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貝特絕不想成爲灰堡之王的敵人。
雖然從沒有和灰堡人真正打過交道,但關於他們的傳聞卻着實聽過不少。橫掃狼心和永冬的神罰大軍敗在灰堡人面前;晨曦貴族拉攏起來的聯軍一天之內被擊潰;羅蘭.溫布頓在王國內更是所向披靡,短短半年時間便一統全國;甚至相傳前陣子大公島的變故,其中也有着灰堡插手的影子。
他原以爲這些的傳聞就足夠驚人了,沒想到第一軍在過去整整一年中,都在和異族魔鬼交手——如果是別的領主這樣宣稱,他只會嗤之以鼻,可從第一軍統帥口中說出時,男爵卻發現自己不敢輕易說出懷疑之詞。
當然無論真假,沉池灣都沒有親身一試的資格。
問題就在於,灰堡之王的計劃實在太宏偉、或者說異想天開了,倘若對方要的只是狼心王位,那讓.貝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投效。可事實是,對方竟想搬空兩個王國的人口!聽聽這位統帥怎麼說的,多路推進,海、陸運並行,先鄉村後城鎮,還真有不搬完不罷休的架勢。大多數貴族並不會太在意領民的死活,只要他們死得有價值,或是能換回足夠的利益。但全搬走就是另一回事了,那意味着領地裡空空如也,糧食收不上來、稅金跌落谷底、產業無人打理……除非一切都已無法挽回,否則絕不可能輕易答應。
第一軍就算再強大,也難以同時與所有貴族爲敵吧?畢竟這裡不是灰堡,沒有當地人的支持,行軍、後勤的負擔會大幅提升,而他們偏偏還想分兵行動,簡直就像把兩國貴族當成空氣一般。
沉默了好一會兒,讓.貝特才低聲道,“我不太明白爲什麼灰堡之王一定要這麼做。萬一魔鬼並不打算越過絕境山脈發起攻擊,我們在這裡也能全力支持他。可一旦人沒了,城市、農田、礦洞都會荒蕪,這樣的損失實在難以估量。”
“我沒法回答你這個問題,作爲第一軍統帥,我唯一的任務便是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務。不過……”鐵斧稍作停頓,“只要你親自去一次無冬城,應該就能得到答案。”
“好罷,那我也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男爵舔了舔略有些發乾的嘴脣,“你之前說,貴族全憑自願。如果我決定和你們一起走呢?”
鐵斧點點頭,指向身邊的文官,“這位是無冬城行政廳的遷移人事官雷米,他會告訴你陛下的意思。”
“您好,男爵先生,那樣您就是灰堡王國的一員了。”人事官快速翻動着手頭的文件,“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羅蘭.溫布頓陛下是一位仁厚之君,他不會虧待任何爲灰堡付出的人。由於灰堡已經取消了分封貴族制度,全國統一律法,所以您將失去土地的繼承權和分封權。但作爲一位經驗豐富的管理者,您可以加入行政廳,來成爲一個地區的執政官,或是替陛下開拓新的領地——比如說沃土平原。當然……若是魔鬼沒有入侵四大王國,您想要繼續管理沉池灣也是可以的。幸運的話,您負責的區域很可能比現在要大上許多倍,畢竟不是每一位貴族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文件內容很長,對方几乎宣讀了近一刻鐘才停歇,而且各方面情況都有所考慮,顯然不是短時間內編造出來的。讓.貝特意識到,寫這份東西的人一定是位能力卓絕的大臣,他試問自己絕對寫不出如此面面俱到的文書。
簡單來說,內容就是用短期的利益,去交換長遠的利益,只要表現出衆,他能得到的遠比一個港灣領主要多——至於這兩者相較而言是否值得,則是一個因人而異的問題。
面對不可知的未來,倉促做出決定並不明智,可當現在足夠糟糕時,怎麼選擇反而不那麼重要了。
相比被絞死還是被燒死,期待未來至少能多出一條活路。
何況大範圍轉移人口絕不是一兩年能完成的事情,在這期間,他還可以繼續待在沉池灣領主的位子上,而不用擔心另外兩大家族的虎視眈眈。
讓.貝特深吸了口氣,“我願意加入灰堡之王麾下,爲他的王國效勞。”
“明智的選擇。”鐵斧的神色毫無變化,彷彿早已預料到了這個結果,“那麼從現在開始,你就可以調動周邊的人民進行轉移了。我們有專門的團隊負責此事,他們會給你最合適的建議。”
“這麼快?”男爵不由得一怔。
“沒錯,我不會在此停留太久,最多三天,第一軍就會繼續向狼心內陸開進。”
“可是——”讓.貝特猶豫了下,最後還是咬牙說道,“獠牙和紅石門的騎士不一定會放任我這麼做。他們或許不敢公然和灰堡對抗,但沉池灣只有一些巡邏隊,想要干涉我的命令輕而易舉。”
這話實在有些難堪,畢竟半個時辰之前,他才說過沉池灣能做主的只有自己一人。不過男爵清楚必須要在此刻提出來,否則讓那兩個家族知道自己投靠了灰堡,而沉池灣又大門敞開的話,保不準會暗地裡鬧出些事情來。同時這也是一個試探,如果對方表現得不以爲意,那麼之前的允諾也就大打折扣了。
然而鐵斧的回答還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沉池灣是遷移計劃的關鍵樞紐之一,必然不能出現任何意外,所以即使第一軍離開,我也會留下百餘人駐守。”莫金人向一名隨從點點頭,後者很快離開了會客廳,“另外在抵達這裡之前,我也對狼心的情況有過一定的瞭解——正如我之前所說的那樣,並不是公然對抗才叫阻攔,背地裡下手段也是妨礙的一種。爲了避免後者拖累遷移計劃的效率,我們往往會採取一些主動措施,來打消這類人的僥倖。”
“你的意思是……”
“比起用說的,親眼目睹反而更加直觀。”鐵斧站起身來,“放心,你所擔心的威脅,很快就不會存在了。”
……
“這雨完全沒有減小的徵兆啊。”機靈鬼將手伸出馬廄草棚,感受着從屋沿處灑落的雨簾。
“所以呢,”懷特用力捶了錘自己痠痛的斷腿,“爲什麼你還賴在這裡?”
“我可不想淋成落湯雞,再說這棚子是領主建給大家用的,我愛待多久就待多久。”他回頭做了個鬼臉。
“你——”老車伕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這該死的小鬼,看來不給他吃點苦頭,他是不會懂得尊敬長輩了。正當懷特起身打算抽對方兩下時,忽然注意到一隊灰堡人離開了他們的駐地。
哪怕是在漫天大雨中,這百來人也排出了整齊的兩列縱隊,急行的腳步在石板路面上濺起了一連串水花。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們背後揹負的東西——全是各種長短粗細不一的金屬管子,通體泛着冷光,就和哨卡里架起的黑色器具一樣散發着不詳。
望着一行人漸漸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懷特突然意識到,這股不詳感來自何處了。無論長短粗細,那些金屬管都不像是鐵匠能敲出來的東西。超乎人力之外的造物,其本身就意味着非比尋常。
其他避雨者也注意到了這一幕,草棚中一時響起了竊竊低語聲。
懷特卻意外地沒有聽到機靈鬼的嘟囔。
他轉過頭去,才發現身邊已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