,後來卻竟是二叔橫屍廣殿,跟着就是容菁說服禁軍大統領,封鎖宮闈,繼而控制長安上下,大肆屠戮我孟氏!”
“那些日子我整宿整宿的睡不着,閉上眼,都彷彿看到爹爹他們血淋淋的站在我面前!”
“我……我……”
她抽噎的說不下去了,孟太后立刻心疼的將之摟到懷裡,同時不滿的下逐客令:“知道你們關心局勢,不過皇后好不容易回來,還是不要再提那些傷心事兒,惹這孩子了!”
跟着又哭着哄皇后,“好孩子,你別怕!這會兒到了上林苑,哀家身邊,再沒有誰能欺負你,你就定定心心的跟着哀家,啊?”
孟皇后就反手抱住太后,哭道:“我之所以苦苦支持到現在,就是逆王容菁故意縱容人斷了望春宮的日常飲食,也想方設法的活下來,就是因爲姑姑在這兒,不知道您的安危,我……我就是死了也不能安心!!!”
她們姑侄於是抱頭大哭,場面感人肺腑,池作司等近侍都很動容,紛紛悄悄抹着眼淚。
然而對於孟歸羽兄弟來說,卻怎麼都不是滋味。
不尷不尬的告退,離開乘鸞宮之後,孟歸瀚再次提起孟歸歡:“十一妹妹從前在姑姑跟前,未嘗沒有努力討好。然而姑姑從來沒有像對十四妹妹這樣,對她牽腸掛肚過。現在看來,六哥設法讓孟伯勤一家子叛逃茹茹,實在是必須做的事情。姑姑如此偏心,大房的人不斷絕,那就永遠沒有咱們四房的出路。”
又說,“這次送皇后回來的那幾個人,瞧着很是機靈的樣子。只是如今姑姑正對十四妹妹心疼不過來,這會兒過去要人只怕不便。等過幾日,再把人弄過來瞧瞧?看他們年紀都不很大,就算是大伯的嫡系心腹,不定還有徹底拉到麾下的可能。”
就又想起來康貴等人,恨道,“本來上林苑裡的宮女,雖然不如皇城裡那麼多,也是很有一批的。就因爲這廝的糟蹋,爲防消息走漏,只能滅口。這纔多久,統共也就剩了這麼些,大抵還是姿容鄙陋的粗使。”
“這會兒十四妹妹過來,不可能不給她撥人伺候,然而撥那麼一羣人去,就算她不做聲,姑姑都要懷疑,咱們是故意掃十四妹妹面子?”
“回頭跟十四妹妹說下緣故吧!”孟歸羽沉默了會兒,淡淡說道,“這種事情姑姑要是知道,必然會勃然大怒,責怪咱們爲什麼要留這樣的人在手底下,甚至逼着咱們立刻將人處置掉。但十四妹妹的話,料想還是有的說的。”
兩日後,估計着太后跟皇后姑侄兩相見的激動已經基本緩和下來了,孟歸羽趁着晌午之後,太后小憩的光景,約了皇后到乘鸞宮前的灘塗上說話。
這地方鳥雀極多,隨意走過,就能聽到足畔的草叢裡,傳出各種水鳥的鳴叫聲。
雖然看着美麗,然而這個季節,暑熱尚未散去,堆積的鳥糞,難免散發出一些異味。
而且無論孟歸羽還是孟皇后,這會兒都沒有欣賞美麗風景的想法。
皇后所以說道:“這些扁毛畜生,吵得怪讓人頭疼的!六哥這會兒特意邀我出來,是要說什麼?不如速速的講了罷?”
“就是想問問十四妹妹這些日子在外的經歷。”孟歸羽笑了笑,說道,“妹妹可千萬不要誤會,爲兄沒有其他意思,就是如今局勢複雜,不容樂觀。想着興許能夠從妹妹這兒得到什麼提示,解決眼下這騎虎難下之勢。”
皇后聞言,傷感的說道:“我一介弱質女流,能夠僥倖從深宮之中脫身而出,再有得見姑姑的機會,已經是邀天之幸了,其他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如今既託庇於六哥麾下,六哥要問話,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但不待孟歸羽開口,她又說,“只是這些日子,我渾渾噩噩的,自己也不知道都是怎麼過來的?所以六哥若要知曉詳細,不若還是詢問送我來此的那些人?他們自稱都是鄭侯舊部,既能從深宮之中將我救出,又護我平安來此,想來卻是胸有丘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