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這邊費心費力一場,卻是給頭號政敵的親生兒子鋪路!
這已經不是一個狀元的問題了,而是這事傳出去之後,孟氏的臉朝哪擱?!
鄭國公越想越怒,淡淡道:“再者,若是盛睡鶴當真是兩位的親子,何以來了長安這麼久,都不曾去貴府認親?就算他流落在外時年紀小,不記得家人了。但兩位既然在殿試才結束就找過來了,可見是早就知道,甚至是調查過、知道內情了吧?否則天底下長的像的人多了去了,以兩位的身份,居然會因爲區區容貌相似,就立刻趕過來相認?豈非滑稽!依老夫看,八成是因爲今科主考乃是趙王妃的胞弟,趙侍郎吧?”
“按照規矩,盛睡鶴若是王府嫡子,嫡親舅父做主考官,他自該避嫌!”
“兩位想必是爲了這一點,才故意拖到此刻纔來的吧?”
“此舉雖然是人之常情,卻與國法不符,兩位身爲宗室重要成員,這麼做,是否不太妥當?!”
“國公想多了,之所以今日前來,乃是因爲,本王之前從未見過盛睡鶴,還是他高中狀元之後,御賜宴席上,本王見他容貌酷似宮中母妃,起了疑心,回府之後與王妃說起,今日想着這盛睡鶴正好尚未當差,這纔過來看看。”高密王語氣冷淡,“至於說我們那嫡三子,當年其實是因故流落在外,之所以對外說他早已夭折,又將之玉碟記載爲已逝,卻是當時遍尋不見孩子蹤跡,有人指點,用此法反而能夠保全一線緣分,以伺他日團聚!”
“此乃家事,不足爲外人道,國公位高權重政務繁忙,不知道也不奇怪。”
“若我們當真確認了盛睡鶴乃是我們那苦命的孩子,又存心隱瞞此事取利,何必於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前來寧威侯府拜訪?”
高密王嘿然道,“本王知道孟氏這些日子對盛家兄妹都很照拂,說句不好聽的話,若本王存心算計孟氏的話,大可以私下與那孩子相認,讓他打着盛家子的旗號繼續沾孟氏的光,國公以爲如何?”
鄭國公皺眉,他其實也是這麼想的,他要是有個親生嫡子,因緣巧合流落在外,弄了個清白身份,入了政敵的眼,他肯定是悄悄的認,讓兒子繼續臥底嘛!
畢竟,目前孟氏跟高密王已經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任何可能導致勝敗的地方都是錙銖必較,何況是這種送上門來的底牌?
高密王夫婦卻直截了當的登門認親,南氏也是毫不遲疑的通知了孟氏……難道真的是巧合,高密王夫婦也真的只是被愛子之心衝昏了頭腦?
鄭國公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太可能,由己度人,高密王夫婦又不是就這麼一個兒子,繼承家業有世子,世子膝下的王孫也有好幾個了,此外還有個嫡次子容清醉。子女多了,父母的寵愛自然也要分散,那盛睡鶴流落在外多年,跟父母之間缺了朝夕相處的情分積累,至於讓這夫婦倆緊張到了大局都不顧了,就這麼捅出來?
“諸位!”鄭國公正思索的時候,被冷落多時的主人南氏終於忍不住開口了,“既然王爺跟王妃其實並非確認我那侄兒是兩位的骨血,是不是先把這件事情弄清楚了再說其他?畢竟我那侄兒十年寒窗不容易,盛家出一個狀元也是不容易!沒有證實之前,就這麼把他們捲入風波,實在……實在有些令人無所適從了!”
說着當衆吩咐,“去請盛家老太爺、鶴兒過來!”
這麼着,半晌後,盛老太爺與盛睡鶴,連帶被硬拖上的盛惟喬,以及專門過來給盛家撐腰的徐老侯爺與徐抱墨,一行人總算姍姍來遲!
上首南氏見着徐老侯爺,忙起身讓位,一番見禮畢,主賓皆落座後,徐老侯爺也不囉嗦:“孩子就在這裡,我們這些人都看着盛家一路的栽培長大的,既然王爺跟王妃說這是你們家的孩子,卻不知道,有什麼證據?!”
