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悅,你變了
張悅跟着何君進了一家很高檔的西餐廳。
自始至終,他都牽着她的手,一點也不避諱外人的眼光。
張悅忍不住想起那時候,兩人在街上行走,遇到熟識的人,他會特別機警地將自己的手放開,並且,和她保持半米以上的距離。
張悅曾問他爲什麼要這樣。
何君那時候怎麼說的?他颳了刮她的小鼻子,說:“爲了你的清純形象啊傻瓜。”
她的清純形象……張悅想笑。
何君正在點餐,見到對面的張悅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不由得好奇地問:“笑什麼?是因爲特別喜歡吃這個?”
他還以爲是他點的那個菜她喜歡才笑。
張悅根本沒有聽清楚他剛纔點的是什麼,不過她還是笑着點了點頭,說:“是啊。”
等到菜上桌了才發現,原來是五分熟的牛排,一切開,紅肉絲絲,隱隱見血。
張悅覺得自己快要吐出來了。
她曾經幻想過和他坐在這裡面吃飯,氣氛溫暖浪漫,有燭光,有紅酒,有美麗的餐點,但現在坐在這裡,她才發現,她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喜歡。
甚至於,這些餐點,也不是她吃得慣的。
她還是很懷念吃大排檔,因而就問他:“還記得文來嗎?”
那時候窮,文來的大排檔是他們經常光顧的地方。
何君想了想,他已經不記得這個人了,但他還是說:“名字很熟悉。”
張悅隱隱覺得有些失望。
他以爲,他會記得那兒,就像是她記得一樣,她經常去,大概也是想守着他們共同的一份回憶,那份回憶因爲那個大排檔而一直存在着。
而文來,是見證了他們的愛情的。
那個杯子,就那樣被何君要走了,半點說法都沒有,看到她用的和他的是一樣的,他也只是笑着說:“這個杯子是挺好用的。”
張悅無語。
蔣薇一直慫恿她先表白:“這麼好的男人,你不搶,人家就搶走了。”
張悅躍躍欲試的,可她很擔心被拒絕,那樣多沒面子啊。
蔣薇就說:“喝酒啊,酒壯人膽,說不定喝了酒以後你就有那個勇氣了,而且喝酒以後就算被拒絕,你也可以當成是醉話嘛。”
張悅一聽,覺得十分可行。
這才拉着他去文來的大排檔。
當時文來還沒有那麼胖,是個瘦瘦的青年,模樣看起來很斯文,卻留着個大光頭,手臂那裡文了一個張牙舞爪的龍形文身,硬是做出一副流氓混混的樣子來。
可他本身又是極好客的,跟哪個客人都聊得來,而且去過他那一次的人,他都有辦法記住他們。
看到張悅略有些緊張地問他什麼酒比較好喝,他就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說:“要說性烈,‘小二’吧。”
張悅豪邁地伸手就叫了兩瓶。
當時把文來和何君都嚇了一跳,何君趕緊攔住她:“要不要喝這麼多啊?”
張悅就着大排檔不甚明亮的燈光看着何君,眼波欲墜,說:“不啊,今天開心。”
何君還道她是完成了今日的採訪所以才這樣。
結果兩瓶“小二”下去,張悅面上依舊精神,膽氣兒卻越來越虛。
她不知道怎麼開頭纔好。
文來藉着上烤串的時候偷偷跟她說:“還有一句話,叫做‘借酒行兇’嘛。”說着,遞給她一個骰盅。
他是看出來了,面前的姑娘心有所動,卻是身不敢動。
其實文來是看出張悅是海量的了,但何君不怎麼喝,所以想給她個骰盅讓她尋個理由灌一灌何君的酒,把他灌醉了,再發生點什麼,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他挺看好這一對的,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啊!
彼時,張悅就覺得文來這人,實在是個妙人。但她誤解了文來的意思,拿着那個骰盅研究了半天,忽然福至心靈,想起讀書那會兒大家拿撲克牌還有塔羅牌等等算自己或者別人未來男人的樣子來的事。
撲克牌都可以,骰盅爲什麼不行?
於是張悅就裝模作樣地問何君說:“何君,你想不想知道你未來女朋友的模樣?”
何君好奇地看着她:“你知道?”
