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週後,也就是仲夏之月接近尾聲時,羅蘭終於抵達了赫爾梅斯。
北地駐軍和女巫們在聖城門口一同迎接他的到來,除此之外,他還在隊伍中看到了少許穿着教會制式黑袍的修女。
儘管羅蘭已從閃電口中得知了教會高層集體失蹤的消息,但親身走進這座空蕩蕩的高原要塞時,仍有些不敢相信——預想中的惡戰並沒有發生,無論是神罰女巫還是新式迫擊炮,都沒能派上用場。雖說這個結果再好不過,卻總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出征前決定帶上伊莎貝拉是個十分正確的選擇,根據鷹面和愛葛莎發來的報告,正是這位前任純潔者察覺到了教會的異常,並在妥善處置完修道院孤兒後,向北地軍提出了深入赫爾梅斯聖城調查的建議。
而結果令人驚訝,偌大的城市早已人去樓空,僅剩下外城區一些來不及遷走的居民維持着教會依舊存在的假象。事實上,他們對內城區裡發生的事情並不清楚,只聽聞教會正在爲最終一戰作着準備。
之後由伊莎貝拉統合的修女團很快進入了赫爾梅斯——在這些人的奔走宣告下,逃離跡象逐漸得到了緩解,至少往狼心和永冬方向的逃民大隊基本不再出現。畢竟放棄聖城這種變故措簡直太過戲劇性,對教會聲譽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比起那些不辭而別之人,反倒是主動出面恢復秩序的修女更像是教會的接任者。
“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由於信中沒法寫得太詳細,因此羅蘭進入聖城後第一件事便是詢問教會殘餘勢力的去向,“內城區裡好歹也有幾千人,難道他們離開高原都不需要通過外城牆嗎?”
“赫爾梅斯下方存在着許多天然的地道,其中有一些便能從地底穿過聖城城牆。如果分批撤離的話,的確可以讓外城區的居民毫無察覺。”伊莎貝拉解釋道,“它們在建造時便被設計成一次性使用,並且只出不進,而我檢查了好幾個地道入口,發現它們都已被破壞了。”
“那些地道通往哪裡?”
“只有走過的人才知道,”她搖搖頭,“若這場逃跑是事先計劃好的,相隔一個半月後很難再追蹤到他們的去向了。”
所以教會是打算割尾保命,以圖東山再起了?羅蘭不禁皺起眉頭,問題是放棄聖城等於丟掉基本盤,並不是割尾那麼簡單,其損失甚至比斷頭還要慘重。他們就這麼有信心,能重新找到一個基地與灰堡對抗?還是打算化整爲零,分批騷擾他的領土?一想到接下來的幾年還要提防這羣狂熱分子,他就覺得頗爲頭痛。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伊莎貝拉微笑道,“您無需再擔心教會,他們不會回來了。”
羅蘭愣了愣,“爲什麼這麼說?”
“他們留下了一位信使。”對方回答道。
……
在聖城北區的一座小教堂內,羅蘭見到了伊莎貝拉口中的信使。
那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穿着嶄新的紅底金邊祭司袍,懷裡捧着一本厚實的書籍,在衛兵的挾持下走了出來。
儘管他的步履有些發虛,但仍然昂起頭來,彷彿不想在氣勢上輸給任何人。他先是冷冷地掃了伊莎貝拉一眼,隨後才望向羅蘭,“你就是灰堡之王,羅蘭.溫布頓陛下?”
“是我。”
“灰髮灰瞳,和你的父親確實很像,”老人緩緩說道,“我叫雅各布,聖城的大祭司,如果按照世俗的分法,大概和公爵相當……當然,我既沒有相應的封地,也不需要那麼多僕從。”
“聽說你執意在這裡等我?”羅蘭聳肩道,“怎麼,那些人偷溜時沒帶上你?
“是我自己要留下來的,”他神情肅穆,像是在交代遺言一般,“我老了,跑不動了……就算能走,也沒幾年好活。與其去過新生活,倒不如和這座城市葬在一起。”
“新生活?”羅蘭很快捕捉到了對方話裡的關鍵詞。
“沒錯,卸下一切責任,只爲安度餘生的新生活。”雅各布聲音裡帶上了一絲諷刺,“你贏了,國王陛下,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看的結果——教會不會再與你作對了,這座城市將原封不動地交到你的手中,而你也很快將接過我們的噩夢。”
“哦?”羅蘭不置可否道。
“你以爲我們爲什麼要守在這座什麼都沒有的高原上?”他提高了些許音量,“看看你做的好事,人類就要因你而滅亡了!”
“是麼,你說得未免太嚴重了點,這個鍋我可不背。”聽到這兒,羅蘭大概明白了大祭司的意圖。教會果然不願意讓自己舒舒服服攻下聖城,即使實質上無力阻擋,也要在精神上使個絆子。這一手潔蘿在決戰前也曾玩過,只不過初衷截然不同——如果他是一個對神意之戰一無所知的人,那麼當知曉魔鬼很快就要滅亡人類的消息時,一定會驚訝得合不攏嘴吧。倘若再添油加醋一番,並將「人類覆滅都是你的錯」這個經典黑鍋扣在頭上,其殺傷力也不亞於精神污染了。
“鍋?呵……胡言亂語,你以爲我在開玩笑嗎?年輕的國王陛下,看來純潔者大人並沒有將事情的真相告訴於你。”雅各布意味深長地瞟了瞟伊莎貝拉,“教會肩負着難以想象的重任,而這件事只要少數高層才知曉。你根本不瞭解這數百年來,我們正籌備面對怎樣的敵人。現在你毀了這一切,自然也得承擔後果,即使不願意也沒用——當命運降臨到人類頭上時,你所能做的,只有無助地接受,然後看着你的王國化爲火海!”
看來這傢伙不光想要發起精神攻擊,還找着機會挑撥他和伊莎貝拉的關係,只可惜看錯了人、表錯了意……羅蘭望着義正言辭地老祭司,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一句話——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啊。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事實不容置疑,”雅各布說完後長出一口氣,將懷中的書籍攤開遞出,“這是教會的《聖典》,你看過以後便會明白,自己都幹了哪些蠢事!我們……不,應該說人類真正的敵人,是——”
“魔鬼,對吧?”羅蘭隨口打斷了他的話,“教會把聖城建在此地並不是爲了抵禦邪獸,而是山中的神石礦脈。大教堂底下有個樞密機關,用於開採神石和轉化神罰軍,這纔是教會的核心——當然,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這些,畢竟轉化儀式只能掌握在教皇手中。你之後是不是還想說神意之戰或神明的微笑?四百多年一個輪迴的戰爭也算不上什麼新鮮的消息,魔鬼又不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幽靈,事實上,我早和它們打過交道了。那麼……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你——我——”此時雅各布已目瞪口呆,他長大了嘴巴,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話來,看上去簡直像是隨時都會閉過氣去一樣。過了好一陣子他才顫巍巍地指向伊莎貝拉,“是你……”
後者輕輕搖了搖頭,“這些並非由我告訴他的。從一開始,他所知曉的東西就遠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多,你太小看他了……或者說,我們都小看了他。”
“既然你說完了的話,接下來就該輪到我了,”羅蘭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