高密王夫婦顯然來之前就考慮好的,這會兒異口同聲道:“自然是滴血認親!”
“這法子確實一了百了。”徐老侯爺聽着,點了點頭,卻毫無命人準備的意思,而是繼續道,“不過,在滴血認親之前,是不是也把後續商議好?”
高密王妃的目光,從盛睡鶴才進來起,就幾乎粘在他身上了,此刻聞言,立刻道:“若滴血認親證明這孩子是我的血脈,自然是要回我身邊的!”
徐老侯爺端起粉青釉描金孔雀開屏茶碗吹了吹,淡淡道:“王妃娘娘一片思子之情,令人感慨!不過王妃娘娘,且不說這孩子是在南風郡土生土長的,未必是貴府子嗣。就算是,盛家好歹養他這麼些年,我這老哥哥,對長孫再重視沒有!幾位只看他偌大年紀了,爲着長孫杏榜有名,竟攜老妻遠道而來,足見寵疼鶴兒!所謂生恩沒有養恩大,王妃娘娘膝下也不是沒有其他子嗣孝順,就這麼說把人帶走就帶走,是不是……太傷盛家人的心了?”
他這麼說的時候偷眼觀察盛睡鶴的表情,畢竟盛睡鶴是當事人,如果他說他比較喜歡王府的話,徐老侯爺卻是尷尬了。
還好盛睡鶴神情平靜,雖然看不出來對這番話的贊成,卻也絲毫沒有親近高密王夫婦的意思,他甚至根本沒去看高密王妃,微微垂眸,望住了不遠處的地磚。
“倘若是我們弄錯了,今日打擾之處,自然要有所彌補。”高密王見狀心中有些難受,他是派人把來龍去脈都查清楚了,確定盛睡鶴就是昔年的容清酬,纔跟王妃說明的,今日公然登門,也是王妃堅持要求的,按照他的想法,其實跟鄭國公是一樣的:這種送上門來陰孟氏一把的機會,爲什麼不要?
如今公開認子,接下來的壓力可想而知!
偏偏盛睡鶴還一派無動於衷,也不知道是不相信,還是對他們有着怨恨不想認?
無論哪一種,都讓高密王感到百味陳雜。
高密王定了定神,壓下複雜的心緒,說道,“但如果這孩子確實是我們的骨血的話……”
他沉默了下,指了指身畔的王妃,“謐雪這滿頭華髮,都是在十五年之前,爲了清酬那孩子,一夜之間白的。”
“今日她肯出門,也是因爲聽說疑似找到了清酬。”
“這也是本王只憑盛睡鶴與太妃容貌相似,就帶她找過來的緣故。空跑一趟,總比錯過的好。”
“……”堂上一陣沉默,連鄭國公都沒說什麼,他是見過年輕時候,準確來說,是見過容清酬沒出事前的高密王妃的,那時候的趙子夜,姿容絕世,氣度高華,言談舉止無不是大家風範的楷模,而且處事落落大方,無論是對盟友還是對政敵,都不卑不亢,進退有度,其風采着實令人傾倒。
如果不是先帝親自將她說給高密王的話,其實鄭國公在給孟太后參詳宣景帝的元后人選時,最贊成的就是這位趙府明珠了。
正因爲見過趙子夜芳年華月的模樣,此刻看着她華髮早生、形容憔悴的樣子,越發能從高密王的寥寥數語中,感受到這位忽然消失在長安貴婦圈子裡的王妃,這十五年來,是如何被思子之情所煎熬的。
而她對於找回容清酬,又懷着怎麼樣的迫切與期待?
鄭國公都有所觸動,餘人自不必說。
“老徐,叫人弄水來吧!”片刻後,盛老太爺握着茶碗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最終語氣疲倦的說道,“王爺王妃都找上門了,國公爺也在,鶴兒這孩子的身世……終歸是要有個結果的不是嗎?”
徐老侯爺本來聽着高密王的懇切訴說,還以爲這夫婦倆真的只是上門來碰碰運氣的,此刻察覺到盛老太爺話語裡的苦澀,心頭就是一沉:難道盛睡鶴的身世真有問題?
