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麼是教會在掩飾什麼,要麼就是修女在撒謊。
後者的話,伊莎貝拉實在想不到她們有什麼必要捏造命令,畢竟被遺棄是事實,從這夥人萎靡的面色來看,只怕再拖上半個月,修道院就會變成一處死地。
如果是前者,教會將所有正職人員召回赫爾梅斯,卻又未對雲中梯、舊聖城有任何防衛,那他們究竟想要做什麼?
她將心中的猜測暫時壓下,望向帶頭者,“你叫什麼名字?”
“回冕下,我叫秋。”
“你們就沒想過逃離這裡嗎?”
“什……麼?”修女愣了愣。
“這座大院雖然牆高門厚,但也不至於無法翻越。一個半月的時間足夠你們搭出一座木梯來,或者將柴火堆積於大門下,直接燒燬門扇、熔斷鐵索,都是可行的方法。”伊莎貝拉奇怪道,“你們既然能想到派出一名代表彙報情況,爲何不選擇一同出去?這裡連糧食供給都中斷了,就算沒有晨曦軍隊,再待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條吧。”
秋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喃喃開口道,“可是……離開了這裡,我們又能去哪兒?”
這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低下頭來。
“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修道院……”
“我也是。”
“儘管吃不飽,但每天至少還能吃到點東西,外面並沒有好多少。”其中也有孤兒的聲音。
“去向別人討要的話,又變成以前的模樣了。”
“書上說,我們不應該把乞討當成理所當然之事。”
“我不想……再像過去那樣生活了。”
原來如此,望着一臉迷惘的衆人,伊莎貝拉心中頓時有所瞭然。她們並不全是因爲教會的命令而死守此地,而是生活習性讓她們很難再有其他選擇。這算是個好壞參半的消息,修女處置起來還好說,心向聖城者殺了便是,倘若這些孤兒都成了教會的死忠信徒,那陛下就該頭痛了。
“另外我還想問你們一個問題,”她吸了口氣,沉聲問道,“爲什麼要稱我爲教皇冕下?”
“這……”秋露出膽怯的神色,躊躇了一會兒方說道,“梅恩冕下如今已駕崩,三大主教又相續辭世,赫爾梅斯也沒發佈新的任免令,根據自動補替原則,您便是最接近神殿的人了。”
“伊莎貝拉冕下,求您救救我們!”
“別把我們丟在這裡,我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請帶我們去赫爾梅斯吧!”
修女們再次哀求起來。
看來她們叫自己爲冕下的原因並非有所預謀,而是希望能重新得到聖城的關注,伊莎貝拉心想。雖說補替原則不適用於教會高層,但落水之人又怎麼會計較這些細節,只要有一線生機,便會死死抓住,哪怕是根稻草也不會放開。
想到這裡,她腦中很快浮出了一個構想,“我此次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們,都聽好了!”
所有人立刻屏住了呼吸。
“教會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教會了,”伊莎貝拉高聲道,“梅恩並不是真正的教皇,他不僅背叛了奧伯萊恩大人,還竊取了教皇的寶座!事實上,奧伯萊恩大人想要傳位者另有他人!”
這話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頓時譁然。
“那人便是他的首位純潔者,潔蘿。”她不知道陛下會對這番話生出何種想法,但既然開了頭,她便決定做到最好,“灰堡也不是教會的敵人,爲了對抗真正的強敵,奧伯萊恩大人甚至希望能與灰堡結盟。”
“您指的是……邪獸嗎?”有人忍不住問道。
“比邪獸更加可怕,”伊莎貝拉搖搖頭,“這些都記載在教會聖典中,只有極少數人能看到。梅恩不甘心讓純潔者奪走權力,暗中發動叛亂陷害了欲擔任大使前往灰堡的潔蘿,寒風嶺之戰由此爆發。幸運的是,梅恩的詭計沒能得逞,我在這場戰鬥中活了下來,叛亂主使者卻於一個多月內悉數死去。毋庸置疑,這是神明的懲罰。”
“所以並沒有什麼決一死戰,也沒有獨守修道院至最後一刻——”她頓了頓,“你們現在安全了。”
無論是修女還是孤兒,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那……神官一事的懲罰……”
“他們的所作所爲根本沒資格稱作神官,我恕你們無罪。”
大院中安靜了片刻,隨後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太好了,冕下仁慈!”
“伊莎貝拉冕下萬歲!”
“教皇萬歲!”
伊莎貝拉向下壓了壓手,令大家稍稍平靜下來,“我已說過,教皇並不是我,補替原則也不適用於教權的交接,我只是教皇冕下的代行者,就和以前一樣。”
“那您也代表着赫爾梅斯教會!”秋激動道。
“所以我有任務要交給你們,”伊莎貝拉不可置否道,“當然,在你們填飽肚子後。”
好不容易站起來的衆人又齊刷刷跪了下去,“請您儘管吩咐。”
她清楚這些人並非因爲相信了她的說法才如此擁護她……她們是被拋棄者,命運之門原本已向她們關閉,現在有了重新迴歸教會的希望,自然心甘情願付出一切——哪怕這個“教會”不是真的也無妨。
如果真正的赫爾梅斯教會還健在,等她們脫離困境、冷靜下來後或許還會思考這個選擇是否正確,但如今這個前提已不復存在——等到第一軍主力抵達,她所說的一切都會成爲現實。
打碎舊有的概念,編造一個半真半假的故事,向她們灌輸一個全新的“事實”,如此一來,羅蘭陛下才能真正掌握這片土地。
“很簡單,我需要你們恢復舊聖城的秩序。”伊莎貝拉有條不紊地說道,“秋,你先將其他兩座修道院的人集合過來,將我的話轉告給她們。然後在今晚之前,組織好所有孩子的口糧發放。與你們對接的是灰堡第一軍,他們已經知曉了梅恩等人的叛變,不會再爲難你們。接下來,你們需要每家每戶挨個通知,順便統計有哪些人走了,那些人還在,若是遇到叛徒一系的神官或教衆,立刻通知我。”
隨着一道道命令發出,修女們飛快的應諾,然後轉身忙碌起來。儘管她們的處境和半個時辰前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改善,但此刻每個人臉上的神采已變得截然不同。
大門很快被拆散,當一名修女帶着孩子們排隊離開修道院時,其中一人忽然向她深深彎下腰來。
“謝謝您,伊莎貝拉大人。”
之後每個孩子都同樣如此。
“您真好,大人。”
“我不會忘記您的。”
這樣的聲音幾乎貫穿了整個隊伍。
感謝麼……伊莎貝拉微微閉上眼睛,自從成爲純潔者後,憎恨和詛咒收到過不少,感謝之辭還是第一次聽到。
她做這些並不是爲了感謝,而是實現目的的手段。同樣爲了目的,她也可以毫無顧慮地將這些人置於死地。所以……這種謝意對她來說是多餘的。
明明這麼想着,她卻感到心裡彷彿多了一些東西……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受。略有些鼓脹,同時溫暖如光。她本以爲會心生抗拒,但意外的……這種感覺並不那麼讓人討厭。
這便是羅蘭陛下的目的嗎?
伊莎貝拉輕輕吐出口氣,緩緩跟在隊伍末尾地朝營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