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倪簡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時,太陽掛得老高了。

她發現自己在牀上,只有她一個,沒有別人。

昨晚激烈的一切像場夢,無聲無息地溜過去了。

但倪簡知道那並不是夢。

倪簡扯開被子坐起,身下一陣輕微的澀疼,她皺着臉緩了兩秒,起身下地,找了件毛線裙套上。

走出房間,四處瞥了一遍,眼睛在陽臺上找到想找的人。

陸繁在晾什麼東西。

倪簡定睛一看,微怔,轉頭去看沙發。

淡粉色的沙發變成了光禿禿的米白色。

他把沙發套拆下來洗了。

倪簡想起他們在那個沙發上做的事,身上又有些熱了。

她別開眼,吸了口氣,終究是把那股衝動壓了下去。

陸繁晾好沙發套,轉過身,看到倪簡。

他只有一瞬的驚訝,目光很快就靜下來了,他站在那沒動,手裡拎着綠色的小桶。

倪簡也重新擡起眼,筆直地望過去。

陽臺的玻璃窗開着,陸繁站在暖黃的陽光裡,仍是他一貫的挺拔姿態。

他的短髮上沾了一圈光,看上去溫暖柔軟。

柔光模糊了他的眉眼。

倪簡的視線久久不動。

她想起在西雅圖那個下午。

那天她睡了太久,起來時梅映天不在,她獨自在酒店的露臺上看夕陽。

然後她想起了陸繁,想了一整個下午,恍惚中看到了陸繁的臉,在眼前不遠的地方,她起身,伸手去撫摸,他消失了,她眨了眨眼,發現自己站在露臺邊檐上。

那是高層酒店,她住22層。

倪簡神思飄蕩時,陸繁走過來了。

他的臉在視線裡清晰,倪簡回過神。

陸繁在她眼前站定。

倪簡低頭看他手裡的小綠桶。

她說:“這桶跟你挺配。”

陸繁愣了一下,沒想到她張口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他也低頭看了看桶,沒看出特別的,只好接了一句,“是麼。”

倪簡點頭,淡淡嗯一聲,說:“生機勃勃的。”

陸繁又是一愣。他其實不太明白,但也沒有問。他看了看她的臉,問:“睡得好麼。”

倪簡說:“挺好。”

陸繁點了下頭,頓了一會,聲音低了低,“……還痛麼?”

“你說手麼?”倪簡摸了摸手肘,“不痛了。”

陸繁抿了抿脣,微微斂目,“我不是說手。”

倪簡反應了過來。她低頭笑了一聲,眉眼微揚,“疼啊。”

陸繁的臉繃緊了,他動了動嘴脣,想說什麼,最終又沒說。

倪簡把他的樣子看在眼裡,慢慢收起了笑,說:“不過昨晚很舒服,疼得挺值。”

她一本正經地說這樣的話,陸繁就更說不出話了。

過了好一會,他看着她的眼睛,低聲說:“下次不會。”

倪簡微微一怔,但轉瞬她又興起調侃的心思,“不會舒服?”

陸繁無語了片刻,深深看她一眼,耐心糾正,“不會疼。”

倪簡嘴角勾了勾,沒應這話,徑自從他面前走了。

她去衛生間刷牙洗臉。

陸繁也進來了,他把桶放進浴室,站在一旁看着倪簡洗漱。

倪簡洗得很潦草,刷完牙,沒抹洗面奶,接了幾捧水衝了下臉。

快洗好時,陸繁拿下架子上的毛巾遞給她。

倪簡接過去抹掉水珠,遞迴給他。

從洗手間裡出來,倪簡就覺得肚子餓了。

她昨晚沒吃上夜宵,本來就挺餓了,但那會兒忙着做別的,顧不上肚子,現在就不一樣了。

倪簡正想着,陸繁就過來了。

“你坐着,我去拿早飯。”

他說完就進了廚房。

倪簡沒坐,她詫異地跟過去,發現他居然已經做好了早飯。

她剛搬到這兒來,連廚房都沒進過,不知道這裡鍋碗瓢盆應有盡有,更不知道小區裡面就有個車庫改造的菜店,陸繁早上樓去隨便一問,就找到了,買好了菜和米。

倪簡喝了兩碗蔬菜粥,吃下一個煎蛋,心滿意足,然後想起了一件事。

她去房裡拿了件黑色風衣,隨便扯了條圍巾。

陸繁看到她換了衣服,有點驚訝,“要出去?”

