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石門和獠牙家族的營地位於城外的大道邊,這裡原本是爲商隊傭兵提供暫居之地的驛所,現在則被專門騰出來交給了使團使用。
由於背靠沉池灣,幾乎不可能遇上什麼危險,因此驛所周圍只有一圈低矮的木柵欄,連門禁都未設置。加之唯一有可能對使團造成威脅的勢力恰恰是另一方使團,因此雙方並沒有替彼此看門之類的打算,還用長矛和盾牌在驛所中央立隔出了一條分界線,以表示各自營地的歸屬。
當然,大多數人都清楚,這條分界線也不過是象徵之物。只要沉池灣領主未做出決定,兩個使團就不會徹底撕破臉皮,因此平時安排的哨衛也只是意思意思而已,更別提現在外面還下着大雨了。
因此當第一軍的百人隊逼近到驛所兩百米外的距離時,兩個家族仍毫無察覺。
直到勸降的聲音穿透雨幕,響徹在營地上方時,騎士們才意識到情況發生了變化。
“這裡是灰堡第一軍,如今已正式接管沉池灣。根據無冬城法律,你們目前的行爲構成了非法侵佔罪以及武裝干涉罪,限你們在一刻鐘之內解除武裝,繳械投降,否則我們將採取強制措施,一切後果由你們自己負責!”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便是莫名其妙。
獠牙使團的團長揭開窗簾,看到一名男子正站在柵欄外,舉着一個奇怪的圓筒高聲喊話。不遠處確實矗立着一杆垂落的旗幟,上面異色的徽記若隱若現,絕非狼心常見的家紋。只不過他始終無法把這突然出現的百來人和灰堡聯繫在一起。對他來說,那是一個遙遠到陌生的國家,一般只會出現在各種傳聞裡。
另外那些人全身被斗篷籠罩,雨水毫不留情地拍打在他們身上,顯得狼狽不堪,遠遠望去既可笑又可憐。加上稀稀拉拉的隊伍卻叫囂着要強制解除七八百人的武裝,更是加深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感覺。
團長走下樓,發現一層的傭兵正擠在窗邊,用極爲粗俗的語言謾罵着對方母系親屬,並紛紛比出各種下流的姿勢,如果不是屋外下着雨,誰也不想輕易淋溼自己,恐怕他們已經將唾沫吐到了喊話者臉上。
倒也對得起他們卑劣的出身,團長略有些幸災樂禍地想,不過作爲貴族,他必然要考慮得更周全一點。
比如萬一對方真是灰堡人該怎麼做。
或許應該先看看老對頭紅石門的反應。
畢竟這夥人的要求是繳械投降,他總不可能真的下達這個命令,何況若是隻有他一個人派出手下交涉,感覺便落了下乘。
雙方相隔這麼遠的距離,團長倒不用擔心對方突然發難,傭兵都已把武器拿在了手邊,“斗篷人”隊伍裡也看不到一匹馬的蹤影,足夠手下做好準備了。
就在這漫不經心的安排中,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完全忽略了第一軍的警告,或者說,他壓根意識不到警告中的威脅之意。
對於狼心貴族而言,交戰是一件耗時漫長、過程分明的事情,從觀察敵人、做出決斷到下達指令、結陣迎敵,都是在目力所及的範圍內一步步完成,哪怕強如赫爾梅斯教會,也沒有脫離這一範疇。
可以說經受過魔鬼洗禮的第一軍,光是從意識層面,就已和這些貴族不在一個層次上。
戰鬥爆發得如此突然,幾乎沒有一個人能反應過來。
當一刻鐘過去,最先開火的是四門迫擊炮——它們完全取代了沉重不便的老式前裝野戰炮,雖然威力不及要塞炮,但對付簡易工事和木壘哨塔可謂綽綽有餘,由於可以拆開來揹負行動,士兵對這種武器充滿了信賴,在統一之戰中便經常用它來充當進攻的號角。
兩百米外的驛所瞬間化成了齏粉,使者團的叫罵聲也一同淹沒在炮彈的轟鳴中——木質結構的房屋根本經不住迫擊炮的打擊,爆炸產生的氣流撕裂了牆柱與門窗,數輪轟擊後,營地的房屋便徑直垮塌下來。
第一軍小隊指揮官下達了衝鋒命令。
衆人端起槍迅速向驛所圍攏過去。
更多的敵人位於營房之後,不過兩個家族並未組織起任何有效的反擊,小簇悍不畏死的傭兵剛從煙霧後衝出,便被接二連三的槍聲擊倒在地。爲了避免暗箭傷人,第一軍一直在驛所外等到煙塵被大雨壓下,才翻過柵欄繼續向內推進。
每一名士兵開槍都十分謹慎,不是因爲仁慈,而是因爲他們都知道,陛下的礦洞需要更多的工人。
與此同時,勸降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這一次,大多數人選擇了遵從。
交火來得快結束得也快,不到三十分鐘,令男爵左右爲難的威脅便已不復存在。
……
回到總督府後,讓.貝特仍無法之前的激戰中回過神來。
儘管他對灰堡的強大有一個心理上的預期,但遠遠沒想到,他們竟然強到了如此地步,以至於這完全不像是一場常規意義上的戰鬥了。
男爵此刻總算明白了鐵斧那句「比起用說的,親眼目睹反而更直觀」——作爲見證者,他確實很難用言語去形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非要說的話,那便是一種異類的賞心悅目,灰堡人在雨幕中沉默地執行着每個動作,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語和交流,這種無言的寂靜和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幾乎比他們所使用的武器更讓人印象深刻。
這些人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現在你相信,我們能守住沉池灣了?”鐵斧的聲音中斷了他的思緒。
讓.貝特發現自己除了點頭外,什麼也說不出來。
“放輕鬆,”對方難得地笑了笑,“你不必爲第一軍的力量感到驚懼,特別是在你決定爲羅蘭陛下效力之後——任何進攻沉池灣的敵人,都等同於在侵犯陛下的威嚴,這已不再是你一個人的麻煩,別忘了,你現在也是灰堡的一份子了。”
灰堡的一份子?真是奇怪的說法……男爵心想,他在狼心這麼多年,從未覺得王國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可在第一軍統帥的語氣裡,這兩者似乎天然就聯繫在一起一般。
他不太明白其中的緣由,卻發現自己並不反感這種說法。
沉默片刻後,讓.貝特長出口氣,“召集領民的任務,就交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