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好幾個在不遠處忙碌的茹茹都沒能反應過來,容睡鶴更彷彿是被嚇呆了似的,愣愣的站着,一動不動。
“等會殺了這小兒,就用他的計謀:外頭那羣小娘們要是敢不把咱們的兵刃戰馬統統交出來再退避三舍……老子就還她們個變成太監的郡王!”那伏真滿心歡喜的想着,“小兔崽子!演義話本看多了吧?老子縱橫草原、同登辰利予勾心鬥角時,你他孃的只怕還在吃奶呢,居然也想三言兩語的將住老子、讓老子投降你?!”
未想匕首堪堪觸及容睡鶴的咽喉時,這位容貌昳麗的不像話的年輕郡王,忽忽擡頭一笑,伸出二指,輕描淡寫的夾住匕首,朝旁一揮,咄的一聲悶響,匕首被他隨手甩到對面的牆上!
那伏真大驚,不過反應也快,立刻沉腰跨步,兜頭一記衝拳打出,拳到中途瞬間變招去扣容睡鶴的手腕,是要施展茹茹盛行的摔跤之技,制住容睡鶴。
然而!
他手指都碰到容睡鶴的肌膚了,下一刻,卻就是冰冷的鋒刃!
那伏真是先聽到三聲微響,才感覺到自己手指劇痛的,不等他低頭查看發生了什麼,胸口已經捱了重重一掌,身不由己的倒飛而出,“砰”的一下撞在不遠處的櫃子上,摔落在地!
這一下實在狠,那伏真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前心後背無一處不痛,喉頭一陣腥鹹翻滾,張嘴就是一口血嘔在胸前!
不等他再有其他反應,耳畔已經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是容睡鶴緩步而來,重重一腳踩在他臉上,將他面容整個踩的扭曲了,眼中無憐憫,無得意,無怒意,沒有任何感情,語氣卻仍舊是溫柔的,像是春日夜裡情人之間的竊竊私語:“那伏真,你不是說,有絕密情報要稟告孤?情報呢?怎麼不說了?嗯?孤可是等着聽的啊!”
“這羣混賬!!!”那伏真如今尚未緩過勁來,眼前兀自金星亂冒,又被容睡鶴朝裡踩住臉,看不到一干部下的情況,只能在心中大罵,“就算方纔沒看到老子悄悄打的手勢,沒做好準備,這會兒老子都被他踩臉了,難道還不知道上來幫忙?!”
他其實本來沒打算這麼做的,主要是容睡鶴居然一個人跟他們進了屋子,哪怕那伏真手底下人不少,這會兒分散在整個村落的房子裡頭,跟那伏真同一屋的只有七八個從不離身的親衛。
但!
那伏真不免想到,這是個絕佳的機會!
容睡鶴的弓術再好,屋子裡怎麼施展?
就算這小子近戰不比他的弓術差……那伏真覺得,擅長摔跤的茹茹,怎麼可能怕近戰呢?
尤其他們這邊有這麼多人!
懟容睡鶴一個,耗都能耗死他了!
所以在進屋的時候,趁容睡鶴視線的死角,偷偷給附近幾個茹茹比了手勢,要他們配合自己,偷襲容睡鶴,以逃出生天!
見容睡鶴聽到“絕密情報”後就欣然到角落裡,那伏真還欣喜於計劃實施的順利,現在這麼一看……
那伏真心中幾欲抓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自己偷襲失敗也還罷了,問題是手下怎麼一個都沒上來的?!
難道這頭郡王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把自己的親衛全部收買了?!
這不可能啊!!!
他這裡百思不得其解,容睡鶴卻不會給他慢慢想的機會,見他一直不作聲,似乎有點不耐煩了,說道:“本想給你們一條明路,既然不想走,那也不多說了……就按孤方纔說的做吧!”
察覺到他鬆開腳,那伏真卻沒法高興,努力睜開眼去看,就見容睡鶴飛快把玩着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目光正冷颼颼的看向他胯下,很有下一刻就悍然下手的意思!
那伏真嚇的魂飛天外,慌忙蜷縮了身子,叫道:“老子認栽!”
想想不對,趕緊改口,“我認栽!郡王,大人不記小人過,請再給我個機會!!!”
容睡鶴微笑着,道:“絕密情報呢?”
