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清清的院子裡,悄沒聲息的站着姐弟倆。
這個時候已經開始刮北風了,吹在身上刺骨的冷。
不過建安郡君跟容靈瞻都着了夾衣,外頭還披了件厚實的斗篷,在還沒下雪的時候,倒是覺得暖和的。
只是聽着緊閉窗戶中傳出來的壓抑卻悲痛至極的哭聲,心裡到底是冷颼颼的。
建安郡君最終拉了拉弟弟的袖子,示意他跟着自己離開。
這次的噩耗是容清酌親自報給戚氏的,進門之前就吩咐了清場。
也就是姐弟倆聽說親爹臉色不對,心中擔憂,專門過來聽了回壁腳。
出的門去,就看外頭下人都回避了,望去很是蕭索。
兩人在空無一人的花徑上慢吞吞的走着,建安郡君心情沉重的緊,眼前一會兒是外家一干人的面容,一會兒是叔父容睡鶴那微笑卻笑不達眼底的神情。
於是就想到了之前莫太妃逝世,祖母高密王妃做主掩護公孫喜跟孟皇后離開皇宮的事情,心中不期然的生出了怨恨:“當時祖母明知道那人是三叔的心腹,那會兒出現在宮裡,說不得就跟曾祖母之死有關係!這麼大的事情,祖母二話不說給瞞了,連帶我跟兩位妹妹,也至今守口如瓶!”
“三叔已經在咱們撤出長安時,放棄了戚家,爲什麼連外祖父,都不能手下留情?!”
“這是存心逼死娘麼?!”
她正心神恍惚,忽聽耳畔傳來抽泣聲。
低頭一看,容靈瞻紅着眼眶,舉袖抹淚,看得出來,他其實不想被姐姐發現,是想努力忍住哭泣的,只是情緒上來,委實制止不了。
建安郡君看着弟弟強自按捺悲痛的模樣,心裡也是難過,蹲下來拿帕子給他擦着眼睛,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雖然戚見珣對容清酌有很多不滿意,私下裡沒少端着岳父的架子訓斥,但他對容清酌一家,是真的沒的說的。
儘管這種好,很大程度上同容清酌會是未來的人主有關係,可血脈相系之下,這份用心被自然而然的淡化,記下來的,就是他的好。
尤其是容靈瞻。
當年戚氏過門之後,連生了三個女兒,要不是高密王妃的緣故,高密王都打算親自給容清酌納妾了。
這種情況下容靈瞻的降生,不止戚氏長鬆口氣,整個戚家也是放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
戚見珣對這外孫,更是愛若珍寶。
連建安郡君都對外祖父的逝世無法釋然,何況是容靈瞻呢?
“大姐,我將來,必要殺了密貞,爲外祖父報仇雪恨!!!”姐弟倆沉默着,建安郡君快給弟弟擦完臉時,他吸了吸鼻子,卻驟然咬牙切齒的發誓道,“我要殺了他,還有他的子嗣……”
話沒說完,已經被驚慌失措的建安郡君捂住嘴,哆嗦着啞聲呵斥:“你不要命了?!”
心裡越發難過,這弟弟到底還是年紀小,不懂事。
這會兒他們一家子都在容睡鶴的庇護下,若教容睡鶴知道了侄子對自己父子都心存殺意……他會讓這侄子長大嗎?
正要給弟弟說明緣故,叮囑他日後不許再這樣口沒遮攔,不想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咳嗽。
驚的建安郡君一個激靈,猛然回頭,臉色頓時煞白:不知何時,帶着兩名親衛的寧威侯徐子敬,正緩步走來!
“郡君,王孫年幼,該管則管。”徐子敬咳嗽的時候,跟姐弟倆已經不差幾步路了,他慢慢走過來,雖然手無寸鐵,但每一步都彷彿踩在了建安郡君的心坎上,待到近前,建安郡君心跳如雷,下意識的一把將容靈瞻擁入懷中,閉上眼,不敢看徐子敬接下來的動作。
只是徐子敬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卻連停都沒停,只在經過之後,才淡淡道了句,“郡王不會理會的小事,底下人卻不然……諸位還是謹慎的好!”
建安郡君沒敢作聲,等徐子敬徹底走遠了,才戰戰兢兢的放開弟弟,姐弟對望一眼,眼中盡是驚魂甫定。
好一會兒,建安郡君摸了摸容靈瞻的腦袋,低聲道:“看來這位侯爺不打算追究……靈瞻,你往後,記得不要再說剛纔那樣的話了。”
容靈瞻紅着眼,重重點頭,雙手卻猛然攥緊!
……而已經走遠的徐子敬三人,卻正說着這對姐弟:“侯爺心善,只是提點,沒有敲打,只怕他們不能理解侯爺的好意,仍舊對郡王存着惡念。”
“王孫年紀小,又素來受戚見珣寵愛,如今得知了他的死訊,懷疑郡王,一時激憤,是人之常情。”徐子敬搖了搖頭,說道,“對他好的嫡親外祖父沒了,若是毫無觸動,那纔是叫人齒冷。戚見珣雖然不知死活,沒少給郡王找麻煩,其女教子卻是出了名的穩妥,方纔即使沒有本侯經過,看建安郡君的樣子,顯然也是打算呵斥王孫了的。瞧他們當時害怕的樣子,本侯若是敲打幾句,不定就要弄出什麼風波來……卻是何必?”