“嗯,去趟藥店。”倪簡走到鞋櫃邊換鞋。

陸繁一震,一時無言。

倪簡換好了鞋,直起身子說,“你要是有事,直接走就行了,我帶了鑰匙。”

她說完就轉了身。

門拉開一半,手被陸繁握住了。

倪簡轉過頭。

陸繁的眼極深,黑且沉。

他緊緊抿着脣,與她對視很久。

倪簡感覺到他有話要說。

但他的目光太複雜,她看不出他想說什麼。

半晌,陸繁動了動脣瓣,低緩地說:“你待着,我去。”

“不用了。”倪簡說,“你去做你的事。”

她低了低頭,示意他鬆手,但陸繁沒動。

他攥着她,認真地說:“這就是我的事。”

倪簡眸光微動,定定看了他一會,別開眼,笑了笑,“你一說,還真是。”

事後給女人買藥,的確是男人常做的事。

倪簡說這話沒有一絲嘲諷的意味。她的語氣很平淡,眼神亦如此。

但陸繁受不了。

她的雲淡風輕最是傷人。

彷彿這些事在她心裡一點兒重量也不佔,她跟他睡也就只是跟他睡,其他的,都沒入她的心。

倪簡發覺陸繁的目光越來越沉滯,隱約的,還有了一絲陰鬱,以及若有若無的動盪不安。

這不是他該有的東西。

他這個人從來都是堅定的、明亮的,像山一樣,不會彷徨,不會怯懦。

他比她活得清明,活得穩。

他不該是這樣的。

倪簡眨了眨眼,眸光冷定:“你怎麼了?”

陸繁沒出聲。

倪簡用力把手抽出來,陸繁又捉住,倪簡發了狠,把他推開。

陸繁撞到牆上,倪簡走近,仰着臉逼問,“你怎麼了?”

陸繁一聲不吭,他只是看她。

他眼中那點兒動盪已經消失了,他眼神平定,靜靜地看她,好像在說:我怎麼了,你不知道麼。

一瞬間,倪簡詭異地變成了弱勢的那一方。

他明明什麼都沒說,卻又像什麼都說盡了。

倪簡的血液兀自翻涌,在全身跑了個遍。

她看到他動了動嘴脣,似要開口,她飛快地移開眼,不再與他對視。

再看下去,她會撲過去把他吃下肚。

倪簡知趣地收回了尖牙利爪,擡手捋了捋頭髮,淡淡說:“那行,一起去吧,正好還要買些別的。”

她說完率先開門出去了。

陸繁獨自在牆上靠了一會,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連那一絲不確切的陰鬱也沒有了。

無論她認真與否,她心裡那塊地方,他總是要去佔下來的。

倪簡住的地方生活便利,附近有好幾個藥店。

到了藥店,陸繁進去買藥,倪簡站在門外。

陸繁一出來,倪簡就從他手上拿過藥。

陸繁看了她一眼,說:“回去再吃。”

倪簡沒看見,她在低頭拆藥,。

陸繁皺了眉,握住她的肩。

倪簡擡頭,陸繁說:“你等一下,我去買水。”

倪簡笑笑,“不用,你瞧。”

她仰頭,把藥丟進嘴裡,直接嚥下去了。

陸繁無言,鬆開了她,走到前面的奶茶店,要了一杯熱奶茶。

倪簡從來不喝這種東西,但陸繁捧着奶茶過來時,她心裡是軟的。

她沒有拒絕。

他們往前走,路過商場,一樓有男裝店。

倪簡停下腳步,看了看陸繁。

他穿着灰色的薄外套,洗得很舊,袖口和下襬微微卷起來了。

倪簡想起那兩件被她丟進垃圾桶的衣服。

那天她去找陸繁,也是經過這裡,秋裝剛上架,她看到了男裝,就進去給他挑了兩件,都是深色的。她想他應該更喜歡穿深色,沉穩寧靜。

那是她第二次給男人買衣裳。

誰知道,居然送給了垃圾箱。

想起這個,自然難以避免地記起那天的其他事。

倪簡心裡堵了一下,她搖搖頭,不再想這個,轉頭對陸繁說:“進去看看。”

說完,也不等陸繁回答,擡腳走進去。

陸繁跟上她。

倪簡轉了一圈,發現那兩件衣服都沒有了。

她有些沮喪,找了一位導購詢問。

陸繁在旁邊,看她認真地跟導購描述衣服的顏色和樣式。

他想起家中櫃子裡的那兩件衣服,一件線衫,一件外套。

這一瞬,陸繁的心跟泡過水似的,控制不住地發脹,發軟。

導購回憶了一下,告訴倪簡這裡沒有貨了,但可以問問總店那邊的倉庫,她問倪簡給誰穿的,要多大的號,倪簡指着陸繁,說:“xxl的可以吧。”

店員點頭,轉身要去查貨。

陸繁走過去,說:“不用了。”

店員停住,疑惑地看了一眼陸繁。

倪簡注意到她的目光,也轉頭看陸繁,“怎麼了?

陸繁頓了頓,說:“上次不是買過了?”

倪簡眼睛微微睜大。

陸繁看着她,低聲說,“劉叔撿回來了,乾淨的,在我家裡。”

倪簡沒說話。

陸繁對導購說了聲抱歉,上前牽起倪簡的手,“走吧。”

出了門,陸繁仍沒有鬆手,倪簡停步不走。

陸繁轉頭,倪簡看着他。

陸繁垂眼,沉默了片刻,說:“對不起,那天我送孫記者回去,沒在。”

“我知道。”倪簡扯了扯脣,“我看見了,你騎車,她坐在後面。”

她說到這裡,笑了一下,“遠遠看上去,還挺小鳥依人的,跟你挺配。”

陸繁一愕。