張悅笑得很神秘:“我可以幫你算。”
然後她就拉着何君的手蓋在骰盅上,那是她第一次那麼主動地牽他的手,他
微微愣了愣,沒有拒絕,由得她將她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張悅假裝在骰盅上吹了一口氣,然後拿起來左搖搖,右搖搖,最後在何君面前畫了一個圈後,掀開了蓋子。
何君俯下頭去看,看不出這幾粒骰子跟他未來女朋友有哪一分錢的聯繫。
張悅看了看骰子,然後一本正經地對他說:“嗯,長頭髮,大眼睛,身材小小,不過有酒窩哦。何君,你未來的女朋友喝酒很厲害。“
何君聽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面前的酒瓶子。
張悅緊張地看着他。
她這麼說,應該很明顯了吧?很明顯了嗎?
果然,何君總算不負她所望,眉尖微挑,眼睛裡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問:“張悅,你說的這個人,是你嗎?”
張悅的臉瞬間就紅了。
張悅的臉一下就紅了。
對面的何君伸手在她臉上輕輕碰了碰,嘴角笑意輕淺溫文:“怎麼臉這麼紅,很熱嗎?”
張悅不自禁地躲開了他的手。看他有些訕訕的,她便補救似的解釋了一句:“不是熱,大概是茶水太燙。”
其實也不是茶水太燙,她只是忽然想到自己在那大排搭裡給陳啓也算過命。
文來當時是不是也看穿了她?
想到陳啓,不知道怎麼的,張悅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想見他。
想他痞痞的笑,想他毒舌的話,還有那一個輕淺的溫暖的充滿了試探卻不顯得曖昧的親吻。
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
何君收回了手,順勢給她倒了一杯果汁。
他看着明顯有些走神的張悅,說:“張悅,你長大了,也變了。”
張悅斂了斂心神,垂下眼睛笑着說:“誰都會變啊,你也變了,變得,嗯,更有魅力了。”
何君似乎很喜歡聽到這句話,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然後他拍了拍手。
燈光轉暗,一陣舒緩的音樂如水般從她身後流出,張悅詫異地轉身,看到一個侍應生推了一個臺子過來,臺子上用鮮紅欲滴的紅玫瑰擺了一個心形,心形正中,是一個漂亮精緻的大蛋糕。
和這個侍應生走在一起的,則是一個英俊的小提琴手,音樂正是從他的小提琴里拉出來的。
張悅不明所以地看着何君。
何君只是含笑望着她,看上去深情款款,而且,情意纏綣。
他跟她說:“生日快樂,張悅。”見她恍然的樣子不由得搖了搖頭,“你還是那麼粗心,不會是自己的生日也忘了吧?”
張悅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
感動,或者有吧。然而,那種感動,卻已遠沒有當初收到他那條項鍊時來得真切。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上面光禿禿的,已經沒有了那條項鍊。
何君卻在催促她:“許個願吧,我會幫你把願望成真。”
張悅看着他,笑着問了一句:“你猜,我會許什麼願?”
“嗯,大概是,想要進世界第一流的雜誌去工作之類的。”
張悅忍不住笑。
何君就一副“我猜對了吧”的神情。
張悅搖搖頭,其實進世界第一流的雜誌這樣的夢想,的確是她一直以來所向往的,但是,她也只是當其是一個夢想,從沒有允許自己當過真。
她真正想許的願望,就像是她真正想要抓住的那個人一樣,很簡單,很容易,就可以接觸到,可以抓到。
而何君,她望着燈光下他俊美如昔的面孔,只覺得,這短短的一段距離,卻如雲山霧罩一般深遠,遮住了他和她的前路。
她不信何君沒有這感覺,她不信那三年多,一點痕跡都沒有在他的世界裡留下。
可是,看着自信從容而且顯然也願意花更多心思在自己身上的他,張悅不知道該如何同他說。
最後,她還是閉上眼睛,許了一個願望。
何君沒有問她到底許的是什麼,只是說:“我一定會幫你實現的。”
張悅笑了笑。
何君問:“你不相信我?”