親衛說道:“但屬下看王孫的樣子,卻是越發怨恨郡王了?”
“一個小孩子能做什麼?”徐子敬不太願意爲難容清酌一家,老實說他雖然對高密王夫婦印象都不是很好,但對容清酌一家子,還真生不出什麼惡感來。
畢竟容清酌爲人寬厚,戚氏是典型的大家淑女兼賢惠媳婦,膝下七個子嗣,扣除還在襁褓裡的小女兒外,都教的很懂事,沒有一個是蠻橫無理的。
這情況叫人怎麼討厭的起來?
哪怕立場有異。
徐子敬覺得,就算是容睡鶴,其實也不想同這一家子爲難。
不然何必專門派人去追殺戚見珣?
還不是爲了讓這個望婿成龍的老丈人魂歸地府,以後不要再搞風搞雨,拖容清酌一家子下水?
此刻對於容靈瞻的區區話語,就不是很在意,道,“氣話而已,世子夫婦都是明白人,回頭自會教訓他的!”
只是徐子敬不知道的是,容靈瞻儘管仇恨外露,回頭也確實被容清酌夫婦狠狠訓斥了一番,叮囑他不要再做這種置一家子於險地的傻事,從頭到尾都沒被防備的建安郡君在旁看着,卻默默下定了決心。
這天傍晚,建安郡君跟戚氏說,打算回家看看。
她是早就出閣的女兒,這會兒跟着戚氏,也是戚氏想着正值兵荒馬亂不放心,故此專門留在身邊。
如今一行人在這兒暫時落下腳,整個小城內外都有陶褖手下的禁軍戍衛,黃家住的也不遠,女兒想回去看看,戚氏只當是小夫妻分別日久,彼此思念,自是一口答應,還叫廚房揀了些這會兒只供應王府一行人的好菜,給女兒帶回去孝敬公爹。卻不知道建安郡君回去之後,見了黃無咎,敘了一番別情,就揮退左右,同黃無咎說了公孫喜還有孟皇后的事情!
黃無咎聽的大吃一驚,說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
“祖母發的話,我本來也沒打算說。”建安郡君臉色冰冷,淡淡道,“然而這次外祖父……三叔實在太過分了!!!”
她看着丈夫,“我記得……那孟皇后,是之前就在上林苑裡同太后團聚的,對外號稱的是鄭侯門人將之從宮闈裡送過去的?那盛喜一早就是三叔的人,怎麼會忽然變成鄭侯門下?說不得就是利用跟孟皇后的姦情,打着鄭侯心腹的旗號,混到孟歸羽麾下!”
黃無咎凝神片刻,嘆了口氣,說道:“這麼大的事情,你也真是……若是早點說明,不定大局還能改變。”
“哪裡那麼好改變?”建安郡君這會兒其實也有點後悔,但嘴上不肯承認,說道,“莫忘記王祖父是怎麼出事兒的?誰能料到姑父竟然……這根本就是防不勝防!”
提到元流光的致命一擊,黃無咎也沒了話,沉默了會兒,道:“你現在把這事情告訴我,是打算報復了?”
建安郡君緩緩點頭:“我知道我們現在力量微薄,奈何不了三叔!但這事兒告訴了孟歸羽,多少也能斷三叔一臂,總是我們對外祖父的一片孝心了!”
“……”黃無咎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半晌,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道,“如今咱們一舉一動都在密貞的耳目監視之下,這事兒做起來不是那麼容易的,憑咱們自己根本做不到,須得與爹爹商議才成……你今晚別等我了,我等下去爹爹書房!”
晚上黃無咎去找了黃獻允,說了建安郡君帶來的消息,黃獻允聽罷,思忖片刻,問:“你是怎麼想的呢?”
“咱們之前將寶壓在世子身上,孩兒還娶了郡君。”黃無咎沉吟了下,才道,“之前密貞郡王在京畿短暫的停留,也不曾對咱們父子有什麼另眼看待的意思……孩兒想着,要麼就是郡王顧忌咱們跟世子的姻親關係;要麼就是世子心裡確實也不怎麼看得上咱們。”
“畢竟郡王當初自己是考取過狀元的,孩兒無能,也不過拿了個榜眼。”
“而且一旦郡王成功,三年一科,多少人才不可得?也不是非要用咱們。”
“這麼想着的話,郡王成就大業,對咱們黃家,卻有什麼好處呢?”
“但平白的提醒孟歸羽,對咱們也沒什麼好處。”黃獻允說道,“密貞郡王至少到目前爲止,還沒有對咱們下毒手的意思。而孟歸羽,只怕對咱們這幫人,都是欲殺之而後快?”
黃無咎目光閃動,說道:“爹爹,咱們何必直接提醒孟歸羽?拐彎抹角的,讓他還有密貞郡王以爲,是密貞手底下出了叛徒,豈非更有意思?”
“你是說……?”黃獻允聞言一怔,撫須道,“引密貞在這兒的手下互相猜忌?”
黃無咎道:“正是如此!因爲那伏真進攻西疆,密貞已經離開,親自前往主持大局!照這次戰事的規模,一時間他都沒空騰出手來關心其他地方的!只要咱們將水攪亂,說不定,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呢?”
“就算不能成功,咱們大不了抽身而去,找幾個替罪羊,左右不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