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緻的香料瓶子在地上咕嚕了幾下, 安靜的躺在那裡。四周忽然之間安靜下來,我轉身靠在軟榻上讓自己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
仰天長吐一口氣,經過這麼幾個回合, 我也算有所發現。
不知不覺中, 我開始佩服自己那隨父親一樣豪賭的性格。竟敢不顧一切的豁出去挑戰他的底線, 不過我也是被他氣昏了。要是他盛怒之下真一刀宰了我, 我也只能做個倒黴的刀下魂。但是, 我好歹也是商人世家。無奸不商,他發火我就淡漠決絕。除了本性倔強任性,我也想看看自己在他心裡到底多少斤兩?像他這樣的男人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如果太容易就範求饒, 他們就不知道珍惜,被看不起也是遲早的, 尤其像我現在這樣無依無靠的人。
外面傳來一陣由遠至近的急促腳步聲, 我馬上警惕的豎起耳朵,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仔細傾聽。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也不可無。
“小姐…?”不知道什麼時候拉卡爾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她紅撲撲的臉上滿是令人心疼的淚水,眸子裡也充滿了焦急和擔憂。
我幾乎是喜出望外的驚訝了一番, 趕忙打起精神,提起裙子下來拉着她,“是你,怎麼哭成這樣?”
“陛下…陛下說你想不開…所以…所以奴婢趕緊…趕緊過來…”拉卡爾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道。
聽了拉卡爾的話, 我一下子瞪大眼睛, 不解的脫口而出問道:“啥?他說我想不開?”
拉卡爾擡着漲紅的臉蛋, 重重的點了點頭。我霎那間哭笑不得, 腦袋嗡嗡直響。這個神經病, 我看他是自己想不開吧,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詫異過後, 我還是趕緊安撫看上去傷心欲絕的拉卡爾。多日不見,小丫頭看上去有些風韻,也成熟多了。“好了乖,別哭啦,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
拉卡爾這才止住鬼哭狼嚎,不停的抽噎着鼻子站好。我輕輕的替她擦拭臉上的淚水,看她愣了一會;又像突然想起什麼一樣,望着我隆起的大肚子,“小姐,來,趕緊過來吃點東西!”
我這纔想起自己已經N久沒有好好的吃過東西了,可能是餓的失去知覺了,於是尷尬一笑。拉卡爾望着我突然破涕爲笑,微微欠身,趕忙過去整理案几上面的食物,“小姐,你等等啊。這些都涼了,我馬上去給你拿熱的。”
看着拉卡爾忙碌的身影,我突然心有餘悸的想起那個瘋子臨走前撩的那些狠話,“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囚犯!”之前他還說要我做他的女奴。我會不會爲了讓肚裡的寶寶活下去,而同意像拉卡爾那樣忙前忙後的伺候他呢?
我想以自己這麼任性和倔強的本性,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死我也不會向他妥協,除非他白日夢醒來。
不一會,拉卡爾愉快的端來新鮮的水果和冒着水蒸氣的濃湯。看着這些噴香的食物,我也顧不得那麼多,走到桌子旁邊抓起牛奶就開始喝。細嚼慢嚥的吃完了主食,又啃了幾口蘋果,我有些詫異這些伙食竟然搭配的如此合理?於是好奇的看了看正在整理房間的拉卡爾笑顏道,“這是你配的餐呀?水平長進不少啊!”
“那裡呀?這是陛下吩咐御廚特配的。小姐你不知道,陛下可關心你了!”拉卡爾一邊整理,一邊羨慕的感嘆道。
聽到這些話,腦海休克三秒鐘,這人沒說要宰了我那會呢?於是,原本就敏感的我開始懷疑拉卡爾是不是他買通的眼線?於是自然的笑了笑,不語。
這個人還真是有意思,說疼你的時候,巴不得把你捧在手心含在口裡。一旦厭煩膩歪後,恨不得你立刻消失在他的世界裡別煩他。現在他這樣待我說明了什麼?
雖然沒得到過母親的教誨,但爸爸可是經常教導我:“當一個人對你越好的時候越應該小心,因爲那是利用你的前兆。除非這裡面有你認爲值得一搏的利益,而且也有把握被利用後能得到該有的利益,否則想都不要去想。”很多話都是他沉浮商海多年的總結,所以我一直銘記在心。再加上週圍這樣的事情也很多,所以那套貓哭耗子假慈悲的虛僞手段我已經不再敏感,而且也會讓自己更加謹慎起來。
不知不覺,夕陽已經西下。回想今天醒來,反擊他幾乎被關去大牢,然後又回到這個地方,整個過程不過半天六個小時的時間。雙手撐着下巴,靠在軟榻的扶手上,心底升起一股忐忑不安的情緒。今天總算過去了,明天他會不會派人叫我過去伺候他?會不會真的拿我這個待產的孕婦當奴隸?