張悅搖搖頭。
何君說:“張悅,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張悅沒有說話。
他拉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輕輕吻了吻,那吻很軟很柔,卻因爲帶着薄薄的涼意,已經溫暖不了她的心了。
張悅自己也覺得很奇怪,爲什麼,盼了那麼久,終於盼到他回來,而且他
也回頭了,願意帶她走,願意再也不離開她了。
她卻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高興、那麼激動。
甚至於,連最初知道他回來後的那點忐忑不安都沒有了。
她只是很平靜。
也許,還有一點點感動,但,她不清楚,那感動是因爲他回來,還是因爲僅僅只是,對自己,對他,還有對時間的一點感喟。
小提琴悠揚的旋律依然響着。
小提琴手示意他們兩個起來共舞一曲。
張悅有些猶豫,她已經很久沒有跳舞了,何君卻很是贊同這提議,當即站起來,向她發出邀請的手勢。
張悅不願意讓他難堪,就把手放到他手心裡,有點無奈地說:“我不太會跳。”
“沒關係。”何君擁着她,體貼地說,“跟着我一起就好了。”
張悅身姿僵硬地隨着他動。
他的氣息噴在她的耳邊,她不由得躲了躲。
她很想告訴他,他們都變了,他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而且,她,似乎也已經沒有她想象的那麼愛他了。
她等了他三年多,原來那三年多不是她在等,她只是沒有遇到合適的罷了,於是把過去的那段感情,當成是給自己的一點安慰跟溫暖。
下定決心,她望着何君說:“我……”
何君在她耳邊噓了一聲:“靜靜享受纔好。”
他笑得那麼溫柔,一如當初,張悅沒有辦法,心想那就陪他跳完這一曲舞吧,音樂會停,舞也終會停下來,她就有機會跟他說清楚這一切了。
當張悅正在糾結着該怎麼樣才能拒絕何君的時候,陳啓還在酒吧裡等着她。
看看手錶的時候,指針已經指向十一點了,從約好的六點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
陳啓又一次撥打張悅的手機,裡面傳來的仍然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他失落地掛掉電話,把手機扔在吧檯上,無聊地把玩着已經空了的雞尾酒杯。
蘇一冉站在三米多遠的吧檯裡,她一邊擦杯子,一邊看着陳啓寂寥的身影,搖着頭嘆息了一聲,很是同情他。
或者是身材的原因,陳啓很少會主動去追求女孩子,沒想到這次一出手,似乎就踢到鐵板了。
不過自己卻幫不了他。
這世上什麼事都好,你要想醉生夢死一場,她都可以幫忙,唯獨感情這事,還是需要自己努力的。
蘇一冉走上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陳啓激動地擡起頭,看到是她,眼神不由得一暗,表情立刻變得很是失望。
蘇一冉推給他一杯雞尾酒,半開玩笑地說:“喂,你的表情也不用這麼明顯吧。”
陳啓接過酒喝了一口:“有嗎?”
蘇一冉把自己的小鏡子遞給他:“自己看看。”
陳啓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裝扮沒有變,頭髮也沒有亂,只是出門那會兒的興致高昂期待滿滿變成了現在的灰心喪氣、沮喪失望。
蘇一冉看着門口驚喜地喊了一聲:“張悅姐。”
陳啓大驚,不可置信地轉過身去,卻仍然只看到空蕩蕩的門口,並沒有那個自己熟悉的人。
陳啓氣得咬牙:“蘇一冉!‘狼來了’的故事,你知道不?”
蘇一冉嘻嘻地笑,把鏡子又往他面前遞了遞:“看到了嗎?看到了嗎?”
陳啓當然看到了,才聽到說張悅來了時,自己眼裡那抹光亮,照得他整個人都神采奕奕了起來。
就是現在,那眼裡的點點光芒也還存在着,猶如火堆燃盡後的那一點餘韻。
他有些不高興地把鏡子扣到桌子上。
蘇一冉兩手撐在吧檯上,託着腮看着他:“現在明白了吧?瞎子都能看得出來。”
陳啓將杯中酒一口氣喝完,終於決定不再等了:“算了,不等了,說不定她臨時有急事,改天再找她。這蛋糕給你吃吧,祝你生活甜甜蜜蜜!”
本來是要給她慶生的,很顯然,他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陳啓將小蛋糕往蘇一冉面前重重一推,轉身離去。
蘇一冉愣愣地看着陳啓的背影,只覺得寥落寂寞得讓人心酸。
她忍不住喊住了他:“哥!”
陳啓回頭。
蘇一冉說:“去找她呀,去問問她,爲什麼沒有來!”
陳啓對她笑了笑,搖着頭笑罵了一句:“小丫頭,還管我的事來了。”
蘇一冉對他嘻嘻地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