但眼下不是細究的時候,頷首命人去打水來。
須臾下人捧了水進來,當着衆人的面,高密王從袖中取出來時特意帶上的匕首,正要滴血入盆,未想旁邊王妃忽然劈手奪匕,冷然道:“我來!”
見她伸出寬大袍袖下細骨伶仃的手臂,衆人看着都替她感到發憷,南氏忍不住勸道:“王妃一向久乏在府,還是讓王爺……”
話沒說完,卻見高密王妃已在指間狠狠一切,傷口登時血如泉涌,嚇的高密王趕緊取出帕子替她按住傷口,又命左右:“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請太醫?!”
南氏也忙叫人去取傷藥來,先給高密王妃敷上。
只是衆人雖然因爲高密王妃小小的忙亂了一陣,高密王妃卻壓根不關心自己的傷,她一雙眸子,自始至終都灼灼的望住了盛睡鶴。
盛睡鶴此刻,卻正伸手捂住盛惟喬的眼睛:“乖囡囡,等會再看,免得把你嚇着了!”
“你才被嚇着呢!”盛惟喬不高興的去掰他手,順勢在他手背上狠掐了一把:這人還真是做的出來,生身之母不錯眼的看着,他沒什麼反應也還罷了,居然還趁機佔便宜……以爲她沒發現這人捂她眼睛時,指腹是故意劃過她面頰的嗎?!
“也不知道當初是誰燒了四天四夜,把一船人都嚇壞了。”說話的功夫,寧威侯府的下人已經取了傷藥來給高密王妃敷上了。
徐家行伍出身,外傷藥自然是常備的,而且效果很不錯,止血極爲迅速。見狀,盛睡鶴也就放開手了,這時候下人也將水盆端到他面前,滿堂視線看過來,盛睡鶴很是隨意的用自己的隨身匕首劃破指尖,一滴血珠入盆,哪怕是早就知道答案的盛惟喬,都下意識的屏住呼吸:
卻見血珠幾乎是毫不遲疑的與高密王妃的血融合在了一起!
一時間堂上再次陷入沉默,南氏深吸了口氣,說道:“辰砂,你也去滴血!”
這是要確認水沒做手腳,但盛老太爺忽然道:“慢着!不必用辰砂,我來!”
“老哥哥……”徐老侯爺知道他的心思,盛老太爺膝下雖然有好幾個孫兒,但最疼愛的元配嫡長子盛蘭辭的後嗣問題,卻始終是他的一塊心病。三年前盛睡鶴“認祖歸宗”的時候,盛老太爺簡直是長出口氣!
卻沒想到,這才高興了三年,寄予厚望、引以爲豪的長孫,忽然成了別人家的孩子!
饒是方纔在後花園的時候,就聽丫鬟透了口風,來之前就做好了一定的心裡準備了,盛老太爺此刻也感到五雷轟頂,哪怕高密王妃與盛睡鶴滴血認親的見證就在跟前,他也不願意相信,這是抱着萬一的希望,想要證明盛睡鶴與盛家其實也是有血緣的,之所以跟高密王妃的血相融,乃是意外之類?
徐老侯爺暗歎一聲,本來想勸解的,但想想也實在沒什麼安慰的話可說,只得叫人遞上銀刀。
只是盛老太爺這絲渺茫的希望,隨着他的血與盛睡鶴、高密王妃都毫不相融,終究還是破碎了!
看着氣息陡然衰落下來的祖父,盛惟喬有些慌亂的扯住他袖子。
“祖父沒事兒!”萬幸老太爺不是尋常老人,這會兒儘管心如刀絞,回頭看見孫女驚惶含淚的模樣,還是很快振作起來,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低聲安慰了句,轉而環視了一圈衆人,目光最終落在高密王夫婦身上。
他沒有直接跟這對夫婦討論盛睡鶴的去留,而是直截了當的問:“既然鶴兒原來是王府嫡子,何以會頂着早已夭折的名義,流落在外不說,還千里迢迢的流落到我南風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