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聞言,沉默了下,幽幽說道:“不好說,你等會兒自己看看吧!”
盛惟喬好奇的問:“難道元兒很淘氣?”
“放開我!放開我!”馮氏正要回答,這時候外間卻已經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動靜,夾雜着一個清亮的童音的哭喊,“你們這些狗奴才!放開本公子!放開放開放開!你們信不信,回頭本公子讓小金咬死你們全家?!狗奴才……放開……罪該萬死……”
“……這是元兒?”見馮氏聞聲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盛惟喬啼笑皆非的站起身,走出去一看,果見五六個丫鬟婆子在細泉的引領下,簇擁着一個錦衣男童走過來,那男童細皮嫩肉的,生的脣紅齒白,模樣很是俊秀,眉宇之間同盛惟喬頗爲相似。
只是這會兒正在乳母懷裡泥鰍似的使勁兒扭着,邊扭邊扯乳母的髮髻釵環大哭大鬧,眼淚鼻涕都糊了乳母一頸。
盛惟喬有點驚訝的上前兩步,伸手去接,邊接邊問,“元兒怎麼哭成這個樣子?是不願意被抱着,要自己走嗎?”
說話間盛惟元的近侍都已經屈身給她行了禮,聞言乳母陪着笑,給盛惟元說:“小公子,您的胞姐來接您了,就是密貞郡王妃,朝廷欽封康昭縣主的。您昨兒個不是還唸叨着要見的麼?”
盛惟元本來伏在她肩頭嚎哭的,聽得這話,頓時收了聲,吸了吸鼻子,轉過頭來掃了眼盛惟喬,抽抽噎噎的問:“你就是我胞姐?二姐姐?”
“是呢!”盛惟喬見狀,從袖子裡抽了帕子給他擦臉,溫柔問,“元兒這是怎麼了啊?怎麼哭成這個樣子?”
又從他手裡抽出乳母的一縷髮絲,輕責道,“看你光顧着哭,弄疼了乳母都沒發現?”
“我纔不是沒發現!”誰知道盛惟元聞言,白了她一眼,抓住那縷髮絲狠狠一扯,也不管乳母痛的一皺眉,恨恨的說道,“我就是故意要讓這吃裡扒外的狗奴才不好過!!!”
盛惟喬愣了愣,道:“你乳母怎麼吃裡扒外了?”
旁邊細泉乾咳一聲,小聲道:“縣主,小公子之前做了些錯事,乳母不敢定奪,稟告了老爺夫人……然後……”
“那這是你不對啊!”盛惟喬無語,給乳母遞去一個抱歉的眼神,伸手將盛惟元抱到手裡,盛惟元當年足月而生,作爲南風盛氏的嫡出子弟,還是盛蘭辭夫婦膝下唯一的男嗣,自然不缺錦衣玉食,這會兒雖然才三歲,卻已經沉甸甸的了。
盛惟喬竟不太能單手抱他,只拿面頰蹭蹭他的額頭,笑道,“你做錯了事情,該主動跟爹孃稟告認錯纔是,乳母幫你稟告,這是爲你好,防止你一錯再錯……怎麼能說乳母吃裡扒外呢?”
“她是我的乳母,外祖母說,是要一直伺候我的!”盛惟元不服,叫道,“那麼就應該首先聽我的!結果卻揹着我跟爹孃告密,這不是吃裡扒外是什麼?!”
盛惟喬看着他憤慨的樣子,頗覺啼笑皆非,道:“但是乳母是爹孃僱來的,月錢也是爹孃給的,你還這麼小,你自己可養不起乳母!所以乳母遇事兒跟爹孃說,這叫盡忠職守還差不多!”
“但是沒有我的話,爹孃都是大人了,爲什麼要僱個乳母?”然而盛惟元振振有詞,“沒有我,她哪裡來的差事?!沒有差事,她哪裡來的月錢?!結果她卻不知道感恩,這種奴才就是該死!”
盛惟喬嘴角一抽,心說這弟弟……怎麼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樣?
雖然年紀不大,這看着就有了囂張跋扈紈絝子弟的雛形了啊?
