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時,羅蘭感受到了手臂上傳來的重量。
輕輕偏過頭,安娜平靜而安詳的睡容映入他的視野中——她側着身子,腦袋枕在他的臂彎處,嘴角微微翹起,像是在做着一場美夢。
還好……他仍能以這種方式脫離夢境世界。
羅蘭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翻身爬起,替安娜蓋好被子後,他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
順着樓梯拾階而下,駐守於樓道口的士兵慌忙站起,紛紛向他敬禮。
他擺擺手,示意無需在意,一步步來到一樓大廳。
接着羅蘭看到了菲麗絲。
後者站在大廳中央,臉上的神情帶着一絲悵然若失,她低着頭,反覆打量自己握緊的雙手,彷彿仍在回味肢體重獲觸感的那一瞬間。
看來答案是前一種。
夢境世界仍然受到他意識的控制。
當他醒來時,世界便會靜止下來,而進入其中的外來者則會遭到強制排出。
“陛下,我……”見到羅蘭,她抿了抿嘴,努力擠出些許笑容,“我的夢醒了。”
看得出來,有那麼一瞬間,神罰女巫寧可自己被永遠困在夢境中的思想佔了上風——當初因爲沒有選擇,爲了延續下去繼續與魔鬼戰鬥,她不得不轉化成不死者,可付出的代價隨着時間的推移而越顯高昂,如今面對一個嶄新世界的誘惑,出現動搖並不奇怪。
不過最終她還是將這份情緒壓了下去,也許是爲了塔其拉的同胞,也許是懷着對魔鬼的執念,又或者兩者皆有,但不管是什麼,這份強大的自律心都讓羅蘭暗自讚歎。
“現在還不一定,”他笑了笑,“測試才完成了一半,得確認完後半程,才能知道這到底是一次偶然,還是光柱重疊後所必然發生的事情……我們就在這裡繼續吧。”
菲麗絲微微一愣,“您不回臥室嗎?”
“省得吵醒安娜,”羅蘭搖頭道,“反正城堡裡有暖氣,在會客廳睡也一樣。”他招來一名親衛吩咐了幾句,後者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但仍舊忠實地執行了他的命令。
半刻鐘後,會客廳的長桌上便鋪好了一層軟墊和被褥。
就這樣,一羣完全摸不着頭腦的士兵將會客廳守得嚴嚴實實,裡面只留下羅蘭一人,菲麗絲則待和衆人一道待在大廳中,等候光柱的出現。
不得不說,第二次入睡確實比較困難,特別是在揭曉謎題答案之際。
羅蘭輾轉反側了半天,直到天際微微發白時,才昏昏睡去。
新世界瞬間恢復了運轉。
令他驚訝的是,這一次夢境裡的時間並沒有被強制移動到第二天清晨,窗外仍然是五光十色的霓虹夜景,梯子還擺在牀頭,而菲麗絲的眼神正一點點恢復光彩,然後像從茫然失神中猛得清醒過來一般,不敢置信地低頭望向羅蘭。
“陛下,這……這是真的嗎?我不是在做夢吧?”
他不由得翹起了嘴角。
答案已不言而喻。
什麼是夢境,什麼又是真實,對於神罰女巫來說可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她在承擔了數百年的苦楚和責任後,終於迎來了報償。
……
這一次,兩人只在夢境世界中停留了很短一段時間。
羅蘭原以爲她會迫不及待地出門再逛一圈,卻沒想到對方做的第一件事是俯身單膝跪下,懇求他允許自己將這個消息告訴給其他同伴,塔其拉遺民會永遠銘記他的恩情,並竭盡全力爲他效力。
面對這份懇求,羅蘭罕見地並未立刻做出迴應。
倒不是對塔其拉女巫有什麼意見,只是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養活這麼多人,更重要的是,光是一個菲麗絲就能令潔蘿疑心大起,他總不可能把多出來的那百餘名女巫都說成是遠房的親戚吧。
作爲夢境世界的第二締造者,羅蘭絕不願意把小姑娘捲入到這些事情中來,若讓她察覺到這個世界的不對勁之處,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實在難以預料。本着以防萬一的原則,塔其拉女巫必然不能留在家中。
那麼他就需要一個能供衆多女巫居住的場所,比如一整棟公寓類之類,加上吃穿等日常開銷,這筆花費顯然不是一個小數目。
思索了一番後,羅蘭最終決定還是讓女巫們自己來解決這個問題。
一時的沉默大概讓菲麗絲誤解了他的意思,她咬咬嘴脣,將另一隻腿也收攏起來,雙膝跪倒,再次懇求了一遍。這個姿態已經超過了塔其拉女巫禮的界限,只有在普通人面見聯合會上位者時纔會施以此種大禮。羅蘭嘗試將她拉起,她卻堅持如此,只求他不要將那些同伴拒之新世界的門外。
他這時才注意到對方的誤會之處,哭笑不得地將自己的打算緩緩道出後,菲麗絲方如釋重負般長出了口氣。
事實上對於羅蘭來說,接納塔其拉遺民並非像她所想的那樣,是一個難以取捨的問題。
在夢境世界中,她們並不是一羣空有蠻力的神罰軍,而是擁有各種神奇能力的女巫,還不會受到神罰之石的限制。
有了這麼一批人做幫手,先不說探索夢境世界的手段和效率可以得到成倍的提高,光是一個幫忙記憶、抄錄知識,就能令他受益匪淺了。放長遠來看,她們或許還能學習各門類知識,並利用現代設備研究魔力的本質。當然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即使神意之戰結束後,塔其拉女巫也能在新生的世界中找到一個落足之地。
脫離夢境後,菲麗絲甚至等不及天完全亮起,便向羅蘭匆匆辭行,激動萬分地朝第三邊陲城奔去。
後者則打着哈欠回到了臥室。
鑽進熱乎乎的被窩,重新將安娜摟入懷中,女孩也在此時睜開了惺忪的雙眼,含糊不清地嘟囔道,“今天這麼早就醒來了?”
“嗯,去夢境世界逛了一圈,”他吻了吻對方的額頭,“然後遇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之後便睡不着了。”
“哦?”女孩的鼻息就像是柔軟的羽毛,輕輕在他頸脖間滑動,“是好夢嗎?”
“當然,”羅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讓她重新枕在自己的臂彎中,“對大家來說,都會是一場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