“絕密情報……”那伏真張了張嘴,最終頹然道,“沒什麼絕密情報,就是茹茹前鋒的大軍馬上就到了,西疆如今這局勢,就我知道的茹茹那邊的情形,基本是打不贏的!就算郡王您再怎麼神機妙算,然而有道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要我說,您還是趁早去跟上郡王妃罷!這地方絕對守不住,您強行留下來,八成沒有好結果!反正有我們這夥俘虜,就算您是益州刺史,回頭也勉強能交代了!到底您父王是高密王不是?”
“孤那個父王想孤死很久了!”容睡鶴依舊笑着,道,“所以孤是絕對不會離開西疆的!你再好好想想,如果當真沒有什麼話能告訴孤的,那麼孤守不住西疆的時候,也只能閹了你們幾個發泄下了!”
那伏真:“……”
老子大概在雪地裡走太久了,雪融化之後就是水,所以進了一腦袋水?
剛剛不是還覺得碰見這頭郡王完全是倒了十八輩子的黴,這輩子都不要再碰見他?!
怎麼好不容易來了有屋頂的房子裡安身,就作死了呢???
只可惜這會兒後悔也晚了,看容睡鶴的情況,不給個交代這一節絕對揭不過去!
他只能努力想:“等等!我想起來了!有件事情,跟登辰利予有關係!!!”
生怕容睡鶴下毒手,他飛快的說道,“這次,我之所以要親自孤軍深入追殺郡王妃,主要是因爲,登辰利予給茹茹前鋒的統帥下了命令,要務必生擒郡王妃,而且……”
偷瞥了眼容睡鶴的臉色,小心翼翼道,“而且要將郡王妃送往王帳……呃,登辰利予素來好色成性,他當年將母族表妹進獻給汗王,令我生身之母失寵後,等汗王去世,就立刻援引我族早年的習俗,將表妹納爲大妃!”
茹茹原本有子繼父妾的習俗,這主要是以前草原上人丁稀少,爲了繁衍人口的需要。
但這幾十年來,由於人口已經上來,不缺那麼幾個女人生兒育女了,而且受到中原禮儀廉恥的衝擊,也不作興讓新任大汗納老汗王的妃嬪了。
登辰利予這麼做,難免爲人詬病。
他未必不知道這點,還是這麼做了,可見確實好色……畢竟他那個表妹,曾經是號稱“草原明珠”的,不然也不會把那伏真坑的那麼慘了。
不過算算時間,這位明珠也該步上那伏真生身之母的後塵,成爲昨日黃花了?
如此登辰利予要部下俘虜盛惟喬之後送往王帳,打什麼主意,不問可知!
“孤的郡王妃雖然的確月貌花容,然而出身大家,自來深藏閨閣。”容睡鶴聽着這話,臉色就是瞬間陰沉下來,語氣裡也沒了笑意,森然問,“外界應該只知道她陪嫁豐厚,而未必知道她容貌過人……爲何登辰利予會有那樣的命令?!”
“我不知道。”那伏真搖頭道,“我與登辰利予的關係你很清楚,他的王帳向來防我防的跟賊似的,我哪裡打聽的到他身邊的事情?不過,聽說郡王妃纔來益州時,不是同孟氏子弟孟家乾照過面?也許是孟氏爲了取信我們,在同我搭上線的過程裡,告訴了登辰利予?”
容睡鶴淡淡道:“噢?孟氏是通過登辰利予跟你搭上線的,你居然也相信?”
那伏真以爲他這話乃是側面承認了這次是孟氏跟他聯手坑了自己,心中一苦,說道:“本來是不相信的,但後來確認了西疆防務空虛,又得知郡王妃人在這裡,想起當年之事,我……”
腦子一熱就朝陷阱裡跳了。
本來還以爲就算跳下去,也有一定把握跳出來;就算跳不出來,好歹能把誘餌給吃掉!
結果呢?
誘餌連看都沒看到一眼,自己卻已經摔的一塌糊塗,爬都爬不出去了!
“……”容睡鶴凝眉思索了會兒,又問,“登辰利予喜歡我大穆女子?不是聽說你們茹茹普遍看不起穆人,覺得我們穆人過於柔弱,遠不及你們健壯?”
