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梅斯,舊聖城區域。
馬維恩這一個多月裡的感受完全可以用大起大落來形容。
當天穹之主大君將他帶上神造之神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抱緊這根大腿,絕不放手。
什麼火器,什麼鐵鳥,在一座能飛的城市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這纔是能讓人頂禮膜拜的神蹟!
接下來他也一掃之前的頹勢,儘可能展現出自己的價值,在組織領民幹活、修建補給站上不留餘力,並且還多次得到了天穹之主的褒獎。這使得他在諸多貴族中的地位越發穩固,儼然有了衆人之首的感覺。
不過從北地送來的一封信打破了馬維恩的安穩生活。
他沒想到,天穹之主竟對這張看似荒誕的紙片極爲重視,消失數週後現身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他們立刻前往赫爾梅斯山腳和永冬王國,等待新的類似信件——至於寄信者是誰,多久能送到,甚至在哪個具體地點收信都一概不知。
老實說,馬維恩對於要離開神造之神這事心裡一百個不願意,哪怕這裡到處都是魔鬼,那也是不會剝奪他地位與權力的魔鬼。只不過大君的命令難以違背,他最終在兩地裡選擇了前者,不爲別的,只因爲舊聖城離神造之神更近。
這時四大王國的北部邊境都已被紅霧覆蓋,灰堡人似乎也爲了抵禦魔鬼而疲於奔命,他在下面倒過得和公爵相差無幾,手下不只握有許多領民,還有一些貴族追隨。但空等一封不知何時會送來的密信實在令人有些焦慮,馬維恩爲了能早日完成任務,不惜冒着領民逃跑的風險,擴大了他們的活動區域。這期間出現了幾次私逃事件,他也絞死了不少人示警,同時對可能的線索許下重賞,卻始終沒能等來那封信件。
如果說以上這些還是運氣問題的話,之後事情的發展就完全超出馬維恩意料了。
神造之神突然升高,接着一路向東,最後消失在他的視野中——這讓公爵感到了極大的恐慌,原本漂浮在身後的神蹟之城是他最大的依仗,沒了它的日子可謂是寢食難安。更糟糕的是,天穹之主再也沒有露面過,就好像全然忘了密信這回事一樣。
沒過多久,他便聽到了浮空陸地被灰堡人擊墜的消息。
老實說,馬維恩打心眼裡不相信這種鬼話——那可是一座方圓數十里的浮山,灰堡人要有把山夷平的能力,哪會等到現在才用出來!
可惜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麼聰明。
一時間人心浮動,他發現自己有些控制不住其他貴族了。
天穹之主那邊仍舊毫無音訊更是加劇了這一點。
他的心情變得越來越糟糕,除了借酒和女人消愁外,幾乎什麼也不想做,日子差不多又回到了過去在永冬王都時的那般。
“薩克,薩克!”當一瓶葡萄酒灌完,馬維恩大喊起了老管家的名字。
“大人,您有什麼吩咐?”管家很快推開了他的房門。
“晚上再找幾個姑娘來,要年輕漂亮的——”他大着舌頭嚷嚷道。
“可是,您昨天才命令過他們……”
“那是昨天的事!我是公爵,這是我的權力,明白嗎?他們就該爲我奉獻一切!”
