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隱藏於迷霧中,靜靜注視着那羣衣衫襤褸的難民。他們在迴音的傳聲術下,一波一波地被召集過來,跟着騎士布萊恩緩緩向碼頭移動。
如今她們已不必像前兩天那樣,在難民營地邊緣穿行,一點點將人羣拆散引走。大量逃民轉移讓剩下的人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只要從邊緣拉走一波人,後續就會不斷有人跟過來。連城牆上的衛兵都注意到了牆腳下發生的事,不過對於他們來說,巴不得這些散發出臭烘烘氣味的逃難者趕緊滾蛋。
整個計劃目前進展得十分順利,東城區的逃民已所剩無幾,而北門的人正主動向這邊靠攏,大概到太陽落山前,所有人都能順利乘船離開。
衆人都在忙碌的時候,只有她顯得比較清閒——迴音被負責接引的“傭兵”層層包圍,莉莉更是在第一軍的重兵保護下製造淨化水,自己的護衛工作顯得有些多餘。
只有在“傭兵”散開去揹負無法動彈的重病患者時,她才需要提高警惕。就在這時,夜鶯看到迴音仰頭望着宏偉的東城門,輕聲嘆了口氣。
“怎麼了?”她走上去問。
“沒什麼,我只是有些感慨,”迴音的表情顯得有些悲傷,“被人賣進王都之前,我一路上吃盡了苦頭,原以爲灰堡人是因爲異族沙民的身份,纔對我如此冷酷,現在看來,他們對自己人同樣無情,和鐵砂城的那些人並沒有太多區別。”
想到迴音曾作爲奴隸被買賣,夜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最後只得拍了拍她肩膀,“但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還有許多心懷善意者,比如共助會的姐妹,比如……羅蘭殿下。”
“你說……殿下真的能阻止紛爭嗎?”迴音低聲道,“無論是大陸王國、沙民、峽灣,還是普通人和女巫,都能夠自由和平地生活在一起,而不必相互爭鬥麼?”
“如果是殿下的話,我覺得他可以,”夜鶯用肯定的語氣回道,“不是那些奇怪的機器和威力驚人的火炮給我這樣的感覺,而是他本身……我總覺得,殿下和我們不是同一類人。”
“他當然和我們不是一類人,他是灰堡的王子。”
“不,跟身份無關,”她搖搖頭,“我也說不上這種差異感從何而來,僅僅是直覺而已。大概只有殿下這樣的人,才能編出那麼多稀奇古怪的理論吧……就連女巫的能力,他都想要反反覆覆研究清楚,從思路上就跟別人不一樣。反正無論他再創造出什麼驚人的東西,我都不會感到奇怪了。”
“你倒真對他有信心,”迴音噗嗤一下笑出聲來,臉上的傷感頓時沖淡了不少,“希望那一天到來時,我也能重回極南境看看。”
信心?從某方面是,但從某方面……她完全沒有把握。夜鶯忍不住望向西境方向,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時候,他在做什麼?是忙碌於那些圖紙和奇怪的機械,還是和安娜……她用力擺擺頭,將這些雜念驅散開來。
反正今天結束後,就能啓程返回邊陲鎮了,夜鶯想,到時候直接問他好了,反正他也沒辦法在自己面前撒謊。
……
中午回到營地休息時,閃電也緩緩降落下來。
這些天她頂着大太陽在空中巡邏,着實是隊伍裡最辛苦的一個。特別是爲了隱蔽身形,閃電還不得不套上一件索羅婭特製的“天空迷彩”外套,將身子裹個嚴實不說,連頭髮都遮蓋起來。這件被羅蘭殿下賦予奇特名字的衣服顯然不是爲美觀設計的,它外表塗着一層淺藍和灰白交雜的圖案,在空中飛行時幾乎和背景融爲一體,不細看的話,很難發現她的存在。
落地後小姑娘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脫下外套,抓起水袋往肚子裡灌水。夜鶯看到,她裡面的衣服都汗透了,額頭和鼻尖上佈滿汗珠,潔白的臉頰上留有一圈防風眼鏡壓出的印痕。
“辛苦了,”夜鶯蹲下身子,幫她擦拭汗水。
“幸好這些人不是無止境地從東境趕來,”閃電吐了吐舌頭,“不然我可真要被曬暈過去了。”
“明天就能回家了吧?”莉莉無精打采地走到閃電身邊,“我好幾天沒沖澡了,渾身都覺得不舒服。”
夜鶯忍不住笑出聲來,明明在共助會時,大家連着大半個月時間沒空洗澡,也沒見誰抱怨過,現在才一週多呢。她忽然想到,浴室和香皂說不定全是羅蘭殿下的“陰謀”——自他發明那些奇怪又好用的東西之後,女巫們恐怕很難再下定決心離開邊陲鎮了。
不過平靜沒有持續到運送結束,吃完午飯後,前往王都打探情報的塔薩帶來了壞消息。
“你的意思是……夢境水正在召集手下,並且打算包圍碼頭?”鐵斧皺眉道。
“是「或許」打算包圍碼頭。”塔薩糾正道,“前部分是可以確定的事實,而後半部分因爲太過離奇,所以我的線人也不敢肯定。現在王都其它黑街組織都已行動起來,以防夢境水突然襲擊自己的地盤。只不過,比起「包圍碼頭」是對方刻意放出的煙霧這種說法,我更相信是他們自己中途走漏了消息——這對老鼠而言十分常見。畢竟黑街組織大部分成員都是些混混或渣滓,根本算不上什麼嚴密的組織。假若情報無誤,那麼夢境水一定應該是受到了某個勢力的指使,不然想要他們離開自己的地盤是件十分困難的事。”
“一羣鼠輩罷了,”鐵斧滿不在乎道,“倒是這些人亂竄會影響你的賣藥計劃嗎?”
“應該不會,”塔薩說,“他們無法將手插進巡邏隊,也就不大可能阻礙我進出側門。至於入城後,骷髏手指會爲運送藥水的車隊提供保護。我只是擔心你們,因爲今晚我必須留在城中,監督淨化水的售賣,明日一早恐怕也無法爲你們送行。”
“無妨,”鐵斧拍了拍他的胳膊,“等以後殿下親臨王都了,我們再見吧。”
正如夜鶯預計的那樣,在黃昏到來之際,最後一批載有難民的帆船緩緩離開碼頭,向銀光城駛去。而剩下的三百多位不願意離開王都的人,則被鐵斧下令遣散。
接着所有人都撤離到了運河對岸,等待夜幕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