那伏真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才幽幽道:“看來郡王的確對我們做了不少功課,我這次栽的也不冤枉,我是基本沒怎麼了解郡王就衝過來了。”
惆悵了這麼一句之後,他才繼續道,“說是那麼說,我們的確不太看得起你們的男子。但是女子的話,嬌柔美麗的大穆女子,我們也覺得好看、覺得喜歡的。”
就說,“登辰利予的王帳裡,就養了好多從大穆賣過去的女奴,雖然經常會打死,然而也有幾個頗爲得寵,地位跟我們茹茹的低階妃嬪差不多的。”
容睡鶴眯起眼,似乎想到了什麼,過了會兒,淡淡道:“起來吧!”
那伏真齜牙咧嘴的,非常艱難的起了身,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右手的中指、無名指還有小指統統被削斷了,斷指正掉落在不遠處的角落裡。
不過這會兒他卻顧不得惋惜自己的手指,而是震驚萬分的指着倒了滿地的親衛:“你……你做了什麼?!”
容睡鶴走到旁邊椅子上撩袍坐了,漫不經心道:“一點軟筋酥骨的藥物而已,到明兒個就能好……藥是下在圖律提的傷口上的,對他也沒什麼壞處,就是昏睡的久一點,遇熱就會揮發出來,附近聞到的人都會失去知覺。圖律提重傷在身,進了屋子,你們肯定要生起火塘,把他放在靠近火源的地方取暖,現成就是中計了。”
瞥了眼那伏真,“你方纔因爲騙孤去角落裡,離圖律提比較遠,所以纔沒倒下……不過也快了。”
話音未落,那伏真果然覺得一陣酥麻入骨,頓時站立不住,噔噔幾步後退靠住了牆,兀自不成,順着牆面軟軟滑倒。
他有氣無力的坐在地上,拼着最後的清醒問:“那你呢?你爲何還能站着?你什麼時候服的解藥?!我好像根本沒看見!”
“孤服什麼解藥?”容睡鶴失笑的看着他,“孤方纔就暗示過你們了,孤早先久傷成醫,自己受傷多了,對於治療外傷就有了很多心得。那麼這種迷藥,用多了當然也就對孤沒效果了!”
那伏真:“………”
他這會兒眼前已經開始模糊了,掙扎着道,“你是故意單獨跟我們進屋的?!就是爲了試試我們是否真心投降,所以提前預備了這藥?只是……你是怎麼料到圖律提會中箭的?!他武藝很高明,爲人也謹慎,今日會受這麼重的傷,主要責任在我!”
要不是他冒失的衝下山坡,陷入呂時雨部的陷阱,圖律提是不太可能中箭,更遑論需要容睡鶴的治療的。
容睡鶴不給圖律提治療,就沒機會下藥不是?
卻聽容睡鶴笑着道:“孤做什麼要預料?知道你對圖律提看的很重、而圖律提對你忠心不就是了?反正孤自己就帶着弓箭,原本就是打算,在你跟圖律提之間射傷一人,逼另外一個做主投降!完了再給那人醫治……然而呂時雨既然已經將圖律提射傷,孤也就不多此一舉了。不然你還以爲剛纔是你躲的快,以至於孤只能射馬?”
那伏真臉色鐵青,瞬間想起來,方纔驟然遇襲時,容睡鶴那五六箭全部都是朝着馬身去的,確實沒有射人的意思。
容睡鶴繼續道,“至於說故意單獨跟你們進來,試探倒是其次,主要也是孤確實希望能夠儘早從你們嘴裡問點情報,好讓益州城的準備更充分!”
其實下面還有個原因的,但那伏真已經撐不住藥力,手足痠軟的昏睡過去了,容睡鶴也就攤了攤手沒再講:就那伏真在茹茹的身份地位、早年的經歷還有年紀輩分上與容睡鶴的差距,會那麼簡單的投降纔怪!
只有全方位無死角一而再再而三的各種碾壓他,包括武力單挑的絕對壓制,才能夠徹底馴服這位茹茹王子!
要不是抱着這個目的,容睡鶴才懶得跟個異族將領囉嗦這麼久,想方設法的揶揄、打擊那伏真。
他可不是那種見到隨便一個人都願意談的滔滔不絕的人!
他的熱情,從來都是陷阱。
只不過對於不喜歡的人,他只會騙人家一陣子,譬如舒氏姐妹,再譬如那伏真;對於喜歡的人,如盛惟喬……自然是小心翼翼的掩藏真面目,騙她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