“小姐,剛吃過飯,是想休息還是出去走走呢?”拉卡爾整理完一切,看着若有所思的我徵求道。
心有餘悸的看了一眼拉卡爾,腦海閃過他吩咐我不能出去的命令。掂量了一下後果,拉卡爾也不是個做眼線的料,所以我放心的點了點頭,“那就出去走走吧!”只要我和拉卡爾不說,他就不知道有這回事。
多日來我的情緒都不好,一直處在崩潰和緊張的邊緣。再不好好的調節調節,怕是會對寶寶的健康不利。這孩子也夠可憐了,自打來到這裡,我就沒顧上什麼胎教,不知道現在補還來得及不?輕輕的嘆口氣,我掛着一絲微笑與拉卡爾肩並肩的向外走去,心裡卻盤算着孩子胎教的事。
小孩子的很多天賦都不同程度的受母親懷孕期間所作所爲影響,我前段時間一直那樣消沉,唉……只希望現在補還來得及。
太陽的餘暉灑在金紅色的土地上,迎面微風輕吹,遠遠望去,這個神秘的大地閃耀着一抹誘人的別樣風情。突然想起上次和叔叔一起乘飛機回去時,飛機脫離跑道之際,自己竟鬼使神差的從座位上站起來,用手抵着機艙的窗戶,努力睜大雙眼看向那片越來越遠的金色國度。
今日不同往昔。很多在當時看來可以理解的人或事,現在卻都隨着時間開始變質。
一路上我沉默不語,拉卡爾很是謹慎的跟着,不停的和我講宮裡發生的趣聞。當她說到我已經離開三年有餘時,我只感覺自己瞳孔睜大,不可思議的愣在那裡看着她,“你說什麼?”
拉卡爾看我這樣,不禁嚇了一跳馬上睜大雙眼看着木訥的我,“沒什麼沒什麼,小姐!你怎麼了?”
大約兩秒鐘,我總算反應了過來。一時間對圖特摩斯的行爲好像明白點什麼,但又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斷是否準確,只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向拉卡爾笑笑。擡首向前走的瞬間,敏感的神經告訴我,旁邊好像有個不知名的鋒芒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我。
出於本能,我飛快的轉身過來四處張望一番。直到確定什麼都沒發現,我才收回自己太過敏感的視線。可心底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不安感覺,到底是爲什麼?我也說不清。
……
從外面轉完回到這個偏殿,在跨入門檻前我突然猶豫了一下,還要不要進去?我什麼都沒告訴他,他也憑什麼讓我在這白吃白住?
愣在那裡許久,我理出了一個脈絡:拉卡爾說圖特摩斯對我好只是一個欲蓋彌彰的藉口,她沒看出圖特摩斯更深層的陰謀,而那個陰謀正是我所擔心的。他這是在設計圈套報復我,要麼就是天生喜歡照顧弱者的孕婦。顯然後者的理由很牽強,那麼前者的可能性就比較大。
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按兵不動,看他明天的動靜再做進一步打算,反正有一天就過一天吧。
到了殿內,安全起見,我和拉卡爾一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厚重的銅門關嚴。之後才收拾收拾開始休息。
……
“小姐…小姐…小姐…”一連三聲像叫魂一樣的聲音把我從沉睡中吵醒,我十分惱火的扯過柔軟的駝毛被捂着腦袋打算繼續睡。不料那聲音似乎和我槓上了,叫的一聲比一聲大,一陣比一陣急。
實在受不了這等擾民的聲音,我“呼”的一聲坐起來黑着一張臉看過去。這不看不打緊,一看嚇了我一跳。在旁邊不遠處垂首站着一個陌生的小女孩,看打扮應該是個侍婢。地毯的不遠處,也就是殿中央,那個撂狠話的王八蛋正拉着一張極度不滿的臉囂張的站在那裡。
我馬上像想起什麼一樣,真是吃人家最短,臉上劃過一陣滾燙。有些底氣不足的從牀上下來,走到殿中央準備聽他的吩咐。
許久,都不見他出聲。
我有些沉不住氣的掃了一樣旁邊的那個侍婢,小丫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這裡溜了出去?精緻的殿裡又剩下我和他兩個視對方爲空氣的人。反正他不出聲,我也不會說話。反過來就是他說了,我也不會好好的回他。
“睡到日上三竿,要是等着你侍奉我起來去議事殿,遲早也會招來一片埋怨!”他開始話中帶刺的挖苦我。
自知理虧,我也只能受氣的忍着不回話。昨天還幻想着他之前說着是氣話,可現在人都找過來了,我那還敢抱什麼異想天開呢?於是不滿的低頭噘了噘嘴,實話實說道:“我不會伺候人,也從來沒侍奉過誰。”
顯然他以爲我在撒謊,狡黠的轉身過來盯着我的眼睛,微蹙眉頭的臉上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沒關係,我會找人教你的。”
看他那得逞的氣勢,我氣的眼冒金星頭暈眼花。真想揮拳揍他一頓,可身高和體力上的差距讓我打了退堂鼓。唉…明知他在故意整我,我卻沒有返還的餘地,只好咬牙切齒的看了他一眼憤恨中帶着淡漠道:“現在要我做什麼?”
