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適聞言,足足愣了好一會兒,才滿腹疑慮的問:“你……你將你的西疆精騎的馬全部送過來?那你一手調教的嫡系怎麼辦?”
不等容睡鶴回答,他又搖頭,“不對!你小子素來奸猾,不佔人家便宜就不錯了,怎麼可能做這麼捨己爲人的事情?!”
心念電轉,驀然眼睛一亮,呼吸都有點急促了,急切的問,“我記得你答應登辰利予幫他養兒子跟孫子……?”
“我還沒他孫子年紀大,什麼叫做幫他養兒子跟孫子?”容睡鶴哭笑不得道,“不過是答應庇護他幾個子嗣罷了。”
趙適朝他傾了傾身體,殷勤的問:“前朝有皇帝納茹茹公主爲妃,其時茹茹陪嫁戰馬萬匹,那還只是區區公主,這會兒登辰利予可是將最重視的子嗣統統都交給你了,那麼陪送過來的戰馬,怎麼也該有個十萬匹吧?!”
就做出不滿之色來,“你就給舅舅我補貼六千匹?!還是被你弄死的六千匹!?密貞啊,你這麼對待舅舅,着實讓舅舅感到心寒吶!”
“舅舅,您這兒沒了的只是兩千來匹戰馬而已!”容睡鶴哭笑不得的說道,“至於其他四千匹,不過是暫時上不了戰場,休養些日子都能好的!而且這六千來匹出事兒的戰馬,怎麼是我弄死的呢?這不是孟伯勤做的麼?”
“這個我可不管!”趙適擺出耍賴的姿態來,說道,“我辛辛苦苦的派人盯牢了孟伯勤,就是怕他出幺蛾子!結果呢?防了那麼多人,唯獨沒有防住你!你幫着他瞞我這親舅舅,弄的我才聽到戰馬折損時,心都痛的不行了!這會兒還想不負責?!”
容睡鶴乾咳一聲,正色說道:“舅舅,我確實在孟歸羽的計劃裡推波助瀾過,不過要說幫着孟伯勤瞞您可真沒有!頂多就是沒提醒您而已!要說孟伯勤這次行動之所以能夠將您瞞的滴水不漏……這個鍋,我可不背!”
“……”趙適本來一臉“做舅舅的這次一定要狠狠宰你一刀”,聞言怔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神情頓時就變了!
他臉上肌肉抽動了好一會兒,似乎不知道此刻該擺出一個什麼樣的神情來,良久,才澀聲說道,“我知道了。”
又過了片刻,他神情複雜的問,“但你爲何不告訴我?你是不放心我麼?”
“不是不放心,是怕舅舅與人爲善慣了,看不清。”容睡鶴淡然說道,“不過這只是附帶的,歸根到底,是我不想我的人暴露。”
趙適沉默。
容睡鶴也沒繼續這個話題,只說戰馬的事情:“十萬匹戰馬是不可能的,畢竟只是登辰利予送兒子孫子到西疆避難時附帶的禮物,又不是整個茹茹都投降的貢禮,這個數目茹茹自己就要傷筋動骨了,登辰利予便是不顧一切的爲子孫計願意拿出來,也得看看茹茹那些俟力發、吐豆發、俟斤們答應不答應?”
“登辰利予分了幾批,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也不過給了我上萬匹戰馬而已!”
“我分六千給舅舅,還不夠孝順的嗎?”
“你這小子,素來不老實。”趙適這會兒功夫已經收拾好了情緒,微笑拈鬚,說道,“你說一萬,頂多報了一半!否則怎麼捨得給我六千?嗯,不對,你組建的西疆精騎,人數目前定的是一萬,之前戰馬一直不齊,替換的時候時常不得不用駑馬充當。”
“如今願意拿六千戰馬給我,八成是你那精騎需要的馬匹已經足夠,多出來的纔會這麼大方吧?”
趙適心裡算了一下,就是一驚,“這麼說,登辰利予給你的戰馬,豈非兩萬都不止?!這位可汗爲了兒子孫子,也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正如容睡鶴方纔所言,草原雖然盛產馬匹,但不是每一匹馬都能做戰馬的。
實際上大部分的馬都是駑馬,只能做拉車之類的苦力。
合格的戰馬,都是精挑細選出來,還得一直精心照顧着,以防掉膘失力,退爲駑馬。又要經過長期訓練調教,使之能夠適應戰場的複雜局勢,不至於動輒受驚,不聽騎士控制。
兩萬匹戰馬,哪怕登辰利予是茹茹可汗,但將這許多戰馬送給敵國的郡王,還是大有前途的郡王,這事兒也根本不能走明路,只能私下爲之,戰馬必然也是從登辰利予的私房裡拿,這個私房還得是那種沒人知道的私房裡的私房……說不得也是傾盡所有了。
“舅舅,您看人家登辰利予爲了晚輩這樣操勞,您作爲我舅舅,舅父也是父,您就不打算幫幫我麼?”容睡鶴但笑不語,不肯回答他登辰利予到底給了多少戰馬的猜測,反倒趁勢說,“反正這會兒孟伯勤遠走草原,他麾下不可能全部帶走的,總有眷戀故土或者不屑叛國的將士留下來吧?”
“這些人裡有才幹有本事的,就這麼廢棄了也是可惜!”
“若是留在北疆,因爲舅舅同孟伯勤的關係,底下人想來也是合不來,倒不如給我挑一挑,帶去西疆,豈非兩廂便利?”