正躊躇之間,卻聽身後的門裡傳來馮氏陰惻惻的聲音:“老孃還沒死,輪得到你這個小兔崽子耀武揚威?!乖囡你別在外頭跟他磨蹭,領他過來,讓他把剛纔的話,當着老孃的面親口說一遍!!!”
盛惟喬:“……”
等等,屋子裡的真是她親孃?
而不是吳大當家臨時冒充的?!
倒是細泉等人見怪不怪,還低聲提醒愣神的盛惟喬:“縣主,快帶小公子進去罷!夫人看來又生氣了!”
盛惟喬心情複雜的抱着盛惟元進房,就見上頭馮氏正襟危坐,目光冷颼颼的看下來:“你又作什麼妖?”
盛惟元頓時哭喪着臉,小手使勁兒抓住盛惟喬的袖子,怯生生道:“娘……娘啊……我……我跟底下人開玩笑呢!”
馮氏看了眼女兒,示意她將盛惟元放下來,指了指自己面前:“你過來說!”
盛惟元“哧溜”一下,縮到盛惟喬身後,扯着姐姐的裙子,帶着哭腔道:“我纔不呢!您一準兒又要打我!這兩個月,我都捱了七八頓打了!聽外祖母說,姐姐小時候,您跟爹爹寵的跟什麼似的,別人說句重話都不許,更遑論是動手!憑什麼同父同母的嫡親姐弟,我就要動不動挨家法啊?!”
這話說的盛惟喬大吃一驚,脫口道:“娘,您當真打了他啊?”
“打他?”馮氏冷笑出聲,“要不是親生的,我簡直想扔掉算了!”指着盛惟元,“就沒見過這麼淘的小兔崽子!打從能下地走路起,幾乎沒有一日不叫人操心的!成天上躥下跳,不幹好事!左右勸不住,只好來跟我還有你爹說,我們管教了一回,他就恨上了人家,見天的罵着‘狗奴才’、‘吃裡扒外’,叫囂要將人怎麼怎麼的處置……我就納了悶了,咱們三家這幾代以來,除了你那個不爭氣的姨父花天酒地些外,就沒出過浪蕩子!就是你那姨父,爲人風流歸風流,打理起家業來也是實打實的利落,從來沒有說故意拿底下人耍威風的!”
“結果這會兒這小兔崽子,小小年紀就透露出敗壞門風的勁兒來了,這會兒不給他擰正了,等着他將來長成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正事上頭一事無成的廢物,氣死我跟你爹麼?!”
“娘您冷靜點!”盛惟喬見馮氏氣的臉色發白,趕緊上前安撫,又給盛惟元說情,“十弟這不是年紀還小麼?聽說男孩兒小時候總是比較淘氣的……”
馮氏咬着牙打斷她的話:“你娘我雖然就生了這麼個兒子,卻也不是沒見過你堂表兄弟小時候的樣子!人家淘氣歸淘氣,哪有跟他這樣磨人的?他就是欠揍!”
說着就叫人拿拂塵來,要親自挽袖子給盛惟元長記性。
盛惟元見勢不妙,哭着扔下一句“我就知道您跟爹爹都偏心二姐姐”,拔腿就朝外跑!
只是他這會兒年紀小,人矮腿短,跑到門口的時候,一個不當心,被門檻一絆,“吧唧”一下就摔了個五體投地,左右下人趕緊追上去抱起來查看傷勢,又勸馮氏:“小公子年幼無知,還請夫人多擔待!”
盛惟喬關心弟弟,走過去看,見盛惟元有氣無力的倒在乳母懷裡,嚇了一跳,趕緊蹲下來問:“元兒你怎麼樣?要緊麼?要不要請大夫?”
最後一句話,卻是回頭問馮氏。
馮氏虎着臉,還沒答話,盛惟元眼珠一轉,卻趁姐姐轉開視線的功夫,眼疾手快一把抓下她髮髻上的鑲寶玉鎏龜銜寶金簪,他下手重,動作又粗魯,簪頭勾到了盛惟喬一縷髮絲,被猛力一扯,痛的盛惟喬下意識的低叫一聲!
