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未明(二)
花淮秀睜開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明明才一個月多,他卻覺得好像過了幾千年。對着那張熟悉到閉上眼睛都能輕鬆勾勒的臉,他竟然喊不出名字。這種無言並不是因爲遺忘,而是沉痛到無法遺忘。
樊霽景摟着花淮秀,淡淡地望着前方,“你們動手,還是我動手?”
殺手們面面相覷,突然齊齊掠起。
四把劍從四個不同的角度朝樊霽景襲來。
自從花淮秀知道樊霽景是殺步樓廉的真兇之後,就再也沒爲他的武功擔憂過。
一道寒光橫過。
殺手們還來不及看清對方的招式,便感到脖子一冷,血花噴出,身體不由自主地墮落下來。
樊霽景收回劍,轉頭正要開口,一陣熟悉的掌風迎面撲來,手下意識地擡手截住。
花淮秀瞪着他,那雙明媚如晨曦的眼睛如今晦暗得好似不見天日的幽潭,冰冷刺骨。
儘管光線昏暗,但兩人實在捱得太近,眸中寒光讓樊霽景無處可逃。
“表哥。”他聲音裡帶着懇求。
這一招他曾經屢試不爽。
但顯然,這只是曾經。
花淮秀縮掌爲拳,用力地掙扎着了下,瞪着他的眼睛幾乎要噴出冰渣子。
樊霽景默默地放下手。
啪。
清脆的巴掌聲。
打過一個耳光之後,花淮秀的氣似乎順了些,冷笑道:“聽說九華派在樊掌門的帶領下蒸蒸日上。樊掌門最近應該忙得無暇分|身才對,怎麼有空來樹林郊遊?”
樊霽景道:“我想你。”若是從前那個樊霽景是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的,但是現在這個樊霽景不但說出口,而且還說得十分自然。
花淮秀冷笑道:“沒人被你耍得團團轉,太空虛?”
樊霽景低聲道:“表哥,跟我回去吧。”
“回去?”花淮秀好像聽到一個極好笑的笑話般,嘴角拼命往上咧,“你覺得天下間還有哪個地方能讓我用回去兩個字。”
花家因爲他逃婚,所以回不去。
九華山……那是他被他親手趕下來的地方!
樊霽景道:“任何地方。只要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花淮秀的心猛然揪痛,痛到他忍不住擡手揮了一拳過去。
樊霽景這次沒有抓他的手,而是微微地移動腳步,讓他的拳頭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當我是什麼?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花淮秀打了一個巴掌,揮了一拳還不過癮,乾脆擡起一腳,朝樊霽景的腳面狠狠地踩了下去。
樊霽景默不吭聲地硬接。
“你以爲你不還手,我就會停下嗎?”花淮秀突然往後退出兩三步,“剛纔那一掌一拳一腳是你虧欠我的!我現在全都還給你,然後我們兩不相欠!”
“真的?”樊霽景輕聲問。
花淮秀斬釘截鐵道:“真的。”
“那好吧。”樊霽景似乎鬆了口氣。
花淮秀胸口那股氣膨脹得幾乎要將他的胸腔炸開!
他竟然鬆了口氣!
自己對他說根本是個包袱吧?怕自己死在外面對花家不好交代?又或者他根本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剛巧經過這裡。遇到自己是他計劃外的事情!
花淮秀太過於投入於揣測中,因此壓根沒注意突然靠近的樊霽景。當他發現時,樊霽景的手指已經點在了他的穴道上。
“你做什麼?”花淮秀又驚又怒。
這種時候失去身體控制權絕對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樊霽景彎腰,輕鬆將他抱起,柔聲道:“你需要休息。”
“放開我,我自然會找地方休息。”花淮秀用眼睛瞪他。
但是從下往上瞪人的力度顯然比剛纔平視要稍遜一籌。至少樊霽景只要看着前方,就能將他的目光忽略過去。
“我說,放我下來!”花淮秀一字一頓道。
樊霽景淡然道:“表哥,你喜歡主動保持安靜,還是被動保持安靜。”
被動當然是指啞穴。
花淮秀惡狠狠道:“你敢?!”