“是……我明白了。”老管家低頭道。
“對了,派出去的人……有新消息了嗎?”馬維恩不相信街巷裡的那些無稽之談,不代表他自己不會去驗證——事實上,神造之神離開赫爾梅斯高原時,他就派遣了好幾隊人馬去跟蹤目標,試圖弄明白它到底要去哪兒。只是這些人的辦事效率實在有些離譜,到昨天爲止都沒有回來幾個。
老管家搖搖頭,“目前只知道灰堡一路上並沒有同神造之神發生交戰,可能再過兩天,就會有確切消息傳來吧。”
“這羣懶惰的蠢貨……”馬維恩罵罵咧咧地打開一瓶新酒,“行了,你下去吧。”
那就再等兩天好了。
紅霧正在消散,保不準灰堡人什麼時候會捲土重來,他也必須得爲自己考慮後路——即使他不在這裡了,也不等於違背天穹之主的命令,誰拿到信不是拿,最多功勞少一點而已。
當然,永冬王國並非他想去的地方,那裡已經被證明過,根本無法抵擋住灰堡人的進攻。
馬維恩從其他高階魔鬼那兒打聽到,一座新的神造之神正在向這邊飛來,而且還是魔鬼之王所在的城市,作爲退路顯然再適合不過。
只要沿着先前部分魔鬼轉移的路線行進,應該不難找到它。
到時候,他只會帶着最忠心的貴族離開。
夜幕很快降臨,馬維恩要的姑娘卻遲遲沒有出現。
這讓他不禁怒火中燒,看來自己的老管家也開始不中用了。
又耐着性子等了半個時辰,當門外傳來腳步聲時,責罵的話已經涌到了馬維恩的嗓子眼。
然而打開房門的卻不是老管家,而是一羣髒兮兮的領民。他們有的握着鋤頭,有的舉着扁擔,看上去完全像是一幫烏合之衆。公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們涌入屋內,將臥室的絨毛地毯踩得到處是泥印。
一想到自己的宅邸竟被這麼一幫賤種踩踏,他不由得尖叫出聲,“衛兵,衛兵!”
不過馬維恩並沒有得到迴應。
打斷他的是一顆帶血的頭顱,正是老管家薩克的。
馬維恩的酒意瞬間醒了一半。
“你們要幹什麼!?”
“大家已經受夠你的欺壓了,馬維恩.派克!”帶頭者喊道,“爲了你那該死的命令,好多人活活累死在採石場中,你卻不聞不問,連該給的工錢都扣了下來!我們不是你的僕從,更不是你的家奴!”
“貴族並不比平民高人一等,灰堡人說得沒錯!”
“白天爲怪物拼命工作,晚上還要送上妻女,你纔是真正的魔鬼!”
“現在束手跟我們去灰堡,不然你別想走出這間屋子!”
該死,馬維恩恨恨地想,這些傢伙已經被灰堡人的思想侵蝕了——早知如此,他就不該放他們去舊聖城之外的地方打探消息!
“我是公爵,你們誰敢動手?”他一邊厲聲警告,一邊抽出了桌邊的長劍。比起對方手中的“武器”,這把利刃顯得鋒利無匹。他們既然能毫無徵兆的闖到這裡,顯然守衛和僕從都背叛了他。他必須闖出此地,聯繫上別的貴族,再集中騎士剿滅這夥暴民!
公爵的名號一時鎮住了衆人——他可不是老管家那種白身,派克家族統治雪映堡已經許多代,對於永冬的平民來說,他的身份高不可攀。馬維恩也正是看準了這點,才刻意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他還不信真有哪個賤種敢動手傷他。
忽然,一塊石頭從暗處扔出,正中他的側臉。
劇痛瞬間令馬維恩僵在原地。
他們居然還真敢?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從人羣衝了出來,哭嚎着撲向他,“魔鬼,你還我的女兒來——!”
馬維恩下意識擡起劍,刺透了對方的胸膛。
等他反應過來時,人羣已經轟然圍了上來——老者的死猶如一個宣泄口,將衆人壓抑已久的情緒釋放出來。
鋤頭、扁擔如雨點般砸在馬維恩身上,他彷彿聽到了自己骨頭破碎的聲音。
“你們這羣賤民,快住手!”
“不,停下……別、別打了……”
“咳咳,求求你們……”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直到公爵變成一灘爛泥,衆人才停下手來。
“我們殺了一名貴族……”有人顫聲道。
“那又如何,灰堡之王不承認貴族,何況他還與灰堡爲敵過。”
“其他永冬貴族知道了怎麼辦?他們有馬有盔甲,如果追上來的話……”
“反正都到了這一步,還能怎麼辦。”帶頭者環視一圈道,“受欺壓的並不只有我們,趁如今魔鬼不在,不如——”
“跟他們拼了。”另一人低聲道。
“跟他們拼了。”
“跟他們拼了,然後去灰堡!”不消片刻,這聲音便傳播開來,化作整齊劃一的口號,如洪流般涌向屋外漆黑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