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影裡頭,吳竹齋深一腳、淺一腳的,踩着青石板,漸漸消失在了老城廂。
一夜無話,眨眼間,老城廂裡頭那座百年老店“悅來客棧”有了人聲,“啪、啪、啪”,一個小夥計熟練的把店門兩旁的門板卸下來,這些門板都是標記了的,甲、乙、丙、丁,如此等等,不會搞錯的。
“記得那晚來的客人睡下蠻晚的”,小夥計尋思道,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放緩了動作,隨着那些啪啪的裝卸聲,小了許多。
其實細想起來,哪個住店的客人不是三更天就起來,趕早吃了早飯,好趕路去,哪有最後到了日上三竿的辰光,才起身的?
果然看上去,悅來客棧裡廂這清晨辰光,安安靜靜的,店客們還在酣然入夢。
這辰光老沙遜洋行裡頭,已經是燈光明亮、人影憧憧了,“所羅門先生”,亨同坐在大班所羅門的對面,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的凝望着所羅門。
所羅門疏散的朝後靠了靠,他昨晚差不多一夜未眠,殷紅的血絲布滿了他的眼眶,可是精神卻是亢奮的。
亨同輕輕的揉了揉發紅眼睛,他昨晚也是在牀上輾轉反側,幾乎是睜開眼睛睡的覺。
此刻這兩對暗紅的眼睛碰到了一起,卻閃現出了興奮的火花,隨即那位菲律賓女僕人走了進來,他手上的盤子裡頭盛放着牛奶和麪包。
一時間所羅門和亨同倆人的目光都隨着這位面容和善,似乎總是帶着神秘微笑的女子而轉動,只見她熟練而又無聲的一一擺好了餐具,然後把這些裝滿食物的罐子和餐盤佈列好了,然後微微一躬身,退了出去。
隨着“啪”的一聲輕響,所羅門和亨同倆人就像按了開關一樣,活動了起來。
“親愛的亞拉伯罕”,所羅門關切的對着亨同招呼道:“趁熱喝些牛奶吧”,一邊他拿起了罐子,親自倒出些乳白色的牛奶到了杯子裡面。
亨同客氣
的接過來了杯子,把杯沿伸到了嘴邊,可是目光卻是沒有看手中的杯子一下,分明就是心不在焉,而這一切都被大班所羅門盡收眼底了。
“看來今朝這場拍賣會給亞拉伯罕帶來的壓力不小”,所羅門心想道,隨着他的心情變化,一雙眉頭也皺緊了,好像打了個解不開的結似的。
“所羅門先生看上去也是心事重重”,亨同乾澀的眼睛越過杯子,在所羅門身上流連着,“看上去他的壓力也不小”,要知道,在可是法蘭西和大清國在安南最新一輪較量之後,頭一次的開拍地皮,怎麼能不讓人牽腸掛肚?
“來”,所羅門移開了投向亨同的目光,他親手又用叉子叉起來一片噴香的麪包,伸直了胳膊,遞到了這位同樣心事重重的屬下面前,“上帝既然創造了美味的食物,我們豈能辜負了”,他故作輕鬆的說道。
聽到這裡,亨同擠出了一絲笑容,他用閃着銀光的盤子接過來,然後抄起一根叉子,叉起了這片面包,送到了嘴邊,漫不經心的咀嚼了起來。
看到亨同開始進食,對面的所羅門挺直了腰板,然後自顧的伸了個腰,兩隻手開始張羅着眼前的食物和飲料,這辰光他也覺得有些餓了。
忽的,所羅門不經意的擡眼一看,只見亨同嚼食的舉動,頗有些味同嚼蠟,這讓他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上帝啊”,所羅門心頭一聲驚訝道,“要說平時亞拉伯罕可不是這樣的,而這一切到底是爲啥?”,這位縱橫上海灘的地皮大鱷不由得再次嘀咕了起來。
“這就是暗戰”,忽的亨同嗓音尖銳的說叫嚷道。
吳竹齋離開了老城廂的悅來客棧,正走得滿頭的油汗,擡眼這麼一瞅,前頭有座中式門頭的二層洋樓,有個肩頭搭着一根擦桌子抹布、頭戴着烏氈帽的店小二正在含笑的望着他。
“先生”,這個店小二滿臉春風的望着探頭探腦的吳竹齋,口中習慣性
的唸唸有詞道:“阿拉本幫菜赤醬濃湯,口味地道,清清爽爽唻”。
“水裡遊的有,蝦子大烏參、青魚下巴甩水、青魚禿肺、松江鱸魚”,店小二郎朗的嘴裡唱道:“紅燒蛔魚,巧用火候;生煸草頭,重油烹酒”。
“湖裡走的有,清蒸大閘蟹、芙蓉蟹粉、翡翠蝦蟹、流黃蟹鬥”,店小二風捲流雲般的接着唱道:“陽澄蟹卷、炒毛蟹”。
“地上跑的有,八寶雞、黃草雞、五味雞腿、雙包鴨片、椒鹽蹄胖、滷糟豬腳”,店小二一口氣報着菜名道:“雞骨醬、桂花肉、楓涇丁蹄、糟鉢頭、醃川紅燒圈子”。
講起來吳竹齋心急火燎的離開悅來客棧的辰光,胡亂的吃了阿拉上海人家常的一碟醬菜、一碗泡飯,一陣東找西尋,肚皮裡頭一歇歇鬧起了饑荒。
“哦喲”,吳竹齋聽到有人講的香噴噴、清清爽爽的滬菜,有些垂涎欲滴的饞樣了。
人家店小二家的察言觀色,拎得清清爽爽的,“先生”,他誇耀似的對着吳竹齋唱道:“地道的本幫菜唻”。
“尖椒篤菜任君嘗,百味千菜不重樣,若把滬菜比西子,濃烹淡飪總相宜”,店小二家的滿臉堆笑,對着吳竹齋誇耀道。
“小二”,吳竹齋滿意的笑道:“鄙人正好腹內空虛,要吃些便飯”,一邊他用目光示意前頭這個店小二帶路進去。
哪曉得對面這個店小二伊勿歡喜唻,“哦喲”,只聽他一聲驚怪道:“先生,儂幫幫忙”。
分明莫名其妙的吳竹齋拎得清爽唻,伊不開心。
一時間摸不着頭腦的吳竹齋詫異的望着眼前這個自以爲是酒肆小二的人,在阿拉南匯新場鎮子鄉下,阿拉都是這樣講的。
“我不叫小二”,這個夥計模樣的人蠻有腔調的對着吳竹齋講道:“今朝叫做Waiter”,Waiter阿曉得?西洋國裡頭都這麼講的,店小二叫做侍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