“你想得美!”趙適聞言,白他一眼,毫不客氣的說道,“要是那些混吃等死只會拍馬逢迎的,你要帶走也還罷了!你都說了是要有才幹有本事的,這樣的人,你以爲我麾下不缺嗎?至於說從前的恩怨,各爲其主的道理,你舅舅我還能不懂?!你看我像是那種雞腸小肚的人?!”
容睡鶴勸道:“舅舅何必如此呢?咱們舅甥都是一家人,您在北疆這麼多年,正所謂樹大根深,要什麼人才沒有?自己栽培出來的心腹就夠用的了,何必還要同我這年紀輕輕、獨當一面也沒幾天的晚輩爭?您方纔還諄諄教誨的提點我呢,這會兒怎麼就不疼我了?”
“你少來這套!”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頓時又戳到了趙適的痛處,憤然說道,“還我要什麼人才沒有?!真有那許多可靠的人才,這次的事情,還會被瞞的滴水不漏,要不是你這小子蔫壞蔫壞的,雖然一直看着不作聲,到底在暗處看着的,八成老子命都要沒了吧?!”
他眉宇之間浮起一股子戾氣,但沉吟了會兒,又努力壓下,只說,“我跟你說實話,你要不提醒我,這次做什麼會對孟伯勤的舉動一無所知,我還能分你些人手。但這會兒,說不得我自己也要將手底下人好好整理一番了,這可不就缺人了麼?”
“舅舅,孟伯勤留下來的人,也未必可靠啊!”容睡鶴聞言,眉頭一皺,說道,“指不定就是專門做密間,回頭好把您賣給孟伯勤做功勞的呢?”
趙適橫了他一眼,說道:“之前沒意識到這次會被矇在鼓裡是怎麼回事也還罷了,如今你都給我說清楚了,難道我還會繼續傻乎乎的嗎?!回頭等我清理好手底下,豈能不將這些密間揪出來?!”
“而且你自己剛纔還跟我說,就算茹茹得到了孟伯勤的投誠,暫時也不會來打北疆,八成是直奔西疆去,將你這個心腹大患幹掉是正經!”
“這麼着,你這會兒將孟伯勤留下來的人手帶過去,不是現成怕人家沒有內應嗎?!”
容睡鶴笑着說道:“舅舅,我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爲知道茹茹還有孟伯勤都不曉得,我如今人是在北疆的。但若果我在北疆現身呢?您覺得茹茹跟孟伯勤還會繼續去打西疆嗎?”
趙適聞言一怔,說道:“你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到底想怎麼做?”
見容睡鶴只笑不語,思忖了下,道,“這會兒爛攤子都沒收拾好,說這些也忒早了……而且世事難料,圖律提還在你手裡,誰知道茹茹接應到了孟伯勤之後,會不會立刻打個回馬槍,跑來北疆這邊趁火打劫?!咱們還是先將場面穩住……嗯?等等!你剛纔說的補償,難道只有戰馬?!”
他瞪起眼睛,“糧草呢?!輜重呢?!過冬的衣物炭火這些呢?!這些都被燒的七七八八了,你不解決,要舅舅我跟一干將士們餓死麼?!”
“……”容睡鶴沉默了會兒,幽幽說道,“舅舅,您這太不講道理了!燒掉的糧草統共纔多少,您這會兒……是打算把過冬的所需之物都賴我頭上了嗎?!”
趙適理直氣壯道:“這算什麼賴你頭上?!這只是你知情不報自知理虧給的補償而已!”
“而且誰不知道你們夫妻豪富,偌大西疆軍養的都是肥的流油,稍微鬆鬆手,給舅舅這邊點飯吃,算什麼?”
容睡鶴嘴角抽搐道:“八十萬北疆軍一人即使就吃一頓飯,這天下有多少富家供的起……”
“哪裡有那麼多!”趙適忙道,“孟伯勤不是已經帶走他的人了嗎?”
“他帶走的大部分都是精騎!”容睡鶴冷哼,“或者是些會得手藝、有過人之處的部屬……人數最多的步卒,那是基本原封不動的留了下來好麼?!”
趙適道:“啊,所以你就不管了?你舅舅我行軍打仗不怎麼成,全靠愛兵如子籠絡人心,若是底下士卒沒飯吃,舅舅我也是不吃東西的!這麼着,你真打算看着舅舅我餓死?!”
容睡鶴體貼道:“舅舅您放心!對於不吃東西的人,我特別有經驗!康昭以前年紀小的時候,跟我賭氣,老是來這手,抓起來點了穴道,捏開嘴往裡灌就是!保證您吃的油光滿面,別說餓死了,三天下來不胖一圈隨便您怎麼說!”
“你這個混賬!!!”趙適大怒,“有你這麼對親舅舅的嗎?!”
“舅舅您要這樣想,夫妻一體,我之前都這麼對康昭,何況是您對吧?”容睡鶴誠懇道,“再說我這也是不想舅舅餓死,難道不是孝順的體現?”
趙適被氣的七竅生煙,正要挽起袖子,用武力告訴容睡鶴,一個真正孝順體貼的外甥該有的樣子,這時候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卻是老僕領着一名其貌不揚、神情平淡的青衣小廝快步而入,叩門之後,臉色古怪道:“老爺、郡王,有自稱烏衣營的使者到,門口郡王的親衛認識,故而老奴帶了過來。”
容睡鶴一看那小廝,點頭:“正是孤的人。”
就問,“何事如此緊急?”
“烏衣營有了盛校尉的消息。”青衣小廝看了眼趙適,見容睡鶴沒說什麼,就直接稟告道,“但好像情況不太好。”
容睡鶴不易察覺的暗鬆口氣,繼而沉聲問:“阿喜怎麼個情況不好?受了傷還是爲人所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