“看到了?這小兔崽子,見着女眷頭上戴着釵環就愛來這手!”馮氏注意到,快步上前,擡手就是一巴掌,將簪子搶回來給盛惟喬插回髮髻,寒着臉說道,“一次兩次,還能說小孩子不懂事,三次四次,興許是他聽不懂,五六七八九次,不是打少了是什麼?!你看看他左右,伺候的人連簪子都不敢戴了,就是拿幾朵珠花彆着,尚且心驚膽戰!”
邊說邊將盛惟元抱起來,不顧這兒子哭叫,將他硬按在旁邊的几案上,叫人拿了拂塵打屁股。
她是真的惱這兒子了,下手一點沒留情,打的盛惟元嚎啕大哭連連求饒也不理會,末了還吩咐左右,將盛惟元送去祠堂裡關上一天一夜,中間只許給清水跟青菜豆腐!
盛惟喬松散着髮髻,站在旁邊看着這一幕,嘴角抽了又抽,心說這弟弟看起來確實挺頑劣的,不過正如馮氏所言,兩邊親戚似乎都沒出過這樣的性子,怎麼輪到這弟弟就這麼難纏了呢?
本來還以爲自己出閣之後,盛惟元的降生,會讓盛蘭辭夫婦膝下不寂寞。
現在看着,確實是不會寂寞……這簡直太熱鬧了!
不過到底是嫡親弟弟,盛惟喬如今已然出閣,還是當了孃的人了,心境自然不跟做女孩兒的時候比。
那個時候,她誤將容睡鶴當成嫡親兄長時,可也一度非常嫉妒盛蘭辭夫婦對容睡鶴的好的。
如今卻不至於吃胞弟的醋,嘆着氣給盛惟元開脫:“元兒確實太調皮了點,不過娘已經親自動手教訓了他,祠堂就別關了罷?到底他年紀小,一個人在裡頭難免害怕。當年我跟七妹妹兩個人在祠堂裡,都嚇的不行呢!”
馮氏餘怒未消,說道:“乖囡,你不要纔回來就給他撐腰!這樣他往後越發肥了膽子,哪裡還肯學好?!如今只是禍害府裡近身的一些人,等長大了,豈不是作奸犯科的事情一樣都不落下?!”
盛惟喬聞言愣了愣,想想也是,雖然盛家在南風郡地位很高,盛惟元將來不出郡的話,就算做了作奸犯科的事情,盛府也能給他兜住,然而盛惟喬還沒偏心到覺得只要弟弟高興,魚肉鄉里也無所謂的地步。
此刻就沒再吭聲,看着下人將盛惟元朝祠堂送。
本來期待滿滿的盛惟元頓時越發哭天喊地:“之前爹打我的時候,你們說娘知道了會心疼我!結果娘知道了反而幫着爹爹打我!後來你們又說外祖母知道了必然心疼我,然後外祖母知道了只說我受委屈了卻什麼都不做!這會兒二姐姐回來,還以爲總算來了個真正疼我的,誰知道也是個騙子……你們都是騙子!!!”
盛惟喬非常的無語,等這小子走遠後,才問馮氏:“娘,元兒才這麼點大,怎麼就淘氣成這樣,非但您跟爹爹動上了手,連外祖母都不肯幫他出頭?”
南風郡三家的長輩裡頭,展老夫人是最溺愛晚輩的一個,壓根就見不得孫輩受責罰。
現任心肝盛惟喬固然永遠沒有錯,外孫宣於涉小時候做錯事情被宣於馮氏訓斥,只要跑去找展老夫人,老夫人一準兒不問青紅皁白的給他撐腰!
按說展老夫人統共就一男一女倆外孫,好不容易添了個盛惟元,還是馮氏出閣二十來年纔有的男嗣,不說跟盛惟喬一個待遇,至少也該跟宣於涉相去不遠吧?
盛惟喬真的是非常好奇,自己這弟弟是怎麼將展老夫人這種溺愛子孫的典型給得罪到只肯搪塞他的地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