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羅踏出船艙,沒有聞到預料中的木頭腐敗味道,船舷邊的棧橋顯然是新修的,原先老舊的碼頭擴大了一倍不止,踩上去也不再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而是令人感到放心的咚咚聲——顯然木板間的接合十分牢固,用料也頗爲厚實。
走下碼頭後,立刻有幾名穿着統一制服的衛兵走了過來。爲首的一人打量了兩眼獅心號桅杆上懸掛的家徽,“請問您是……金銀花家的赫爾蒙大人?”
“是,”培羅點點頭,這樣的詢問讓他十分受用,“我是培羅.赫爾蒙,應殿下的邀請來到此地。”
“鐵斧大人已經交代過我們了,請跟我來,”衛兵做了個手勢。
“步行?”他微微一怔。
“是的,馬廄已經被拆除了,”對方不好意思得笑道,“放心,鎮子裡的路好走得很。”
培羅很快就明白了衛兵口中的“好走”是什麼意思。
黑乎乎的街道平坦而寬敞,上面的積雪被一掃而空,就連積水也見不到多少——路面似乎是由許多黑色的石子凝結而成,中間佈滿細小的空隙,經水浸泡後顯得光潔透亮。而且令他大感意外的是,這樣的路還不止一條,每隔百來步就能看到一個筆直交錯的岔道,其規整程度就像是用筆畫出來的方格一般。走了半刻鐘,居然沒看到一塊泥濘之地。
培羅驚訝地發現,這座小鎮已和記憶中的模樣完全對應不起來了。
“大人,這真是……邊陲鎮?”賽斯瞪大了眼睛左右張望,“不是說此地只是個爲採礦而搭設出來的臨時居住地嗎?”
“以前的確是這樣,”衛兵笑着接道,“不過自從殿下來了後,一切都開始變得不同了。像鎮子裡的道路,都是半年前動工建設的,那陣子每天都有上千人在忙碌,幾乎一個月就能建出一條。”
培羅注意到他的語氣中有着掩飾不住的自豪,彷彿以自己是小鎮的一員而感到驕傲。
不過……這也太不可思議了!街道兩旁是均勻排布的大樹,他能想象出一旦到了夏天,鬱鬱蔥蔥的樹葉遮蔽頭頂烈日時的場景;接着是房屋——低矮的泥土屋和破破爛爛的木頭旅館已不見了蹤影,四周都是棱角分明的磚房,每一座都爲兩到三層,式樣幾乎完全相同,很明顯是同一批石匠砌築出來的。
一年時間,他怎麼能把一個貧瘠的小鎮改造成這副模樣!
帶着驚訝和不解,培羅跟着衛兵進入城堡區,引路人換成了一位身披盔甲的騎士,自己的侍從則全部被留在圍牆外。
直到踏進領主城堡後,培羅才找到了一年前的感覺。
這裡看起來似乎沒有太多變化,比起要塞公爵的堡壘,王子的城堡顯然要小上很多。
騎士推開會客廳的大門,做了個請的姿勢,他很快便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王子。
羅蘭.溫布頓殿下。
“歡迎來到邊陲鎮,”羅蘭微笑道,“「大使」先生。”
看來殿下也沒什麼變化,培羅心裡莫名地鬆了口氣。他擡手撫胸,恭敬地行了個禮,“金銀花家族向您致敬,殿下。”
“坐吧,”對方點點頭,“我叫你來是因爲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這件事關係到整個西境的未來,自然也包括長歌要塞。”
“您請說。”
“我打算在此地建城,城市範圍西至迷藏森林,東至長歌要塞,將半個西境囊括在內。到時候,要塞將會作爲新城東面的據點存在,也是面對教會軍隊的第一道防線,而非像現在獨立的城市。”羅蘭有條不紊地陳述道,“在這片廣袤的領地裡,都得實行同一種律法,統一接受新城市政廳的管理。任何貴族都不能插手城中的事務,西境五大家也不例外。”
培羅只感到心裡猛得一震!在一年前,他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讓萊恩公爵將抵抗邪獸的防線移動到邊陲鎮,同時把兩地之間的土地利用起來。但沒想到,一年後王子竟然採用了這個方式,而且手段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徹底。將長歌要塞變成一座城市的一部分?光是想象下,就能明白這座城市的規模會有多麼驚人!
他下意識地想要提出質疑,話剛到嘴邊卻嚥了回去——殿下既然將這件事告訴自己,毫無疑問已經做出了決定,現在任何人都無法阻止他實行這個計劃了。
培羅壓根沒想過反抗王子……萊恩公爵的慘敗給了他太強烈的印象,他甚至覺得這名灰髮男子不可能被戰勝,至少……不可能被自己戰勝。那麼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份巨大變革中,尋求屬於自己的利益了。
“您說,五大家無法插手城中的事務,那麼金銀花要如何才能爲您效力?”
王子沉默了好一陣子,直到培羅感到略微不安時,他才輕笑出聲來,“你真是讓我感到意外,大使先生,無論是之前向我提出贖回要塞,還是現在表露的積極態度,都是在貴族身上難得一見的明智決斷。”
感嘆一番後,他才收斂笑容,認真地說道,“只要金銀花家族願意接受我的治理,你可以繼續協助我管理長歌地區。”
“無論是我還是父親,都一直遵從您的意志——”
“我說的不是個人,而是指領地。”羅蘭打斷道,“今後接受我庇護的貴族,只有領地的所有權,而沒有領地的治理權——無論是律法、執法還是其他政策,都以市政廳頒佈的政令爲準。”
“這……”培羅猶豫了。
“領地可以世世代代地繼承下去,就同爵位一樣,你的家人也可以經營農田、工坊或其他營生,這些產業連同土地一起,都屬於金銀花家族,不會遭受他人侵犯——這也是我允諾的庇佑。除了治理權外,你擁有的土地和以前沒有任何變化,甚至在新政策的刺激下,它還會發展得更加繁盛。”王子繼續說道,“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回到自己的領地,接着做一位傳統意義上的封地貴族。不過當我完成新城的擴建,並向外擴張時,所佔據的地區就不再屬於它原本的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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