“帶你認認路!”他臉上洋溢着勝利的笑容,向我打了跟着的手勢便大步向外走去。
可憐我還沒梳洗,便被神經病以“帶着去認路”的拙劣藉口出去丟人顯眼。
外面風和日麗,萬里無雲,炙熱的陽光揮灑着它的能量。空氣裡透着一絲燥熱和乾涸。走過的每一處對我來說,都是即陌生又是熟悉的。幾個月以前,我也在這裡走過每一寸土地,如今再次踏入這個神秘的土地,心境竟是天差地別。
望着前面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挺拔背影,我不是沒有一點感觸。強壓住自己還不夠穩定的心態,我一再告誡自己,“這隻限於片刻的緬懷過去,不能再讓自己陷入到無休止的糾結和自取其辱的地步上。”
“陛下…”
一個比陽光還明媚的嬌柔聲音從旁邊的荷花池邊飄然傳來,前面的挺拔背影明顯一滯。
我以爲自己不會再有任何反應,不料心底還是猛的一沉,我整個人又僵在後面。透過他偉岸的身軀躍入我眼簾的是一個長的精緻可愛,身材玲瓏勻稱的年輕貴婦,看上去竟有幾分面熟。
她身着一件紫色的飄逸長紗裙,頭帶齊肩的鑲金絲黑色假髮,臉上畫着恰到好處的妝容,整個人洋溢着青春活力和高貴優雅的氣息,這種混合型氣質實屬少見。
我尷尬的站在三米開外的距離,看着現在的她就像看到了幾個月前的自己,沉下去的情緒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失落和哀傷。
紫衣貴婦邁着優雅的步子,笑靨如花的帶着少女的羞怯和嬌媚撲到圖特摩斯懷裡,“陛下,睜開眼沒看到您,我就找過來了!您不會生氣吧?”
那個低沉的聲音輕笑一聲,像逗一個寵物一樣伸開手臂擁着紫衣貴婦,“不好好的待在殿裡,不知道外面很熱嗎?”聲音裡充滿了溺愛和關切。
“人家想見陛下嘛!”紫衣貴婦毫不不見外的貼在圖特摩斯的胸膛上撒嬌,突然弊了一眼杏眼圓睜道,“咦,她是誰呀?”
看着眼前一對夫妾恩愛的場面,原本冷眼旁觀的我開始不由自主的渾身發抖。我只覺得自己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耳朵也嗡嗡響的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本能的攥緊雙手以穩住不斷髮抖的身體。胸中傳來一陣壓抑刺痛的沉悶,喉嚨一陣脹痛,接着一陣反胃,口裡涌出一股甜腥溼熱的液體。趕緊擡起顫抖的手臂捂着將要噴涌而出的溼熱液體,努力睜大瞳孔把溢出的淚水逼回眼眶。一時之間我整個人急火攻心,頭腦一陣眩暈。趕快邁着倉促沉重的步伐跌跌撞撞的走到旁邊蕨類植物那,騰出黏糊糊的手緊緊抓着蕨類植物的主幹莖來穩住越來顫抖的身體。肚子傳來一陣令我接近窒息的痙攣,“一定要從這裡好好的站着回去…”神經模糊中我這樣鼓勵自己。
不管什麼時候,高級動物的人類本性是缺乏自覺這一高尚品質的。你不提不說,別人就會默認你是不需要的受到尊重的。再者,也沒人會來留意你是否需要自尊?你的需求是什麼?
如果有一天別人開始關注你的需求,說明八成要被人利用。
反之,很大程度上說明你目前還是個沒有用處的人。
而我除了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自尊心也是異常的強悍。爲不打擾他們敘舊纏綿,我也不想等着被人遣回。所以,趕在人家沒轟人之前,我趕快捂着溢出血絲的嘴角,整個人飄忽着原路返回。
“站住!”
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清晰凌厲的低沉冷喝,我沒預料的抖索了一下。
愣了片刻,我決定不迴應他,也不會再繼續跟着他去“認路”。因爲我看到了最不想看的,也發現了最不想發現的。同時,身體裡的暴力分子也開始不安分的活躍起來。
一種近乎癲狂的極端心態下,我卻在霎那間又冷靜了下來。
微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心底一個呼之欲出的聲音在胸中迴盪“一定要讓他後悔!!!!!”之後,像什麼都沒聽到一樣開始快步走,快步走;然後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竟然笨拙的飛奔起來……直到肚裡傳來一陣足以令我窒息的疼痛,我才失聲哀嚎一聲,整個人又失去了活着的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