樊霽景突然停下腳步。
花淮秀的目光色厲內荏。如果換作以前,他相信樊霽景一定不敢,但是如今的樊霽景……他悲哀地發現,對方真的敢。
樊霽景抱着他的手往上擡了擡。
花淮秀望着近在咫尺的下巴,皺眉道:“你做什麼?”
樊霽景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笑,不及消失,頭便低了下去。
花淮秀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光亮被他的頭一點點地遮住,直至嘴脣上傳來溫熱的觸感,大腦一片空白。反感、難過、興奮、高興……所有感覺都歸於無。全身上下只有嘴脣還有感覺,感覺着樊霽景一點一點地逼近,侵略,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
樊霽景擡起頭,繼續往前走。
花淮秀的呼吸暢順了些,思緒慢慢回籠。
“你……”他說了一個字,卻是含在嘴巴里,比蚊鳴更輕。
“餓嗎?”樊霽景問道。
“啊?”花淮秀呆呆地問。
“我餓了。”樊霽景聲音中隱約含着一層笑意。
“哦。”又是一個字。
“我加快腳步了。”語音剛落,樊霽景不等花淮秀反應過來,便施展輕功狂奔起來。
風從前方呼啦啦地拍過來。
花淮秀覺得左臉有些疼,頭下意識地朝樊霽景的胸膛縮了縮。
微亂的心跳傳入耳朵。
他一怔擡頭。
縱然只能從下往上看他的臉,花淮秀也能想象樊霽景此刻的面上必定毫無表情。
但是他的心情顯然並不如表面上的那般平靜。
花淮秀將耳朵悄悄地貼近樊霽景心房的位置,脣角掀起,露出一個月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小鎮客棧生意蕭條,樊霽景要到兩間上房。
花淮秀閉着眼睛,佯作熟睡,任由他將自己抱入客房,輕手輕腳地放在牀上,蓋上被子。
樊霽景做完着一系列事情之後似乎並不急着離開,而是坐在桌邊,彷彿在等待什麼。
花淮秀心中一緊。他該不是在等他醒來吧?
自從林中那突如其來的一吻之後,他的心情又有了一番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之前之所以不原諒樊霽景,其實並不是不原諒他的欺騙。他能理解他想要報仇的執着,也能理解他不得不利用的無奈。
他真正心冷的是他的翻臉無情。
毫無愧疚地肆意利用,在目的達成之後便一腳踢開。從頭到尾,自己就好像是他手中一枚隨時能夠丟棄的棋子。
——在他明知自己對他的心意的情況下。
但是……
剛纔的那一吻似乎又說明他並非無心?
花淮秀有些沮喪。因爲他感到他那顆因爲千瘡百孔而沉寂的心正在死灰復燃。
他已經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他害怕自己心裡那道好不容易築起的城牆會在他的攻勢下很快土崩瓦解。
如果說上當一次是笨,那上當兩次應該叫活該。
……
可他爲什麼有種往活該上撞的衝動?
花淮秀越想越鬱悶!
門被輕敲了兩下,樊霽景起身開門。
又進來一個人。
花淮秀的眼睛偷偷睜開一條縫。
客棧夥計正努力將一桶氤氳着熱氣的熱水搬進房間。
隨後,樊霽景將夥計打發出門,自己也跟着出去,隨手帶上門。
房間裡頓時只剩下還在裝睡的花淮秀和一隻盛着熱水的木桶。
花淮秀慢慢地坐起身。
早在樹林的時候,他就已經發現自己的穴道被解開了。
桶裡不斷冒出的熱氣分明是樊霽景的笑意。彷彿在說,別裝了,起來洗個澡吧。
花淮秀心有不甘。
自己的一舉一動似乎盡在他的掌握。但是那熱水散發出來的誘惑實在讓人無法抵擋。
“不能委屈自己。”他嘟囔着起身解衣,最終屈服於熱水的魅力之下。
作者有話要說:那個標題上的未明……其實只是爲了統一,和內容沒太大關係的。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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